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李破虏的救助行为,王笠阳夫妇和普澄师徒都认为是徒劳的,但他们都没有阻止。
饥饿的孩童吃到一点食物,还能延续几天生命。
而这些伤兵的伤势,基本上都没什么指望了。
刀牌兵赵忠顺整个背部都腐烂了。
长枪兵张有钱胸口一个碗大的伤口,不断地流出黄脓水。
弓兵李启顺右肩伤口黑紫,他不愿被截去胳膊,拉不了弓的弓兵,还不如去死。
其他伤兵的伤势,也都是触目惊心。
即便是山崖风呼啸,也吹不散浓浓的腐臭味道。
李破虏本来想吐的,可肚子里实在是没什么可吐的。
这比他当年解剖实验课的画面还要令他惊悚。
眼前的人都还活着,不是躺在福尔马林溶液中的死尸。
其实,他们自己觉得自己还不如尸体。
他们身心所承受的痛苦,外人是无法理解的。
与其在痛苦的煎熬中死去,跳崖是最好最快捷的解脱方式。
他们为了不搅扰他人,都在紧咬牙关强忍着。
但溃烂的伤口一阵间歇性的放射状灼痛,还是有几个没忍住,发出了呻吟声。
普澄忍不住了:“阿弥陀佛,少将军,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他们已经回头了,你干嘛还把他们拉回来呢?”
茅麓山急缺伤药,这些伤兵已经被和尚道士判了死刑。
李破虏却毫不犹豫地道:“要他们回头,那是佛祖的事情。我是地狱的头头,即便他们回头了,也要在我的地府中走一遭,那也是受我管制。既然地上地下都归我管,那么回不回头就已经不重要了。”
普澄:“……”
这是什么道理?
破虏什么时候这么霸道?
连佛祖的生意也敢抢?
赵忠顺叹道:“破虏,老道和老和尚使出了全力,我的伤根本治不好了,你又何必如此坚持呢?”
他背部的箭镞,应该是嵌在脊椎骨上了,没有穿透椎体。
否则造成椎管中脊髓损伤,他早去见阎王了。
王笠阳夫妇和普澄大师,很明显做不了这样的手术。
医电专业,毕业既是失业,相当的坑爹。
不过与之配套的人体解剖学,应该有些用处。
要做手术,专门研究人体结构的学科,是必须的。
他催动脑电波深挖,福尔马林味道的记忆,以及那些令他曾经吃饭反胃的感觉,很是清晰。
只是毕业后十多年都没用过,具体的细节全给忘了。
“马蛋,看来得把人体解剖学重新捡起来了!”
茅麓山处于战争前沿,尸体资源绝对不可能短缺。
李破虏一边用湿布将赵忠顺脸上的灰尘擦去,一边说道:
“最强大的士兵,一定是生命力最顽强的士兵,你难道愿意看到华夏彻底沦陷?”
“我知道你很痛苦,我的心也痛,我……”
“你给我七天时间,我一定能把你背后的箭头拔出来。”
前世有很多给人打气,振奋人心的话语术,但他看他们的表情,还是识趣地闭嘴了。
华夏沦不沦陷,和他们身上所承受的痛苦没有关系。
在长期的煎熬之中,再伟大的精神力量也早已被消磨殆尽了。
赵忠顺没有说话。
其他的伤兵也在沉默。
和尚道士都没有办法,他们都觉得李破虏只是在安慰他们。
他们需要的不是空头支票。
他们要的是解除痛苦。
方法有两个,一个是去死,另一个是医治。
人体解剖学是个很严谨的学科,李破虏根本不敢大意。
否则手术中认不清动脉血管和主要神经,他就不是医生而是屠夫了。
他需要尸源和时间。
两个月都坚持了,七天虽然痛苦,但并非不能坚持。
要想让他们活下去,只能先重铸精神力量,吊住他们的命。
“我需要你们!”
“如果你们实在是坚持不下去,就请你们为了我,活下去。”
李破虏词穷之下的话语,很是平淡。
然而就是这么平淡的话语却起了作用。
在他们眼里,生命对自己而言,已经没有任何价值。
自己一身残躯,死了就死了,没什么可怕的,也没什么可惜的。
可是需要二字,在他们死灰一般的心中,重新跳起了一团火苗。
活下去,不是为了自己。
他们觉得活着有价值了。
赵忠顺咬着牙,挤出艰难的笑容:“你是活阎王,你说了算。既然你需要,我身上的痛苦,一并给你了。”
“对,我们的痛苦全给你了。”
“破虏,我们这么多人的痛,你一个人可要扛得住啊!”
“爱,他是阎王爷在世,即便全天下的痛,他也能顶得住!”
“放屁,小道姑的痛他都顶不住,要不然,今晚干嘛跑出来?”
李破虏很想揍他们了。
只是他们的痛苦实在是太多了,佛祖的心都不一定能装得下。
……
这只猴面枭大约一斤多重,被一帮中二少年拔了毛开了膛,丢进了锅里。
黑婶将撕下来的盾牌蒙皮,这是水牛皮,切成一条一条的,也丢进了锅里。
一帮孩子母亲,将火器营营房前一颗榆树刮了皮,用石臼捣碎。
王笠阳两口子扒来了一堆茅根。
普澄师徒挖来了几棵不知名的块茎,李破虏查看了一下,淀粉含量很高。
“我的靴子露脚趾头了,黑婶,你把给二黑纳的那双布鞋给我吧?”
“狗头,你凭什么要我的鞋子?”
二黑有些不乐意,黑婶却爽快地答应了。
李破虏扭头一看,原来是缑复顺。
缑复顺,外号狗头,桂赞怀将军印后军都督左都督太子少保缑应照的儿子。
李破虏:“挨挨挨,这也能往锅里扔?”
缑复顺:“这是上好的黄牛皮好不好!”
李破虏一阵恶心:“赶快拿走,你那脚臭谁还有胃口?”
缑复顺:“都快成饿死鬼了,哪那么多臭讲究,你咋不说夜猫子他脚臭呢,不照样扔锅里了?”
这货说的也挺有道理。
不过李破虏还是挡住锅,把他一双破靴子塞回他怀里了。
曹操让小和尚敲了一阵罄消灾,转手就要把鹰毛给扔了,被李破虏给阻止了。
“这东西打小吃死老鼠长大的,晦气的很,毛上肯定有不少邪气,你要它干什么?”
他很是不理解。
李破虏捡了坚挺的翎羽,用刀将羽根削尖,排成一排,再用小木棍夹紧,放进了要煮榆树皮的锅里。
要推行教育,书写工具的改革是必要的前提。
“你这是什么稀奇古怪的想法,我爹手速可快了,就你这只会咋咋呼呼耍大刀的大爪子,练上十年也赶不上他!”
曹宝龙,外号曹操,本是监军太监曹一铨的族侄,过继给曹一铨做儿子。
明朝的太监,文化水平甚至比进士都要高。
他拍了曹宝龙的后脑勺:“你就这么肯定?”
“当然!”
曹一铨的手速,可是公认的第一,曹宝龙自信的很。
李破虏没有在搭理他了。
他现在不是和别人一较长短的时候。
本来和太监一较长短,也没什么意思。
趁着煮饭的空当,他要考察一下火器营的状况。
火器营有十二门佛郎机炮,三十六门虎蹲炮,一门黄铜炮和其他各种类型的杂牌炮。
十二门佛郎机炮,其中有四门是当年驻防桂林期间,从格拉瓦那伙葡人手里买来的。
李破虏看了看铭文,1610年,普利茅斯。
这是英国佬的六磅舰载加农炮,属于当今世界上先进的海军炮,炮管纺锤形,黝黑光滑。
其他八门明国自己山寨的炮,炮管比原装大了不少,而且上面沙眼遍布,锈迹斑斑。
虎蹲炮外形类似迫击炮,原是戚继光改良的,钢材质量过关的话标准是三十六斤,小巧轻便,很容易在东南沿海一带机动。
可李破虏眼前的这些虎蹲炮,至少一百多斤重。
黄铜炮是等身管加农炮,发射6磅重的弹丸。
上面的铭文,1600年,巴塞罗那。
这属于陆军炮,西班牙步兵团的装备,机动性比笨重的海军炮强多了。
当年李来亨为了这门炮,要发起第二次决斗挑战时,格拉瓦见好就收了。
其实在李破虏眼里,李大将军被红毛鬼子忽悠了,这门铜炮差不多已经报废了,再使用的话,炸死自己人的几率相当高。
其他的各种类型的杂牌炮,李破虏都懒得看上一眼。
炮弹大部分是实心铁弹,小部分是铁丸散弹。
犄角旮旯里,他看到了铁壳子。
拳头大小,外形像个花蕾瓜,上面一个铜钱大小的开口,用来装药和引信。
这是最原始的榴弹。
左宗棠出关,从边墙下挖出过这玩意,发出了一波感慨。
“这是开花炮,威力无穷,一炸一大片,就是老炸膛,扔出去也容易兹花,即便不兹花,也容易瞎火,即便不瞎火,也容易一炸两半,铁爷爷造的铁向来跟豆腐似的……”
二黑以为李破虏不懂,喋喋不休地介绍。
他所抱怨的,其实是早期榴弹最主要的四个问题,弹体质量,火药质量,引信技术和密封技术。
李破虏拍了拍他脑壳:“方法总比问题多,有我在,不要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