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28号盒子人性

我看着自己左手,中间裂了两条深深的口子。

我搓了搓自己一手的血,再这么流下去,我会死的。

我想我会死的。

我绕过学校东北角的紫藤花架,往操场角落里的医务室走去。

紫藤花架下,一个染着黄毛的男生,正将一个浓妆艳抹的女生,压在墙上亲。

我面无表情走过。

男生一脸诧异叫住我,“苏清!”

他追过来,拉住我胳膊,“你的手怎么了?怎么流了这么多血?”

我将手藏在身后,淡淡说“没关系”。

我转身就跑,却不知道自己在那一刹,为什么那么拼命的想逃。

我走到医务室,医生为我缝针,包上纱布。

我坐在医务室的长椅上,呆呆望着窗外一轮圆圆的月亮。

我的脑海中,就像有人用砂纸在一下下打磨那样,本该敏锐的细胞,变得越来越钝,慢慢的又囫囧成一片。

麻木……

浸透我四肢百骸的,全都是麻木……

我已经这样麻木很久了,我逐渐分不清人世间的爱恨。

我记得语文老师讲过《西洲曲》,讲过《西厢记》,讲过《赵氏孤儿》……讲过真真假假那么多的爱恨情仇,可我慢慢的越来越不明白,那些都有什么意义。

人类的感情,究竟有什么意义。

到最后,我只记得《红楼梦》,记得那句“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得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我没有说谎,我的确患有情感缺失症。

我不明白。

我不能正确的哭和笑,也无法理解他人的哭和笑。

我是一只冬眠的熊,将自己冰冻出一副坚硬至极的铠甲,想着,或许就不会受伤了吧。

那天,我坐在局促的医务室里发呆。

嬉皮笑脸的徐周强,闯进了我白茫茫、空荡荡的思绪。

他靠在墙上,指尖随意夹了根烟,漫不经心地说,“苏清,你可真是打击到我了。”

他走过来靠近我,一只手拎起我。

他说,“苏清,我就这么不好,让你连跟我扯上关系,都愤怒到跟人动刀子?跟我就这么让你感到恶心?”

我突然间就哭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间嚎啕大哭。

我将脸埋在手心,哽咽说,“我是怕你恶心。我不想别人那么说你。”

徐周强愣了有两秒钟。

他丢下我,在地上转圈圈,他有些烦躁地抓抓头发,回头说道,“在你眼中,我就那么不堪一击?我还怕别人说?我徐周强怕过谁?”

他转完了,坐过来,突然间伸手抱住我,脸上漾起些暧·昧的笑。

他说,“苏清啊,你看,那个……我说我不怕人说,你也不相信是不是?要不然咱俩就处一块儿,我来证明一下我自己真不怕,成不?”

我愣住。

他接着说,“我想跟你睡觉,成不?”

他看着我,目光无比真诚。

算来,说徐周强对我有多好,也不见得。

他这个人实在恶劣,骨子里那点炫耀跟嚣张劲儿去不掉。

跟我在一起那会儿,他也是同各种各样的女生厮混。

有时候,还会将我们的床第之事讲给他人,以此来做炫耀的资本,还说给他的发小陈思远听。

后来,陈思远也找了个女朋友,比我好看。

我觉得,陈思远并不喜欢那个女生,而是在和徐周强较劲,也想尝尝女人的味道。

陈思远这人好胜,眼高于顶,其实他打骨子里,不怎么看得上徐周强,也就徐周强心大,不在意这些。

再后来,徐周强就出事了。

他被执法者带走时,我去送他,那时他很落寞,很惶恐,很无助。

他佝偻着身子,整个人像老了几十岁,一夜之间就沧桑了。

他看见我后,明显是愣了一下,目光死死盯住我,慢慢的眼圈就红了。

他快走几步,哑着嗓子问我:“苏清,你到底喜欢我什么?”

我淡淡说,“没什么,可能是我初中那会儿你的蝙蝠吧。”

他呆住,随即凉凉笑了一声,“哦,那事啊,我纯粹是年少无知,在漂亮女生面前装X,不是针对你,换作是谁我都会那么做。”

他耸耸肩,故作轻松,说,“你就别等我了吧。我不是个好人,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不值得。”

我说,“可你不在乎,你会跟我玩,对吗?”

他问,“你指哪方面?”

我说,“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他笑了,说,“你别再自作多情了吧,我只是觉得,睡到连环杀人犯的女儿,会显得自己特别猛,我要出去吹牛啊,就这样。”

我说你说谎。

他说随便你。

后来,我一直就在原地等他啊。

等他出狱,等他中了500万大奖,等他提了一整箱188.8万的现金,给我奶奶当聘礼。

然后回过头,扬扬下巴对我说,“老婆,我来带你回家了。”

我跟徐周强结婚后,一直没有孩子,我不想要。

我对这事异常恐惧,他一没做好避孕措施,我整个人都要焦虑得发神经了。

我会抱住脑袋大吼大叫,像只尾巴被点着了的猪锣一样,在房间里四处乱走。

在这世上,除了这件事,再没什么能让我情绪,有如此大的起伏了。

我闭上眼,眼前全都是黑黢黢的记者的话筒,像一根根烧红的烙铁那样,杵在我眼前。

四周全都是陌生人陌生的眼,野狼一般窥视着我,仿佛在下一刻,就要将我撕成碎片。

他们就跟念经一样,口口声声:杀人犯的后代,杀人犯的后代……

铺天盖地压下来,让我整个人,就像暴露在照妖镜下的白蛇精,扭曲着,蜷缩着,在茫茫天地里无助地哀嚎着。

我不愿意,我不愿意我的孩子,重复着跟我一样的人生,我是宁死也不愿意啊。

卑微、惶恐、无助、如同一只蝼蚁……

却发不出一句完整的声音。

高中时,很多人都看过我论坛上那只虐杀黑猫的视频。

他们害怕惶恐,他们窃窃私语,他们说果然我跟我爸是一样的人,残忍、毒辣、疯狂、恶魔。

无所谓,早都已经无所谓了。

我就是要这样做,我就是想让那群苍蝇害怕、恐慌、从而离我远点。

恶魔又怎么样,至少我无人敢惹。

这个世界清静了。

当我突然凶狠的时候,他们便安静得如同绵羊。

哎,这么多年过去,徐周强是个什么人,我还能不明白吗?

他从小就是一只花蝴蝶,喜欢跟女生玩,还总是屁颠屁颠跑过来跟我说,某某女生又喜欢他。

然后捧着我的脸端详,他带着孩子气的一脸失望说,“苏清,你怎么都不生气呢?哎,我好没有成就感呀。”

坐了五年牢,他发现自己跟世界脱节了,人又迷茫又自卑,还倔强,想拼命证明自己不比别人差。

有了点闲钱就可劲儿的装。

车是,钱也是,女人更是,特别是年纪小的女人,他要在女人身上的那种征服感。

后来,我听到什么风声。

问他程幼薇的事,他吓得要死,看都不敢看我。

我就损他,说,“你小时候不是老跟我讲谁谁喜欢你吗?现在舌头怎么不直了?”

他低着头,一直不敢答话。

过了一会,他问我,是不是我也觉得他挺讨厌的,挺嫌弃他的,是不是不要他了。

我说没啊,以前你也没嫌弃我啊,我要是不要你,早就不要了啊,我傻吗,我等你那么多年。

他就不吭声了。

晚上,他过来抱着我,跟我说,他不再瞎胡闹了。

他说他其实就是在装X,怕别人看不起他,因为他现在什么都不会,就只有那么一丁点靠运气弄来的钱。

第二天,他就甩掉了程幼薇,还打她。

结果不久后,那姑娘说她怀孕了,他为那事挺头疼,变着法儿哄她打掉孩子。

程幼薇就拿这事要挟他,要他买这个买那个,否则就告诉我。

其实我早知道了,也觉得他作孽,人家还那么小,但我没说,不然又将他吓到了。

他已经是惊弓之鸟了。

后来就出了那档事,他死了。

现在想想,他这一辈子,可真是短暂和空洞,也什么都没能握得住。

……

〈左诀视角〉

见了程幼薇,我对苏清非常反感。

我无法理解,她为了一己之私,叫人诱·导程幼薇打掉孩子。

那毕竟是徐周强的遗腹子。

执法局女同事,都戳我脊梁骨,说我是个直男癌。

她们说,“你有没有想过,年纪那么小的一个女人,生下一个连自己都不喜欢的孩子,她以后的人生要怎么过?”

坦白说,我没想过,我也想象不到。

我们是两个物种。

经了这事,我没法再直视苏清那张面无表情的脸,那在我看来,是无耻至极。

我气不过,就把这话给明说了。

我说,“苏清,你简直是天底下最自私最无耻的女人,你有那样的一个父亲还不思进取。你杀了徐周强他们还不够,到了这里,被判了死刑,你还要毁掉别人,你还要打掉徐周强的遗腹子,你说说,你究竟安的是什么心!你就这么恨他吗?”

苏清直勾勾在原地呆愣了片刻,那一瞬间,她连嘴唇都变得青紫了。

她哆嗦着嘴唇艰难说,“你、你说什么?程幼薇肚里的孩子怎么样了?”

我瞪着眼大声说,“没了!你在这里还装什么装?难道不是你夏意做的吗?没了!流掉了!什么都没了!你满意了?”

苏清全身都哆嗦了起来。

她低下头,打灵魂深处,迸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悲啼。

此刻,她终于不再是面无表情了,真是难得。

她想用双手捂住眼,可是她的手,被手铐固定在椅子上。

我看见她的眼泪,如倾盆大雨一样坠落下来,噼里啪啦砸在自己的腿上。

她闭上眼喃喃说,“没了啊……那么我做的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我冷冷看着她,我想,我的计策奏效了,我心中的那些推测要得到检验了,我成功让她崩溃了,我快要接近真相了。

苏清失魂落魄瘫在那里,好似失去了所有的生命力。

我说,“到了现在,你还不想说实话吗?”

苏清抬头看我,睁着眼落泪。

她喃喃说,“可是,你们想要的真相,那并不好看啊。”

关于真相,我过去只猜对了一半:赵昇的确是跟人合伙,骗徐周强钱财。

但这个人不是苏清。

而是徐周强当年冲冠一怒,不惜为之坐牢5年的发小——陈思远。

陈思远是地税厅科员,勉强算个小官,他手里有新世界赌场偷税漏税的把柄,还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挪用公款,他有的是钱和能力,让徐周强深陷在泥沼之中。

可陈思远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无非是嫉妒、不甘、眼红。

当然,这一切跟徐周强的嚣张不无关系。

按苏清的说法,徐周强当时那个嚣张劲,简直是恨不得给自己镶上满嘴的大金牙。

徐周强跟陈思远交流时,那就更是满嘴跑火车了。

动不动就搂着他肩膀左摇右晃,说,“看看,你们当年的这些大学生,都他妈顶个屁用啊,老子牢里上5年大学,现在我公司里这么多大学生,一个个拿三四千的工资看我脸色,还不是给我打工?我一个心情不好就给踹了,不就是点经济补偿金吗?”

苏清说,她劝都劝不住。

那时她就知道,徐周强总有一天得出事,这性子太得罪人了。

果不其然,不久后,他染上了赌瘾,将家产输光不说,还欠了不少高利贷。

其实,苏清对这事倒也不是特别在意,因为徐周强没钱时,她又不是没见过。

从前他坐牢时,她总给他买新衣服送过去,还送饭。

那些苦日子都熬过去了,大不了从头再来,就是高利贷挺烦人的。

但苏清当时在医院的待遇还可以,本想着,徐周强知道吃了亏了就行,钱他们可以慢慢攒,慢慢还。

却怎也没想到,幕后诱使徐周强染上赌瘾的,竟是陈思远。

其实这个结果,我已经猜到了。

在程幼薇轻描淡写,点出徐周强性格时,我就想到了。

这就是人性。

人可以接受离自己很远的人发达,可就是见不得自己身边的人发达。

对离很远的人那是羡慕。

但对身边人,就是莫名其妙的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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