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

虞颖却答道:“果子要吃来填饱肚子,那是没办法;这叶子却是本可以长得好好的,只因我要用它,就把它摘下来,岂不是太无辜?反正我就住在林子边上,直接在上面写字也便宜,就不必摘它们下来了。”

孙悟空好生无语,嘲笑道:“你这人痴性又犯了!我看那叶子上墨迹团团,简直看不出个囫囵的字来,你这样练又有什么用?”

虞颖笑道:“你看不出来也不奇怪,我写的本来也不是一个整字,只是笔画罢了。”

孙悟空颇觉诧异,奇道:“你写个‘永’字,不仅是笔画,连结构都能一起练到,却不是比你单练一笔要快得多?”

虞颖摇头晃脑道:“这是我前些日子悟出的道理,不过你这样聪明的人,大概是不适用的。”

孙悟空见不得他这酸样,催促道:“你怎么还卖起关子来了?快说!快说!”

虞颖便道:“前次我去演武场,正巧遇见几位师兄弟新得了张宝弓,都说十分顺手,我便也试了下,结果总是射不中靶。”

孙悟空嗤笑道:“你向来少去演武,疏于练习,自然射不中。这与弓却没什么关系。”

虞颖倒也不恼,点头道:“不错。因我对弓箭使用生疏,所以张弓搭箭的时候,总想着姿势对不对,力道够不够,反而无心注意标靶了。”aosu.org 流星小说网

孙悟空忍不住握嘴偷笑。他学什么都是一看就会,却是从无这种经历,虽则嘴上不说,心里却觉得这人委实是太笨了些。

虞颖不知他心中腹诽,继续道:“那时我突然想到,练字时不也是如此吗?我连笔画都写不好,又哪里顾得上结构呢!因此我就把字拆解开来,等到每个笔画都练好了,再写整字不迟!”

孙悟空先还在笑,慢慢地竟听住了。他生来悟性奇高,一时觉得虞颖这话实在简陋浅薄,一时又不得不承认其中自有其道理,只是以他良才美质,到底不能真正体会,仍是难免存了些轻视,心底却又有几分佩服,便难得的带了些正色,勉励道:“既然如此,那你就好好练吧!若有不懂的地方,再来问我也无妨。”

虞颖喜上眉梢,连忙谢过,又想起他先前的托词,颇有些心痒难耐,便想请他再写几个字来看看。孙悟空这时一心只想去找黛玉,哪里肯在这里耽误功夫,但他又实在是好卖弄炫耀的性子,微微犹豫了下,便将自己写的庄周梦蝶拿出来给他观看。

虞颖见上面的字迹潇洒飘逸,清灵俊美,真是艳羡不已,一时间赞不绝口。孙悟空听得心情大好,心中虽然得意,又觉得未能搔到痒处,暗道:“这呆子虽然说的不错,到底见识差了些,这番要是换了师姊夸我,那才真叫人高兴呢!”

这一想便有些按捺不住,正要开口,忽然听虞颖“哎哟”一声叫了出来,孙悟空一惊,急问道:“怎么了?”

虞颖便指着一处道:“你这里写少了一笔啊!”

孙悟空定睛一看,原来是“栩栩然胡蝶也”的“然”字少写了一点。他这才松了口气,又嫌虞颖一惊一乍,没好气道:“也不是什么大事,也值得你这样大惊小怪!好了,我要去我师姊那里,下次再来看你罢!”

虞颖正看得如痴如醉,有些舍不得还他,笑道:“你急什么?近日有几株芭蕉新熟,味道尤其甘芳甜美,你不摘一些带给林师妹品尝么?”

孙悟空情知他是想多看一会儿,却也被他说得心动,便道:“也好,你要看快看,我去去就来!”话音未落,已飞身进了蕉林,着意挑拣了一番,这才回返,又收了东西,辞了虞颖,径直往黛玉峰上而去。

黛玉这时刚坐完静功不久,正在闲玩卦辞。她不知怎地,忽然想起昔年初遇祖师时,祖师曾说占得同人于野,因此收自己为徒。那时她见识浅薄,没有细想,现在回头再看,总觉得其中大有深意,正要细细钻研,却看见孙悟空从庭院中穿行而来,这一打岔,便将此事抛置一旁,暂且不去关注了。

因着这一日并不是两人约定的教学时间,黛玉颇有些意外,也不去迎他,只面朝窗外笑问道:“你今日怎么有空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这一句话的功夫,孙悟空已进得书房来,举了举手中的果子,放到桌上,笑眯眯道:“给师姊送果子算不算大事?这是后山新熟,味道比上次的还要好,因此我特意送一些给师姊尝尝哩!”

黛玉瞟了他一眼,微微含笑,悠然道:“原来是这样,多谢你的好意。”随手取了一枚果子,慢条斯理剥开果皮,细细品尝起来。

她向来不图口腹之欲,孙悟空原也是以此为由头,想等她再问起时,便说出来意。没想到她竟真个饶有兴致的尝起了果子,孙悟空一时被噎了个瓷实,又不好扰她兴致,只好在一旁干等。偏偏黛玉一点也不急,又示意一起坐下,孙悟空便又磨磨蹭蹭的坐了。但他到底不是能耐得住的性子,时不时便要扭动一下,好容易等黛玉吃完,正想再开口,不料黛玉竟又伸手去取果子。

孙悟空一楞,心里一急,脱口叫道:“师姊!”

黛玉微微挑眉,拿了果子在手里把玩,轻笑道:“什么事?”

孙悟空见她一脸似笑非笑的神气,便知道已被看破心思,索性厚着脸皮一笑,轻轻扯了扯她衣袖,赧然道:“师姊!我找你还有旁的事呢。”

黛玉扑哧哧笑了,道:“你这小猴子,如今倒跟我玩起心眼来了!有事也不肯直说,偏要我来问你,我难道就非要为你搭台唱戏不成?”

孙悟空赔笑道:“师姊饶我这次罢。我不是有意逗师姊玩,只是不好意思直说哩!”

黛玉忍俊不禁,调侃道:“怪事了!你还会有不好意思的时候么?究竟是什么事,说来我听听呀。”

孙悟空便拿出竹简来,笑道:“是我先抄了《南华经》一节,想请师姊指点呢。”

黛玉就晓得他约莫是有了得意之作,想来求夸赞,虽是好笑,但也不好拂他热情,于是抿嘴一笑,也不多说,将竹简接过,刚刚展开一看,便不由得轻轻“咦”了一声,顿时明白他为何这般兴冲冲而来。这竹简上的字与布局,若是乍眼看去,连她都快要以为是自己亲笔书写的了,当下便在心中暗暗点头,又继续往下看。

孙悟空见黛玉初时惊讶,还颇为自得,可她惊讶过后,便一直沉吟不语,面上也不见什么喜色,孙悟空又有些惴惴,忍不住追问道:“师姊,可是我哪里写得不好么?”

黛玉这时已然看完,闻言摇头道:“以临写来看,已经到了真假难辨的地步;可是以书写来看呢,倒不如前次了。”

孙悟空吃了一惊,道:“这是为什么?”

黛玉道:“你上一次的临写,虽然只有五六分相似,但是字体上隐隐有了些许自己的风骨,这次却全然不见。想是你回去之后一心求快求成,便刻意模仿,你人既聪明,又肯坚心,竟然让你练成,现在连我也要仔细看才能分辨差异。可是,你原本那一种属于你自己的痕迹,却是完全没有了啊。”

孙悟空大为不解,茫然道:“师姊这话,我怎么好像没有听懂?我前次只有五六分像,今次却有十分,岂不是胜过前次么?”

黛玉笑道:“过犹不及。你这小傻子,模仿得再像,也不过满篇都是我的字,你自己的字呢?”

孙悟空一下子楞住,这才若有所悟。

黛玉见他垂头丧气,满脸沮丧,比起来的时候,简直像霜打过的茄子,心下不禁暗暗好笑,便又指着竹简上一处安慰道:“你也不必如此灰心,其实你这篇里面也还是有写得好的地方。”

孙悟空勉强打起精神,朝她所指的地方看去,这一看却不由得呆住,原来黛玉指的地方,正是“栩栩然胡蝶也”的“然”字其上一点。

黛玉指尖落在其上,笑道:“这一点虽然神形都差了些,但是古朴可爱,很有几分旁的意思在里面。倒比其他字都有趣些。”

孙悟空已猜到那一点必是虞颖后补上去,又听黛玉专夸这一处,真个臊得满面通红,心中羞愧不已,再思及自己平日里对虞颖的那一些轻视之意,更觉得无地自容,暗自惭愧道:“虞颖人虽愚笨,却能沉下心来,不为外物所扰,稳扎稳打。我先还看他可笑,现在反倒让他越过我,得师姊高看一眼!常言道勤能补拙,大概说的就是他这种人。”又想道:“我写了那么多字,师姊偏能挑出那一点来,想来虞颖若是能跟着师姊学,她两个没准还能相得益彰哩!”

这样一想,他心里又觉得酸得不行,如同打翻了五味瓶一般,各种滋味轮番涌现,面上神情更是随之变幻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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