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侧写的确是一门精妙绝伦的刑侦科学,但仅凭资料就想拼凑出一个活人的人生,倘若对象是能够在网络上毫无忌惮抒发情感的性情中人那也好办。但显而易见地,目前世界上最牛逼的两位超级侦探都踢上了硬砖,甚至在另辟蹊径旁敲侧击时被一个宛如电子幽灵的神秘黑客拒之门外。蝙蝠侠和红罗宾会不会把这天写进屈辱史我们尚不得知,因为就在他们跟那个热情亲切的国际友好手势干瞪眼时,李娅已经下飞机了。

哥谭女士,一如她的姓名般满载阴郁。四足动物,哺乳,偶蹄类,恶魔的象征。它令这本就不友好的城市更多两分混沌的邪恶。你远观它,它不会对你主动出击。

但它就站在半山腰上,流满粘稠口水的嘴巴一下一下咀嚼酸腥的青草,用一双横瞳的红眼将你紧盯。

李娅偶尔会想。为什么当初知道自己身上流着大型爬行类动物的血时那般样惊恐、百般不能接受?明明这个世界连外星人都有,超英遍地走,没单枪匹马草翻过整个城市的连反派都不好意思自称,贱如狗就更别提了。她处于回想中才知道自己从来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只有在思考时惊觉人生如此玄幻。

她中肯地想:可能是龙实在太像大蜥蜴了。一想到自己跟四脚蛇或多或少有亲缘关系她就头皮发麻,倒不是她大搞物种歧视,纯粹只是因为这种设定听起来未免太过反派,要是把她扔进漫画里不给她出两期独白读者都不会买账。

扯远了。哥谭。全美犯罪率最高的城市,仅有数年前还未有钢铁侠的纽约夜晚能与之一较高下。但哥谭的美德就在于没有肤色观点,管你是早(white)是晚(bck),她拿槍口杵着你的后脑勺,你就得乖乖跟她走进她温和的凉夜。其实芝加哥也不赖。李娅在课余时间会进城看看,风城无愧于它的名号。风,无拘无束也。它就很好地诠释了什么叫做自由美利坚槍战每一天。不过她知道在芝加哥谋生的哥谭人,他们个个在犯罪现场举止惊人,习以为常到令劫匪怀疑人生。她曾亲眼见证一起银行劫案,前台工作的小姐甚至游刃有余地在抱头蹲下时用透明指甲油刷了一遍丝袜的豁口。战战兢兢的芝加哥市民试图让她不要激怒歹徒,前台小姐什么也没说,在头罩黑麻袋的叙利亚悍匪转身之前就摆出一张涕泗横流、惊恐无比的脸,将客人的小孩往身后挡了些,一步跨在他们跟前。她十秒之内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事后胆战心惊的获救市民惊疑不定地询问这位英雄女士,她平淡地解释道,她曾在哥谭市的中心银行工作。

李娅咬着热狗,在一旁惊叹哥谭人民的处变不惊。但这样见义勇为的家伙在哥谭似乎很少见。抱歉,她给忘了。大多数人都会选择沉默。听说那位女士被蝙蝠侠救过,也许这也算一种偶像效应。

蝙蝠侠。这正是一个让她对超级英雄产生兴趣的契机。她从前久居香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对这群似乎总在世界各地跑来跑去的英雄们了解实在有限。尽管香港消息不算封闭,她却很少把精力放在除了自己以外的事上,对她来说,一片小小的天地就足够忙碌与空闲。

她妈忙着飞到全世界睡男人,而她总是一个人。一个人要打发的时间实在太多了。

她是一个兴趣使然的……青春女大学生。

听起来好像很唯心,没关系,李娅自己也搞不懂。

再简单点,她就是有懒病。这句直白到像在裸奔的话一点也不。

贪睡、拖延、不愿动脑……这不挺正常的吗?大家都会有这种时候。只不过这些事情多少在别人身上处于间歇性分布,她不一样,它们被擀成一张张薄薄的面饼,均匀恒定地铺展在她脸上。就像做面膜。她甚至活了这么久头一回知道自己老爸姓甚名谁。

??她妈欢快的语气现在还浮现在她耳边。

??“因为你入学那会要做体检校长顺便就帮你做了个亲缘速配啦!”

现在她看着手机地图上的旅游提示犯了难:最近的两家酒店因为前些日子的犯罪活动和黒帮火并关门歇业了。她在机场拦不到车,还要走多远才能躺在床上享受床垫的拥抱?

李娅一点也不想找个桥洞闷头大睡,所以她叫了黑车。

她把蓝牙耳机按进耳朵里,相当快乐地举着□□在后视镜里冲司机打招呼。哥谭人就是哥谭人,这一下背不驼了腰不酸了腿不痛了,眼神都友善得像只慈爱的鸡妈妈。他亲切询问空调温度是否合适,得到肯定回答后猛踩油门创了出去,活像被点着尾巴的窜天猴。李娅的上半身只有轻微歪斜,她看到司机见状更加紧张,额上甚至流下冷汗一颗,心里乐不可支。

唯一让她不爽的就是她隐藏在座位阴影里的腿,她马步扎了一路,成功让司机没搞任何小动作地恭送她下车,代价是她膝盖麻了。

“您开车实在太豪放了。”她龇牙咧嘴,露出一点凄苦的神色。

司机没搭理她,头也没回钻进车里,一溜烟开跑了。

李娅的表情垮了,她一面揉着膝盖一面嘟囔。老东西要把我午饭甩出来了,真没礼貌。门口的侍者接过她的行李,她心虚地抬起头露出笑容,侍者也笑了。他们一路保持这样的微笑走进前台大厅,她笑得脸发僵,在心里痛斥自己干嘛没事嘴贱,终于在接过房间钥匙后跑向跟门厅一样恢宏高大的电梯间。装潢太他妈奢华了。李娅盯着楼层数字发呆。它们闪烁着温良的红色,让她忍不住把它跟昂热的审美比对一番。

一脉相承的古典,解构了线性现代设计体系的罗马立柱跟圆形穹顶都和扫地机器人遥相呼应,看起来好似耶稣基督在跟玉皇大帝勾肩搭背,共唱牢不可破的联盟。如来佛祖被他们孤立,边拔世界树的叶子边说画个圈圈诅咒你们,让她脑袋发晕。

她慢慢想起那个司机粗犷的车技,想起自己心里究竟想骂什么。

她字正腔圆地说:“狗日的哥谭人!”

叮的一声,电梯到了。她仿佛正被夹道欢迎,李娅抬起下巴,以跨过鸭绿江的豪迈走进了四面环镜的电梯厢。

??

??“诺玛。”

弗拉梅尔揉了揉酒糟鼻,猛地在土豆沙发上翻了个身。

“是的,副校长先生。”

也许是重心不稳,或者沙发里的海绵絮终于全部被他雄壮的身躯挤去了上部,他本该顺利坐起,却因为向后仰倒而不得不在地上挣扎几番才像只翻面的王八一样把自己从满地惹眼的香艳杂志里抽身出来。诺玛很礼貌,平稳持续的机械声波一直拉直,没有任何证据表明她在笑。

“你的系统刚刚又被人进攻了,怎么样,还是那个小子吗?”

“是他,但具体IP不一样了。出于友善,我跟他们开了一个小玩笑。您不用担心。”

弗拉梅尔哼哼两声:“就他们,还早呢…我当然放心!这就是为什么我讨厌那帮在哥谭办事的超级英雄,妈的不好好去接自己的娃还这么快就能摸到你身上来,比反派还反派。”

“我向他们展示了平日用作维护的数据面板,当然,被发现那是幌子了。红罗宾很难缠,我花了一些工夫把他从中心系统赶出去。”

“那老小子非要再塞人进哥谭,麻烦事却全都丢给你来做。”副校长大摇其头,好似完全忘了自己被校长揪着领子万般叮嘱。那会他们近到昂热嘴里的雪茄渣子都能喷他脸上,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晃飞了他的老花镜:你这傻逼!没比她更合适的了!她好歹算你半个亲传弟子,你上点心成不成?!

诺玛笑了:“我是学院的人工智能,我不干没人能干,除非您愿意亲自上阵。”

弗拉梅尔没吱声。他挠挠头,油腻腻的灰发干结缠绕指间,颇为无辜地眨巴一双老眼。

“给她两天逍遥日子过吧……她妈妈是个大麻烦精,不然我还挺怀念那女人在这里念书的日子。”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像莫莉女士一样直接撂挑子的,副校长先生。”

弗拉梅尔沉默一下。

“诺玛,”弗拉梅尔说,“你是不是在记仇?”

“怎么会呢?”机械女声四平八稳,“您半个月前只是在对斯塔克集团的人工智能表达欣赏而已。”

他从地上爬起来:“我得找昂热谈谈。”

诺玛:“校长先生说他绝对不要再踏进您的狗窝了,所以您得亲自去找他。”

蝙蝠侠和红罗宾现在都万分庆幸,前两天正值初中生假期研学,他们用尽手段把刚读七年级的罗宾连哄带骗扔去跨越半个大洲的落基山脉修学旅行。否则现在场面一定相当好看。提姆坐在蝙蝠洞的转椅上把自己从蝙蝠电脑前推出去,布鲁斯和他默契地选择遗忘那根耀武扬威的中指,跟进起李娅的行踪来。好吧。他想。他很想直接称呼她为布鲁斯的女儿,并非他更着重前半部分称谓的意思,而是布鲁斯坚持对这部分闭口不谈,倔得像头不肯上嚼子的驴。

提姆一度疑心他是被那位勇敢的、令人尊敬的女士骗了感情(骗蝙蝠侠的感情!他感慨),才谨慎到如此显得有些凄凉的地步。这种无厘头的想法闪现在他的调查之中,常常令他想笑,即便他知道这基本不可能。他擅长控制自己的情绪,在哥谭暗黑骑士的凝视之下,他若无其事地调着市机场的监控。

画面上的女孩穿着宽松的白色T恤和略显肥大的牛仔裤,拽着一个大大的HellKitty行李箱。她站在路边张望,显得单薄又茫然。

“这里,布鲁斯。”提姆说,“她没拦到出租车,往黑车去了。”

哥谭的黑车业务之广泛上至杀人越货下至绕城兜风,二者妄图满足其一必有两项条件:你钱多,你拳头大。通常而言第一个比不上第二个,而对好骗的外地人来说,碰见心情不好的黑车司机被海扁一顿扔在马路旁边上演公路旅行也不是没有的事。提姆有些替她担心。

扎单马尾的女孩毫无防备地上了车。

提姆想:她不适合在哥谭这样的城市生活。

蝙蝠侠按停了监控,他放大女孩揣在包里被身体遮掩大半的手,垃圾摄像头的垃圾录像在超级计算机的渲染下变得清晰起来。

红罗宾定睛一看,凭着一块黑乎乎的东西他认不出那是什么,但它小巧便携,他猜也猜到了。

提姆想:哦,蝙蝠侠的女儿。

“她知道这里有监控。”布鲁斯说,“她刻意用身体挡住自己的手臂和挎包,具备一定反侦查能力。”但她同样没对自己的形象有半点伪装,没有步行,遮挡和侦查只是她的习惯。

“她同样比较天真。”养子衔接上他的心声。“或者认为没必要。”

得了吧。他心里有个声音在说。这怎么看都是因为她懒吧?提姆,你熟悉那种体态特征。

是了。他继续播放录像。他当然熟悉,他连续高强度工作七十二个小时后也像那样半死不活。但他没把这个想法说出来,蝙蝠侠习惯往最坏的地方想。

他也一样。

直到他们一路追着那辆明显超速飚得过快的小甲虫,停在了韦恩旗下的酒店前。

提姆看一眼录像时间,忍不住又看一眼自己的养父。

“她是半个小时之前入住的。”他迟疑地补上后半句,“预付七天,刷卡,卡下的名户是她的,渠道正规。先说好,接下来几天我都很忙,少年泰坦在等我。我不会替你走一遭的,布鲁斯。”

布鲁斯·韦恩,aka蝙蝠侠,其实非常认同老管家的话。即使只是为了拿到那孩子的生物信息,他也得和她见上一面。

但不是现在。绝对不是现在。

他不够了解她,也深深警惕着她和莫莉背后那令他现在难以攻破的秘密。事实上,秘密身份对现在来说反而没有那么重要。

她的母亲知道他是蝙蝠侠。他们认识将近二十年,她给他提供过不多不少的帮助,还算能见上两面的朋友,但她却像变戏法似的突然抛出一个女儿说借你玩玩帮我照顾有事再说。她对待李娅就像心血来潮准备出门远行,把自己的宠物狗交给平时只打招呼的邻居托养的主人。

“我不知道你还在犹豫些什么,老爷。”阿尔弗雷德当时在摇头,一阵见血地指出了问题所在:“当年莫莉女士光靠您性感的屁股下巴就认出了蝙蝠侠是布鲁斯韦恩。”

说实话,他有点不想面对这件事。但是事实如此,他从莫莉的态度里知道她没有把这个消息告诉她的孩子,她也不会那么做。他有十成十的把握她绝对在等着看他笑话,并且看他笑话的成分与她真正想做的事隐隐形成不分主次之势。这种熟悉的嘲笑让他感到放松,以那所学校为代表的秘密们令他感到焦虑。他尝试再联系联系莫莉,但杳无音信。

看来她是真的甩手不管了。布鲁斯有些苦中作乐地想。他面前摆着一个难题,做与不做李娅都会留在哥谭。主动出击其实是最好的选择,把她放在眼皮底下,那个秘密就迟早会暴露。

这就是为什么他会对阿尔弗雷德说“他的选择不会影响到她想要的结果”。被陷于两难预判行动的感觉让他非常不爽。非常非常不爽。

而在韦恩酒店二十六楼的大床房上,作为漩涡中心的主人公李娅裹在被子里,发出了幸福的猪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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