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月氏一族(4)月娍·武英

前朝梁武英大长公主在少年游历江湖时,听闻了杏林月氏一族与阳氏一族的纠缠。

阳氏一族十分高调,武英更早的时候在宫里就见过了他们的族人,被请来给梁平帝的妃子诊脉。

到了江湖上,武英更想见见月氏一族的人。

只是月氏一族的人十分低调不好寻找,为免引来杀身之祸,很多时候,就算被怀疑身份,她们也不会承认。

武英当年找到她们也是费了一番不容易的周折,才让她们相信她对她们没有恶意。

月氏一族当年并不知道武英的身份,只以为是一个好访奇事的贵家小娘子。

简单不失礼地接待了她,对她所疑惑之事有所作答,也是点到即止,对于流传了几百年的污名,只有少数几个颇为愤慨,多数是平平淡淡,表现出一种历史真相是过去事,她们也无能为力,甚至于个别女子还有些自厌的想法,觉得先辈不该得罪阳氏一族。

武英听完,说:“连你们自己都不相信你们的先辈曾是多么磊落的女子们,又要如何叫天下人相信?”

一些月氏一族女子觉得她一个孩子说得容易,却根本不知道她们的处境。

她们一边行医救别人的命,一边隐藏身份保自己的命,都很不容易了,又哪还有精神去与势大的阳氏一族争斗。

少年武英说:“如果你们的故事是更接近真相的,这天下的理,就不该是这个理。”

月氏一族族人听了怔了一怔,反过来略笑她:“小女子不知世事,说大话倒也不惭。岂不见,世道若此,凭你我辈女子,堪如之奈何?”

武英并不笑,用她那尚未完全脱去稚少的声音说:“终有一日,我要叫这日月换新天。你们就等着看吧,如果那时你们信我,就执此佩来投我。”

解下腰间一悬玉,递与那时在旁一路随行,却没有说话的一位月氏一族的年轻女子。

那位年轻女子看了看女孩手中递来的佩玉,倒是抬手接过。

有其她月氏一族女子不禁惊讶于年纪小小的武英竟能辨认出这位看起来不过是她们的随行的安静的年轻女子,是她们月氏一族的新任族长。

有女子问武英如何识出,毕竟她们可没有向她介绍,一来接待这种不过怀揣好奇心思的小娘子,有她们作陪,还犯不着劳动族长,二来也隐隐地不想叫外人将她们月氏一族看轻了去,毕竟新族长还年轻,而且性子安静,虽然对医道的领悟,族人无出其右,是几十年未有的人才,但实在还不能撑得起一族之长的威严。

武英看了看那位年轻女子,道:“我只是从她眼中看到了真切的伤心。此前,我并不知道她是你们的族长,不过现在,我知道了。”

武英临离开前,有月氏一族女子禁不住好奇问武英的身份。

少年武英只是淡淡笑而言道:“你们会知道的。”

后来,武英临朝,称摄政大长公主,月氏一族果然就知道了,当年来过她们族中,说过那样一番“要叫日月换新天”的话的少年娘子,就是如今大梁朝堂上那位至高无上的大长公主。

公主之身,临朝摄政,史无前例,仅仅这一点,当年那句乍一听似狂言的话,她就做到了。

更不提此后她针对天下弊政的一系列改制,以及首开历史先河的女官制度,那是多么令天下人一震的创举,它让天下人知道,女子不仅可以为主当政,手掌天下权柄,女子也可以封官任吏,胸怀寰宇,治平乾坤。

当时的月氏一族族长拿着当年少年娘子赠予她的玉佩,几番反侧难眠,终是向族人说出了自己的打算:她们月氏一族的先辈,是铁骨铮铮、浩然立世的女子。数百年来,月氏一族尽管受到阳氏一族的打压,但即使是到今天,在这荆棘遍地的世道,她们自问,也从不曾真正忘记先辈之心,她们依然在前行,她们从未丧失先辈之志,更始终身怀着先辈留下来的骨气。

武英大长公主身为女子,能走到当世权柄之巅,没道理她们月氏一族的女子,就要甘受无耻贼子阳氏一族的打压。阳氏一族盗取月氏一族医典,编纂谎言,欺骗天下,武英公主当年说得极对——这天下的理,不该是这个理!

当此世,她们月氏一族的女子,不能再像从前一味退避于贼子锋芒,将这大好河山,让给贼子肆虐;

武英大长公主高坐庙堂,放眼天下,她们月氏一族,应让这位古往今来第一人的女性执政者看见,同样生而为女子,她们月氏一族,会靠自己,拿回该属于她们世代的名誉与尊严!

从此,一直隐姓埋名,甚至被传言已经消亡了的月氏一族的医馆,开始在闹市开张,与阳氏一族面对面,分庭抗礼。

尽管这期间仍然遭遇很多困难,甚至砸门烧馆的威胁,但是,武英大长公主治世,严明正法,哪怕是江湖人,无端欺害良民,一样照抓不误,而且罪加一等;若敢畏罪而逃,将天下通缉,罪重不赦。

月氏一族的医馆与一批批上门闹事的无赖流氓,生生打了几场重大的本质为栽赃陷害的医患官司后,形成的影响十分恶劣,傻子也看得出来她们是受人针对。

偏偏她们半点不肯忍气吞声,别说关门歇业,就差没有天天去擂鼓鸣冤,但官府却始终找不出幕后真凶,又怕此事越闹越大,朝廷怪罪下来,为此不得不下派官兵守着医馆,防止再随时有人寻衅滋事。

医道这一行素来讲究手底下见真章,再大的污名与轻视,也敌不过真正的救人治病。

尽管仍然有波折横生。但随着一些江湖有名的人的疑难杂症,也被自称月氏一族的女医治好,时间一长,月氏一族在天下间被污化了数百年的名声有所转变,虽然距离全天下人的认可还太远,但至少已经是初步的胜利。

然而取得初步胜利的代价,是在外行走的族人,有近三成遭到了惨烈的刺杀,其余族人,也均遭遇了各种各样的伤害,一桩桩,一件件,说出来无不令人伤心发指。

但是这更激发月氏一族女子们的血性,决心要与卑鄙无耻的阳氏一族一斗到底。

决不能让先辈谋受过的艰难继续传到下一代,既然斗争已经由她们开始,那就让斗争至她们结束!

她们一定会在有生之年,为月氏一族后世的女子们捍卫出她们应有的荣誉与骄傲!

这一代,是月氏一族创族以来,五百余年中,殊为壮烈的一代。

她们是与武英大长公主同世代的梁国女医。

她们用生命与血汗,洗清了阳氏一族蓄意泼洒在月氏一族身上的百年污名,她们用不屈不移的医道精神,擎立了月氏一族行医济世五百年的传世风骨。

武英听闻了她们一族的事迹,得知为了与阳氏一族作争,数年中,横死惨伤了近半族人。

武英微服民间时,见了月氏一族的族长,族长还是当年那位安静少话的医道女子月娍,只是已不再年轻,还有了一个女儿。

见到武英,月娍带着女儿朝武英下拜,并告诉女儿,眼前这位仪容如神的女子,是当今天下最了不起的一位人。

“你这样说话,岂不吓着她?”武英对孩子笑了笑,屈指揉了一下她肉嘟嘟的小脸,格外和蔼地说:“别听你娘说的这话,我也只是和你所见到的所有女子一样,只是所在的位置不同,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如果这样也算了不起,那你娘同样也很了不起,易地而处,我不一定比你娘做得更好。”

再见,武英与月娍这两位神交已久的女子,终成莫逆之交。

临别,武英对月娍说:“明明当年你拿着玉佩来找我,我就可以许你月氏一族在天下的清名。”

月娍说:“月氏一族自有以来的立世之名,都是靠先辈一点一点自挣的,这一次亦当如此。被打压数百年来,月氏一族的骨气虽尤在,但已近薄弱,这几年,我们熬得虽然很苦,总算,洗炼出了一身我族女子立世,应有的铁骨。无愧初代族主立族之志。”

武英目光温融,说:“月娍,我没有看错你。我希望你能来我身边,但是我知道,现在的月氏一族,比我更需要你。我当年送你那块玉佩,它所代表的意思永远不改。任何时候,你都可以执佩来找我。倘若那时不再有我,也必有我的后继之人。我愿永远给你月氏一族一个承诺。”

后来,梁国灭,陈国立,武英大长公主传逝天下,月氏一族在族长月娍的带领下,向北而叩,服白三月,以祭英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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