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八十二章 彼之美玉,我之矛槊

北路壁垒遇袭近乎同时,在其偏南些许的苍水主干大流处,同样是多出这么一支足有百十来人的骑甲,在雪光雾气缠绕的壁垒外,悄无声息渗入江道处,而后原地停留,不知是在等候什么,直到壁垒北端胥孟府兵马开始冲关,有数骑持紫旗的探马前来时,这百十骑才是纷纷起身,却并未再度上马。

早在黄覆巢统兵,踏碎王庭门户的节骨眼,苍水历来就是被其当做王庭推进,至关紧要的一环,何况这浑然一体的渌州壁垒,属此处有这么一道苍水拦腰穿过,正巧是压在壁垒北端与中段之间,倘如是不在隆冬时节,这条苍水即可贯通渌州壁垒内外,替大军自水路运送粮草辎重,更是可借相当深的苍水主道,凭船只调度兵马。

若无这条苍水,对于仅仅把持住时有叛乱的渌州,而不曾攻入流州的胥孟府而言,围困姑州实在谈不上什么容易事,相反极容易顾此失彼,致使渌州当中许多忠于王庭之人动心思,腹背受敌,强横如那时节的胥孟府,仍是不敢确保高枕无忧。

毕竟是在前任赫罕身死前,近乎将整座大元一统的王庭,纵然那时节族老把持王庭,多有不妥,可毕竟是虎死不倒威,王庭这条百足虫,终归还是能借来已然身死不少年月的前任赫罕威名,于百姓民间威望甚高,倘如是不加以提防,一座渌州内忠于王庭的旧臣集起人手兵

甲,趁姑州流州垂死发难时候,在身后递上这么一刀,届时无论是粮草运送兵马调度尽遭人断去,即使要腾出手来清理渌州,总也不见得是容易差事。

而恰好是有这么一条苍水,才使得黄覆巢定下心来,大军围困姑州许久,直到因旧疾到不得不缓和的时日,才是递出统兵大权,回返胥孟府统辖境内安养。

可随即不久就有那场令大元震颤不已的五锋山一战,布局之精妙,险象环生,甚至在事后黄覆巢自行推演过后,亦是感慨即使自个儿亲自统兵,胜算依然是奇低,一朝输去整座渌州不说,同渌州边境浑然一体的渌州壁垒与苍水,都一并在这场溃败之下,尽数拱手让与王庭,终究是在须臾数月之间局势改换,再要踏足渌州半步,束手无策。

可眼下如今,却是有如此的胜机,虽稍纵即逝,可亦是令蛰伏许久的黄覆巢终于下定决心起手落子。

苍水纵贯的这处壁垒,两岸夹堤,地势要比苍水高出许多,苍水被包夹在两侧高崖之间,贯通东西,当初前任赫罕打过渌州壁垒,率兵马行水路去往东境收服各部时,乘小舟而过,却见两岸山峦高耸入云台,其地势险峻竟无攀岩落脚处,彼时豪杰也要感叹上几句,大元地势之险,八成秀丽当落在苍水侧畔,东抵神门岭,西通姑州,理应是天人剑气劈开水道,引得苍水常流。

既是同样精熟兵法

的温瑜,固然知晓这条苍水何其紧要,在收复渌州壁垒过后,除去加固修葺壁垒及城头外,更是在短短一两月之间就征集渌州其中的人手,使原本宽阔无遮拦的苍水一道,添上前后四道重逾千斤的铁栅闸,且在两侧绝壁悬崖处令起数处甬道,一旦遇袭,苍水两侧甬道近乎是两座小城,兵甲持箭弩护卫两侧,居高临下,当真可阻敌于水道其中,更不必说巨石松油皆是充裕,欲要借似是楼船这般庞然大物抵拦箭簇,仍是有应对的手段。

可说是从起初王庭借五锋山胜势,东进收回渌州壁垒过后的时日,温瑜就已是先行盘算好与胥孟府划壁垒而治,一来能使渌州休养生息,凭多出胥孟府足足一州之地的优势,以期拖延许久之后,远胜过胥孟府的钱粮兵源,时机已到再度掀起战事,从始至终牢牢把战事握到王庭掌中。二来则是多有考量,无论修葺加固壁垒,或是兵屯制一事,亦或是把这道苍水层层加固,都属在算计之内,既然是黄覆巢擅攻,就依凭守势,使其久攻不下无功而返,要么就是将胥孟府拖

垮,要么就是损伤兵马人手,使其不能填补,只得是僵持在这道壁垒天堑两侧。

对付这般堪称武运昌隆,擅攻城杀人术的统兵大帅,无需动辄摆出这么一手决战的姿态,而只需借王庭占优,逐渐化优为胜,当然是最为稳妥的手段,晓得

你黄覆巢手握一门生杀大术,而避其锋芒,使这等本事变为屠龙术,无处可施,即可不战而胜。

再者说来,病书生还能撑上几阵春秋,都在未知,于是又在坚壁清野城池高筑的好处上添了一笔,胥孟府万一失却这位擅功法奇策的黄覆巢,还能余下几份功力?

然而胜败一事,长可逾数十上百年,短则不过区区几日之间,此番被黄覆巢寻到这么一线破绽,自当要势如破竹。

近百骑下马之后沿着还不曾解去坚冰的苍水水道,直抵头一道千斤铁栅前,四周蛰伏两侧山间的王庭兵马还未曾得知北路壁垒遇袭,甚至将这不足百数的人手,当做是什么渔樵为生的寻常人家,疑是胥孟府细作,倒是有些兵卒张弓,居高临下喝问,而随后却是瞠目结舌。

这借雪光雾气,踏冰走上前来的不足百数人,一瞬齐齐施展手段,横是使头一道铁栅撼动,还未撑足十余息,连同夹住苍水的两岸高崖都是晃动起来,拦住江水,甚至被厚重坚冰锁住的铁栅骤然开裂,随即就是在神通之下寸断,飞剑流转,而更是有那等借水泽施展的手段,只在须臾之间排头压来,接连破去两道门户,而后才将矛头对准两侧绝壁处的甬道。很快就在这近百位修行人联手之下,震动山峦,引得十丈山石滚落,更是有剑气枪芒嵌入石壁甬道处,溅出大片血水落在苍水上覆盖的坚冰

处。

清冷无人处,时下竟是遍地尸骨,这近百位修行人境界高低错杂,当中有不少乃是初堪破初境,跻身二境的修行人,自是神通有些微末,在甬道处的数千兵卒回神后,箭簇如雨点般砸落下来,竟是当即有数人躲闪不及中箭,更是有山间巨石坠落,殃及池鱼,或是甬道处凭松油大石劈头盖脸压下,很快就将这其中足有十余位境界不济的修行人碾得粉身碎骨,一身修为散去。

自从山涛戎踏足五境立下五绝过后,天下人间无论何等烽烟乱战,都少有窥见修行中人胆敢涉足战事,而苍水水道这场悄无声息展开的死战,却是将山上山下把持过极长年月的规矩,尽数扯了个粉碎。

胥孟府终归是在明知拖延不得,舍命求胜的战事其中,率先扯去所谓修行人不可参与人间战乱的五绝规矩,仅是初战就遣来近百位修行人,搁在寻常山门其中,百数已是相当于整座山门弟子的数目,眼下一举破去苍水关四道千钧铁栅,摁住四千王庭守卒,皆尽诛杀,毁其甬道,前后不过是动用了不足两个时辰。而这百数修行人幸存数目,十不过三,大都是被两岸居高临下拼死阻拦的守卒,以重弩重创,或是巨石碾压,更是有开阵在前的三境之人,遭受兵卒团团围困,生生耗死在乱军中,也不乏过于托大硬抵矛槊弩车的三境中人,错估了这些位久经战事的

兵卒杀人技法的,还未当真出手几次,就殒命当场者。

百数修行人里,三境者幸存一十二位,三境之下者,存一十六位。

苍水关破。

而当这些位修行人得胜过后,神色并无半点喜悦,而是纷纷借身后涌上前来的胥孟府壮丁手中火把,向这座尸骨横陈,滚热血水近乎化去苍水坚冰的苍水关内望去时,大多是庆幸与不忍。甚至有心智稍弱年岁尚浅的初境修行人,都已颓然跪倒,霎那涕泪横流。

包含数位可称得上是年少俊彦的紫銮宫弟子,于苍水关此战中,身死大半,而这其中最为年长者不过不惑年岁,年纪最浅者,不过是十来岁年纪,仅被巨石碾为肉泥的,就有极多辈分甚小的紫銮宫中的师弟

,而在晏几道叛师归顺胥孟府过后,头一次出手,就搭上半数师弟的性命,将张凌渡辛苦操持壮大的大紫銮宫,当成胥孟府一柄劈开苍水关的纤细长刀,关破的时节,这柄长刀同样毁去过半。

王庭从战事起时就始终提防着胥孟府起家的本事,就是先行侵占强压各路宗门道场,单是那位燕祁晔亲自出手诛杀的山主宗老,就已然是算计不清数目,生怕胥孟府久战不下,迟迟不曾啃下王庭其余握在手中的疆域,而暴起发难,于是在守关时节特地择选过一套同修行中人厮杀的路数,留待不时之需,而今日苍水关一战,着实是派上用场,百位修行

人对上四五千兵甲,哪怕是有修为傍身,也当真寸步难行。

可不是自己的刀,用断也不心疼。

这百来位修行人放在温瑜张凌渡眼中金贵得很,称之为大紫銮宫的底蕴亦不为过,然而在燕祁晔黄覆巢眼中,不过是大元争雄最是不起眼的耗材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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