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嗯，我看到了呀。”
津岛修治瞳孔失去焦距：“……看到什么？”
不会是他以为的那样吧？！
……不对，他并没有在那种时候带书。
疑惑很快解开。
“好几天了，阿治总带着山海经跑茅房。”坤灵一幅看透真相的架势，“而且，我有感觉到你不停揉皱书页，还比比划划想撕掉几页来着。”
她说：“机智如我，已经洞悉了你的目的。”
沉默几秒，津岛修治低声说：“这样啊，还有什么要说的么？”
“当然有。”
“……什么？”
坤灵凑近小少年耳边，小声说：“其实吧，阿治不用纠结，这本山海经的纸质还不错，擦屁股不会漏到手上，完全可以放心使用。”
“……灵酱，你想说的就是这个？”
“对啊。哼哼，我见微知著，轻松看穿阿治担心的事情和身体状况。”
津岛修治看着为自己的机智而自鸣得意的坤灵，“噗嗤”一声捧着肚子大笑，夸张得笑出眼泪。
他抹着眼角笑出的泪水，吭哧说：“说得没错，灵酱真是……聪明到可怕，哈哈哈哈哈哈。”
“不对劲啊。”坤灵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嘀咕出声，“明明是夸我聪明，为什么我感觉在被阿治嘲笑？”
“哈哈哈哈哈！”
闻言，津岛修治笑得更大声了。
坤灵见状摸不着头脑，又暗自琢磨一会，还是没觉得自己的发言有什么不对，索性放弃思考。
小孩子嘛，总有各种奇怪的笑点。
又等了会儿，坤灵转头看着矮桌上热气不再的鱼汤，不由得提醒还在大笑的津岛修治：“阿治别闹了，快点吃饭。不管是腹泻，还是痔疮，总归是病，有病就得治。”
此话一出，笑声戛然而止。
“啊啊啊都说了，我没病！没有腹泻，更没得痔疮，可恶！”
“唉，真是别扭。”坤灵像看不懂事的小孩一样看着津岛修治，“我们刚聊过这个话题，而且你不是已经承认我说的没错嘛。”
“……说你聪明，你当真了？”
“不然呢？这是实话呀。”
坐直身体，津岛修治缓缓：“抱歉，聪明灵酱推断的事情——全错。”
“怎么可能？！”
“是真的哦。”津岛修治闭着眼，声音无波，“我带着灵酱的本体去厕所，只是想做个实验。”
“什么实验？”
“我想看能够化身成妖精的书，如果被马桶水卷走跟普通书本会有什么区别，以及你会不会有溺水感。”
“哦。”
“什么啊，灵酱的反应好平淡。”
“啊，所以我应该是什么反应？”
“听了起码会生气吧？痛骂或者狠狠教训我一顿之类的。”
“我为什么要这样？阿治是个孩
子，调皮爱玩是天性。”坤灵眼带迷茫，“而且这明明是好事，我干嘛要生气。”
“……好事？”
坤灵点点头：“对啊，阿治只是在玩，不是真的生病，这不就是好事吗？”
“只是因为这种简简单单的原因……你真奇怪。”
津岛修治想扯起一个笑，但有点难，“传说，妖精的本体受到伤害会反射到妖精人形。我可是想要拿灵酱的本体做坏事，怎么能算好事呢？”
“可现实是，阿治并没有那么做呀。”
“我升起过那种念头。”
“有就有呗。”坤灵完全不在意，“我说过的，那本书任由阿治处置——”
“我说，你还没明白这件事的本质吗？”
忽地打断她，津岛修治的情绪波动变大了些，又说：“那是有可能会伤害到你的念头。对这样的行为，还说是好事，灵酱果然是超级大笨蛋吧！”
坤灵的脸色变了。
她眉毛拧紧，语气有些火大：“可恶，你居然骂我笨，好恶毒的发言！”
“……喂，这是重点吗？”
“对啊，因为你说的其他事情，根本不值得我在意。”
“不在意？”
津岛修治愣住了。
抬起手，坤灵压了压小少年因之前在地板扭动而翘起的头发，语气随意：“嗯，对我来说，阿治的心情和身体远比那些重要得多，所以你可以对那本书做任何想做的事情。而且，书其实对我——”
“呜哇，别说了。”
津岛修治倏地挥开坤灵的手，然后蹭蹭向后挪动屁股，如避洪水一般远离她。
他好看的小脸皱成一团：“啊啊啊啊啊，灵酱说的话好肉麻。呕，好恶心。”
“……哈？”
“啊~我的心情和……身体——”津岛修治双手护在胸前，警惕地看着坤灵，“所以说，灵酱果然是个有着特殊癖好的变态妖精！我要报警！”
“喂，不要胡乱解读别人的话，给自己加戏！”
“有没有人来拯救即将落入魔鬼手中的王子啊~”
“没！有！”
……
在此之后，津岛修治并没有停下总带《山海经》奔向厕所的行为。
“诶嘿，每天让灵酱闻一闻厕所的味道，希望你有个好心情。”哗啦啦抖动书页，他是这样说的。
坤灵也任由他去，纵容他做这种无伤大雅的恶作剧。
而且那件事之后，她总感觉津岛修治好像更亲近她了一点——即便两人相处方式没有明显变化，但坤灵就是有这种直觉。
时光飞快流逝。
随着相处的日子渐长，坤灵改变了对津岛修治的某条印象。
——阿治不是笨小孩，他很聪明。
嗯，比她稍微聪明一点点。
这种相差甚远的印象转变，坤灵没有花费很长时间。
从她得知
津岛修治是市立金木小学的第一名，到他能轻松说出各种悬疑作品中她猜错无数次的真凶，最后她在他的指挥下天衣无缝地完成一些事情。
尤其是最后一点，坤灵说出了“好吧，阿治比我聪明一丢丢。”这种话。
这段日子，两人曾合伙捉弄嫉妒津岛修治家世而说小话的同学，一起瞒着名为照顾实则负责严格监视小主人日常行为规范的女佣，也小小报复过因不受宠而见人下菜碟的佣人……
以上桩桩件件，谁都没发现这件事和津岛修治有关。
甚至，坤灵听从他安排的路线，在某些时刻某条路大摇大摆出现在津岛家，也从没让任何人发现过。
津岛修治对别人的反应和人心的把控，每每都让坤灵赞叹。
“噗哈哈哈，阿治，那个臭管家的表情也太好玩了。”
笑了会儿，坤灵有点好奇原因：“不过，阿治怎么知道他即便看清茶水中混着墨水，还是会喝下去？”
“很简单啊。”津岛修治头也不抬地摆弄她不知从哪搞来的玩具，“那杯茶是父亲给的。”
“只是因为这个？”
“嗯。”
想不通这其中的联系，坤灵轻啧一声：“真搞不懂你们人类的想法。”
“是，人类很奇怪。”
话题结束，两人各做各的，谁都没再说话。
片刻后，坤灵忽然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情，凑近津岛修治身边，又伸手戳戳他的小脸吸引他的注意力。
“怎么了？”
“阿治，再过几天是不是你十岁的生辰？”
“啊，好像是。”津岛修治不在意说。
“我明天要去华夏一趟。”坤灵有点苦恼，“好烦，也不知道能不能来得及当天为你庆生。”
津岛修治手中的动作一顿，声音轻飘飘：“灵酱，是快到了要离开的时候吗？”
“差不多吧。”
“这样啊。”小少年挂起一抹甜甜的笑容，“恭喜。”
坤灵说：“因为归期不定，所以你想要什么生日礼物？无论什么都可以，我提前送你。”
安静了十几秒。
“礼物啊。”津岛修治以一种随意的语气回复，“唔，灵酱的能力那么神奇，有没有什么能让无声我离开这个——”
他没能说完，坤灵双眼一亮，急忙打断说：“阿治！你果然也觉得待津岛家很没意思，对吧？！”
“也？”津岛修治古怪笑了声，“嘛，算是吧。”
“太好了，我终于不用琢磨怎么拐骗你了！”
坤灵眼角眉梢写满喜悦：“既然阿治早有这种想法，那等我从华夏回来，就和我一起走吧。安心，我绝对能让你无声离开津岛家，让他们永远找不到你。”
她的反应暴露了一些事情。
津岛修治没有纠正坤灵误会的事情，偏头看向她的眼睛：“带我走——你很早就有这种想法？”
“嗯，一开始就有
！”坤灵把倒豆子一样叭叭说，“说起来，当初借那么多配饰，就是因为他们说要我闪亮登场，这样才能唬得单纯的小孩子喊我仙女姐姐，然后好吃好喝伺候我，最后一定能心甘情愿跟我走。谁知道……哼。”
谁知道这小孩这么难搞。
聪明又不听话，太难骗了。
“这种粗糙的手段，认真的吗？”津岛修治乐了。
坤灵轻哼一声，想到目的意外达成，又欢快说：“津岛家的破规矩那么多，阿治过得根本不开心。跟我去华夏的话，没有人会束缚你，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轮到我养你了，好不好？”
长久的沉默。
最后，一声轻不可闻的字节碾碎在空气中。
“好。”
他说好。
坤灵走了。
她这一趟要去华夏做什么，津岛修治猜不到，也没问。
但那本《山海经》被坤灵留下了。
她说：“有它在，我就可以办完事立刻回到阿治身边，然后带你走。”
她说：“等我回来，很快。”
五天过去了，津岛修治没等到坤灵回来接他，先等到管家领着他的父亲津岛源右卫门敲开了房门。
“修治，管家说你最近玩物丧志，天天沉迷一本杂书？”
“啊。”
津岛修治偏移视线，看清父亲身后管家挂着刻板的微笑，以及对方眼底深藏着对自己的轻蔑和恶意。
啊，被小小的报复了。
“修治，书拿来。”
津岛修治捏着书籍的指节微微泛白，低着头没有动，无声拒绝。
但没用。
最后，他眼睁睁地看着那本《山海经》擦着指尖而过，从自己好像失去温度的手中消失，越来越远。
父亲和管家匆匆来，又匆匆地走，带着作为妖精小姐回来的定位点的书。
“管家，拿去烧了。”
只留下这一句余音，久久回荡在津岛修治的耳边。
你看，总是这样。
不想失去的东西，总有一天还是会离他而去。
从得到那一刻起，就注定有失去的一天，只有或早或晚的区别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