第十八章

“又过去一百天了,怎么还没醒,会不会有问题?”

第二个一百天,铁城主已然没有醒过来。

窗外的雪花飘了整整一夜,长安被盖上了一层层厚厚的棉被。

和往年一样,一领青衫内院并没有在雪地中扫出一条路,更没在雪地上留下任何痕迹。

火炉上,水壶里的水汽蒸腾起来落在炉壁上发出凄美的嗤嗤声。

晴雯听着窗外雪花的动静,完全没有听到韦小宝说的话。

城主静静躺在那张热炕上,额头有数颗细小的汗珠,嘴唇有些干裂。

热炕一旁,水罐里的水是昨晚刚添上的,此时仅剩下五分之一的水位。

“师父快要出关了,你准备一下,梅树上的雪水够用吗?”

晴雯嘱咐道。

入冬后宝玉师徒开始断食,每日只喝少量的雪水煮的淡茶,韦小宝自铁城回来便是每日只饮一盅清水,白雪化的水则只饮半盅。

雪静静地下着,韦小宝抱着陶罐来到梅树下。

梅树上,片片雪花堆成朵朵白眉。

这株老梅树已经连续两年没有开花,今冬依然只能看到干枯的枝条,韦小宝真不知道开春能不能看到新叶。

陶罐很快被填满,梅树上很快重新添了新的白梅。

……

大半个大陆都被雪花覆盖。

不知是寒意太重,看雪的人很少。

道道公主如今已能够成功逃离金不桓的“看守”,她先去了荐福寺。

老禅师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衲衣在竹林里看雪,她在竹林外看雪中的老禅师……

如今小公主已变的沉稳许多,她没有打破竹林里落雪的静,示意小沙弥离去后,自己也化作了雪中的一道风景。

这道风景自然也有人欣赏。

韦小宝填满四个陶罐,再次爬上那棵老槐树,雪中再添人,他自然是最高兴的。

青竹能剪碎阳光,自然也能剪碎雪花的寒意。

雪中竹影并非寻常修行的目力所能照见,老禅师却能通过雪中竹影的深浅推断冥部的动静……

比起渊地的肃杀,长安的雪景图委婉很多。

身在此图中的人明白,这委婉优柔中始终伴着大大小小的鬼,它们住在每一个人的心里,左右着世间的秩序,也难逃被秩序左右的命运。

老禅师看溺了不断重复上演的图景,他越来越钟情冥部那种直来直去的肃杀,因钟情,便很想亲身体验一把。

眼下他需要一个同行者。

等人或许是世人最不愿意面对的事情之一,老禅师却乐在其中。

道道公主看不懂雪中这幅图景,韦小宝却能透过她的视线读懂老禅师的心思。

雪中槐树比地上的竹影更有味道,但这不是老禅师所喜欢的。

槐树在天空所勾勒的图景更像长安的雪景,温婉繁复,青竹却截然不同。

屋檐下站着韦小宝站,看了一眼槐树上披着寒衣的韦小宝,没有进入眼前这幅图景,而是把视线落在一片片飞扬的雪花上。

天地之息就这般简简单单,伸手便可触及,但韦小宝现在只能站在屋檐下远远地看着。

……

雪水煮沸后抽出丝丝白烟。

茶前,宝玉、韦小宝、老禅师和道道公主四人相对而坐。

韦小宝在一旁捯饬着茶碗,将一杯杯清汤奉到四人手中。

“不够味儿!”

老禅师将茶碗举到唇边,然后放下。

“长安的雪自然比不上冥部,这温婉中自然有它的妙处……老禅师当真要去一趟那边?”

晴雯独饮一碗,看了一眼窗外绵柔的落雪缓缓而谈。

韦小宝望着院里那一抹绿意,默默不语。

宝玉的心念仍只在手指间,此时他的算力比往日缓慢了许多,老禅师在想会不会与被铁虫所伤有关。

渊地是看不到的图景,即使最靠南的山阳,那一池荷花此时也只剩下一池枯叶寒冰。

那边是宝玉和韦小宝永远不愿去触碰的地域,除非他在哪里。

万里雪山,终不如一缕春意醉人。

韦小宝身在其中,醉在其中,纵使一树白眉落地,也不忘初心。

这其中的妙有,自然是老禅师无法触及的境地。

道道公主顺着韦小宝的视线看了一眼院里的那两棵青竹,心中感叹着:

“望雪似春意,仙师果然异于常人,到不像是个修行者……”

老禅师也将视线落在那两棵青竹上。

那两棵青竹比他寺里青竹更肥,雪中孤立着,似有贯通天地之气,又与周遭格格不入。

“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样……”

老禅师看着韦小宝笑道。

“比以前更烦了,所以不太喜欢那种寒意。它让人清醒,但清醒并不一定能使人参透一切……”

韦小宝指着茶碗中腾起的丝丝白烟说道:

“就像这样,最好不过了。”

“修行也不过如此?”

道道随口说出的这句话让韦小宝突然醒悟。

这些年他始终没能从云雾中绕出来,便是不明白她说的这句话。

韦小宝起身将手中的茶碗摔在地上,不去理会一地的碎片和其他四人,瞬息间已在雪中而立。

茶碗破碎声也惊醒了韦小宝,他就地盘膝入定。

“去那边一定要寻一个伴侣吗?”

道道公主不解地问道。

“那边很冷,也很危险……修行如你所说,不过如此,人也不过如此……”

老禅师直言道。

道道公主脸上露出了笑意,她在想若是每一个修行者都像仙师和老禅师这般,修行界也不会那般冷冰冰。

听到道道的直言相问,宝玉扭头看了一眼雪中的韦小宝。

“我原与禅师而往!”

一直没说话的韦小宝感受到了宝玉的目光,突然讲道。

雪未停,茶已歇,人去茶室空。

韦小宝在窗外吹入的一道寒风中破境,睁开双眼时看了一眼雪中那棵槐树。

“很美!”

“雪停后出发,你去吗?”晴雯从外面进来,雪中的宝玉不见了身影,雪地上没有一个脚印。

“老禅师等的不是公子。”

韦小宝只是想替宝玉去那边看看,没有报多大希望,但值得看一看。

……

木门缓缓关上,韦小宝站在屋檐下。

“师父,你为啥不劝劝师姑……”

晴雯望着灰冷的天空想说知道劝不住,所以不劝,但他没有这么说。

“那边风景不一样……”

韦小宝发现自己越来越搞不懂他们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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