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正在加载 物归原主

覃微一边喝酒一边用眼观察庄在看着纸条目光深深却沉默不语的样子, 即使只是常来光顾的客人,她也多少了解一点庄在的性格,晓得问不出话, 直接拍拍桌子,去问刚刚近距离观察过现场的调酒师。

“哎哎!有没有情况?刚刚那个美女是他女朋友吗?”

调酒师露出不好讲的笑容:“好像有点情况, 但好像也没有”,说完, 从吧台下的空杯子里取出刚刚那只表,轻轻放到庄在面前,“物归原主了啊。”

“谢了。”

庄在将表重新戴回手腕上, 也引得调酒师更好奇:“这表真是假的吗?”

覃微张口就来:“人庄总!旁边那大楼里精英里的精英,倍儿有钱!戴假表?你开玩笑吧。”

庄在扣好表带, 坦然淡声:“假的。”

覃微目瞪口呆。

不等她追问,身后另一道声音大张旗鼓地插进来, 不嫌丢脸地吸引去附近所有人的视线。

“微微!我好久没来了,有没有想我?”

覃微扭头看见黎阳, 跟看一堆活体垃圾在地表行走一样, 瞬间耷拉下脸,连自己的酒杯也一块收走。

“微微?谁允许你这么喊的?真恶心。”

黎阳盯着覃微远去的背影, 不解道:“怎么我一来她就变这样啊?好歹英雄救美过, 也算生死之交, 一点不记我的好?”

调酒师也记得黎阳,噗嗤一声笑:“你那英雄救美有点太会救了, 你不去抡人酒瓶子,她自己能处理好,又不是第一次遇见这种客人,你那一酒瓶子下去, 好嘛,一块进局子里了,要不是庄先生去得及时,怕不是要在警局过夜,她能记你什么好?”

说到这件事,庄在提醒黎阳:“ 你要是爱面子,可以不说这件事,但别在外面乱传行吗。”

黎阳搔搔头,这事儿的确是他理亏。

但他自认为也没瞎传,就是巧妙地隐去了事件中不大体面的自己,其他人自行脑补,添油加醋罢了。

谁让庄在这小子在他们那圈里人缘差,根本没人盼着他好,有点捕风捉影的烂事儿,个个都传得大快人心。

这他自己得检讨检讨。

黎阳心说,本事倒不小,有屁用,做人多差劲呐。

他打哈哈似的应过去,摆出正经态度,说来找庄在聊聊葡萄园收购的事。

“你那个叫庄伟的堂哥有够难缠的,还好遇见了我。”

他这得意语气,庄在听了勾唇一笑,且有三分认同。

流氓对无赖,的确旗鼓相当。

他用自己的杯子碰了一下黎阳的杯子,平淡声线更显真心:“我一直相信这件事只有你能做好。”

正儿八经的被庄在夸,还真是人生头一次。黎阳有点小得意,这一口酒喝下去,嗓子都顺气一样舒服。

他跟庄在认识这么久了,两人还是头一回这么兄友弟恭地坐一块聊天喝酒。

之前嘛,不算剑拔弩张,也差不多是暗箭频发,主要是他单方面发,庄在不接。但这种无视也是一种变相羞辱,黎阳更不会放过他,只会想,好小子,在我家装大尾巴狼是吧!

自打毕业旅行回来看到家里凭空多了一个人,黎阳就没看庄在顺眼过。

起初他不解,他前脚要离家去外省上大学,后脚他爸就往家里领小孩儿,他还真怀疑过庄在是黎辉在外头的私生子,现在说什么因为工程事故收养,只是找了理由,编了借口,顺理成章往家带罢了。

结果一查底朝天,庄在跟黎辉真八竿子打不着。

他在埠塘镇的一个小卫生院出生,上小学时爸妈离婚,据说他貌美如花的亲妈是跟有钱老板跑了。他爸带着他,后来再婚。

庄在上初中才进了县城里读书。

他爸庄继生在城里没房子,他大伯家有。

大伯家答应接庄在过来读书的条件是庄继生得借点儿钱给他们去囤地,办现在这个葡萄园。庄继生答应了,把大半积蓄都拿出来支持大哥。

但后来他大伯家变卦了,说他堂哥庄伟新娶的媳妇儿,一大家子住一块,庄在一个半大小伙子住过去不方便。

这事儿也就不了了之。

庄继生自己没文化,倒是很看重儿子的学业,为了让儿子能安稳在县城读书,又花了不少钱把庄在送去了老师家寄宿。

不过黎阳听说条件不是很好,很多学生挤在一个屋子里,三餐也不比食堂的大锅饭好。

可以说在黎辉收养他之前,庄在连隆川都没来过,他有自己的爹妈,不仅有,还有一个爹两个妈,亲爹死了,亲妈离婚后就跑不见人了,继母二婚带的是自己的女儿。

根本没人要他。

虽然后来庄在没了黎辉私生子的嫌疑,但黎阳还是看他不顺眼。

黎阳自己浑,脑子一热玩过嘻哈摇滚,受自身条件影响,只能随便玩玩,也憧憬过成为电竞少年,也是自身条件给拦住了。

基本上,不着调的事儿他都试过。

身边也都是些物以类聚的朋友,个个家里条件都不差,黎阳又是独生子,父母虽然说过骂过,但随后各忙各事也就忘了,等下一次想起来再骂,也不知道猴年马月了。

黎阳本来属于混吃等死,也乐在其中。

可庄在一来,天都变了。

黎阳开始莫名其妙被骂。

他到现在都记得,庄在高中第一次统考,真他妈争气,居然考了年级前十,这么聪明谁知道是不是把别人的脑子也偷去自己长了!培英国际黎阳也上过,他知道高中部是有这么个传统,每次开年级的大家长会,会邀请前十的学生家长分享教育经验。

那天,毫无准备的陈文青出大风头了。

别的前十家长提前知道孩子的成绩,那教育感言洋洋洒洒准备了两三页纸,错别字都不带有一个的,恨不得笔下生花,如何教育啊如何培养啊写得一溜长。

年级主任喊道:“下面有请高一九班庄在同学的家长,上台来分享她的教育经验,大家掌声欢迎!”

陈文青一脸懵走上台,接住话筒。

台下掌声如雷,她脑子完全空空,此般心虚模样也成了他人眼里的故作低调,最后犹犹豫豫,陈文青发表了她人生的第一次当众讲话。

“那个……其实,我对教育孩子这方面,没有什么经验,我不怎么管孩子的,主要是吧,我觉得孩子学习嘛,快乐至上最重要,愿意学就学。”

这番话,陈文青也不是第一次说。

以前拿到黎阳的烂成绩本,她也是用“快乐至上,愿意学就学”这番话来强行挽尊的。

可这一次呢?同样的话,作为前十学生的家长,长中显短,出尽风头,最高级的凡尔赛也不过如此了。

什么?你们的孩子都是用两三页纸费力教出来的吗?我家这个不是,我们快乐至上。

教育省心,孩子争气。

下了台,别的家长都朝她投来艳羡不已的目光,说她真是人生赢家。

风头出了,优等生家长的瘾也过了。

回到家中,今朝浮华更显昔日落寞,陈文青是越想越气,越气越难忍,越忍越委屈,最后给人已经在三流大学混日子的黎阳拨去电话。

骂了一个多小时,骂到后面,陈文青一把鼻涕一把泪开始哽咽哭诉,说尽这些年为了教育儿子而所受的嘲讽与苦楚,而黎阳呢,回报她什么了!

“你个没良心不争气的东西!你让你妈妈我多寒心呐!”

电话那头的黎阳就像猛被扇了两个耳光,还不知道为什么挨打一样,又生气又无语,不是,他都上大学了,他妈还翻他高中的烂账骂他,找谁说理去啊,这谁受得了啊。

这种事儿不是一件两件,他每次因为庄在被骂,都一笔笔记到庄在头上,找着机会就还回去。

黎阳心想,他妈的没有我们家,你小子有没有书念都不能确定,你来我家过好日子就算了,还啪啪打小爷我的脸,败我的面子,毁我的日子,给小爷等着,弄不死你丫的!

他这边怒火冲天,已经濒临一点就炸的局面了。

而庄在我行无素,居然——他妈的还不把他放在眼里!

黎阳气得差点死过去三回,好!很好!跟小爷我装逼是吧?你他妈也不出去打听打听,论装逼,你小爷黎阳服过谁。

给小爷等着,弄不死你丫的!

这么多年,他跟庄在也就这么过来了,大仇没有,小怨一堆,到今天才算有了点握手言和的兆头。

现在庄在肯给他面子捧着他,让他心里舒坦,说到葡萄园的收购,黎阳连汇报经过都显得干劲满满。

庄伟知道黎阳是代表西曼过来的,起初态度很是傲慢,上下打量一番这位不像业务经理,倒有几分像嘻哈歌手的黎经理。

黎阳气焰嚣张,道明来意,庄伟也没控制火力,开口就是一通冷嘲热讽。

“哎呦哎呦,有失远迎了,是有收购我们葡萄园的意向是吧,我刚刚没仔细听,你一开口,我当你要唱那个什么rep…ruapu是吧?”庄伟一副头疼捂耳的样子,询问身边的人,又退避三舍地说,“哎呦,真不好意思,我怕听那个。”

黎阳当场黑了脸,带铆钉的鸭舌帽摘了,反扣在脑袋上,嚣张劲尽显,这下更像repper了。

他直接把西曼的书面介绍甩过去,让庄伟没听懂可以看,也嘲讽对方,学着对方刚刚的样子,问自己身边的人:“那个,初中毕业,应该字都认得全嗷?”

身边的人点点头,说应该认得全。

黎阳放心笑笑,说那好,待会儿要是庄老板有认不得的字,你给说说。

身边人说行。

于是庄伟脸也黑了。

那几张纸,他看也不看,冷哼一声:“西曼度假酒店嘛,我知道,我熟得很!你们酒店的负责人,庄总,跟我一个姓。”

庄伟说他是庄在的哥哥,要见庄在。

黎阳说,巧了,我也是他哥哥。

解释完自己和庄在的关系,黎阳顺带透露出俩人之间不睦已久,自从庄在来自个儿家里,他就恨庄在恨得牙痒痒,让庄伟死了通过庄在往自己这儿攀关系的心。

庄伟又是一通啰嗦话,句句不离庄在。

黎阳皱着眉眼,听到不耐烦,直接放话出去:“别庄在阿在的了,谁在都没用啊,这事儿庄在做不了主,你既然对西曼熟,那西曼背后是什么资本你也应该知道,云众集团,那跟庄在没关系,云松霖是我姑父,这事儿,现在我说了算!”

他手上攥着庄在事先给的资料,半点不怵,说话一副日天日地的大爷样儿,“你们这地儿,我都查了,经营不善,入不敷出,亏不少了吧现在?那两个小股东都嚷着要撤资了,你拿不出钱吧?就我给你开这个价,你也找不着第二家了,你们这烂摊子没人肯收,说实话我也不大乐意要,庄在——就是你那个一口一个的阿在,”黎阳摸摸鼻子,哼哼着,“他人还行,惦记你们,见好就收吧。”

事情自然不是那么好答应的,黎阳也明白。

表面上,他潇潇洒洒,毫不恋战,把合同丢给庄伟,让他们爱考虑不考虑,扭头背地里找他那堆二流朋友来扮第二家有意向的老板。

庄伟那边上了钩,以为自己当上香饽饽了,想干两头抬价的事,对面磨磨蹭蹭好几轮,价格还是比黎阳略低一些。

最后关头,对方老板直接给庄继堂打电话,原本颇有意向的合作方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直接说不收了。

庄伟察觉事有蹊跷,硬要问个明白。

对方一通支支吾吾,演足了有难言之隐,最后说:“之前不知道是跟黎家竞争,所以才有意向,现在知道了,怎么也不能为了眼前一单生意断了自己以后的后路啊。”

随即又拿捏着几分情真意切道,也是跟庄伟喝了几顿大酒了,真拿庄伟当兄弟,点到为止地劝一劝,你们还是老老实实卖给黎阳吧。

有了这样的“一波三折”,就算庄继堂父子能沉住气,还想着琢磨别的办法,葡萄园另外那两个着急撤资要钱的小股东,也不会让这对父子再耽搁。

事情不出黎阳所料,顺顺利利,没过几天,庄继堂父子就把签好的合同送来了。

黎阳对自己满意得要命。

经此一役,人生升华,从废物型直接转为事业型,叫他大呼痛快,终于有这么一件事能发挥才干。

这一通操作下来,他的智慧,他的才华,他卓越的统筹能力,可谓是展露无疑。

黎阳给自己打一百分。

“这就叫智取!”

看着一旁洋洋得意好似返祖成大猴子的黎阳,庄在也不戳破,反而微微含笑,稍加点头。

一早猜到黎阳会这么干,甚至他那个家里有个果汁加工厂的二流朋友会有用武之地都预想到了。

黎阳的虚荣,并不那么完全招人讨厌,中饱私囊的事他不那么感兴趣,一个栽了跟头,不管疼,先护住脸的人,做事就图个风风光光,轰轰烈烈。

庄在说:“钱我明天叫财务打给你。”

正是春风得意时候,虽然黎阳前阵子穷得兜比脸干净,但这个时候提钱,也有点折损他王者归来的形象。

他潇洒地摆摆手,对庄在说:“唉,谈什么钱,随便给给啦。”

庄在往他杯子里倒酒。

“要给的,按之前说好的来,另加两个月的工资,不能让你这两个月白辛苦。”

谁会跟钱过不去呢,黎阳两眼放光,上扬的嘴角压不住,立即指着庄在:“你自己说的嗷,那我要了,我可不跟你客气了啊!”

庄在望他一眼,淡淡说:“我们之间,本来就不用太客气。”

这话听着有点窝心了。

按道理来说是这样,庄在都在他们家住十年了,怎么着也是有感情的,庄在吃他家的喝他家的,没有他老子黎辉的尽心培养,从大学那会儿就带着庄在各种应酬见世面开眼界,这小子能有今天的风光?

那么个穷酸镇子上出来的人,就算聪明到肩膀上长了两个脑袋,也顶多是被拉进云众注资的实验室研究怎么变异的,二十几岁能在云众集团混得风生水起?能独自分管云众集团在内地的酒店业务?

虽说庄在没接手之前,西曼是一潭死水,是他的改造计划让整个西曼打了一场漂亮的翻身仗。

可兵想挂帅,也得上头肯点他当将军啊。

没有黎家,他这辈子可能都没机会站到云松霖面前,更别提大谈什么计划抱负。

即使之前看庄在那么不爽,黎阳也承认,他好像真的天生就是那种为机会提前做好一切准备的人,好像人生的每一个转折点,他都能拼命抓住最好的机遇,并且不辜负这个机遇和给他机会的人。

黎辉说,他姑父云松霖最喜欢的就是庄在这一点。

比他聪明的人不是没有,论手段和心狠,他也还输那些老将一大截,可这人胜在稳,胜不骄,败不馁,内核稳定到可怕,这样的人就会让人不由地去相信,他凡有所求之事必能成。

“人与人的博弈,金钱权利的交锋都是表面,到最后拼的都是心态。”

这是云松霖的原话。

他这个云巅之上的姑父,虽然对自己的女儿极尽宠爱,但轻易不夸小辈的,黎阳知道云松霖这么赏识庄在,酸得不行,酸到心里窝火。

他很羡慕庄在。

但说实话,他很清楚,自己走不了庄在走的路,也吃不了那份苦。

这会儿听庄在说他们之间不用太客气,放以前,黎阳又得拿鼻孔看人,没好话,觉得这大尾巴狼虚情假意,但此时,他倒真感受到一点庄在的真心。

其实之前进局子庄在来捞他,他就有点感觉,但不想深想,也不想在意。

他喝着酒,拿酒杯来掩住自己不自然的面色,对庄在说:“算你小子没忘恩负义。我爸对你比对我还上心,这也是一笔账,你以后,得记着还给我。”

庄在说把他工作安排好了,已经吩咐了自己的助理。

黎阳问他是什么工作。

庄在说:“常规性的工作你不愿意做,我知道,天天让你打卡上班也不可能,你就先在西曼挂着职务,之后有类似葡萄园收购这样的事,我助理会去找你。”

这番话,黎阳听了很满意,还觉得庄在有点了解自己。

妈的,这小子考虑事情是有点周到啊,自己要是什么大老板,也乐意用这样的人。

实际上,石骏来问黎阳日后的工作内容,庄在说的是:“有难缠的供应商,不好要回来的旧账,底下后厨或清洁部有什么掰不开理的员工内部矛盾,可以去找黎经理去处理。如果他在。”

石骏还忧心:“黎经理……能处理好吗?”

庄在说:“大概吧,反正是他擅长的内容。”

石骏还没明白,多问一句:“黎经理擅长的是什么?”

“让别人服他。”庄在提醒石骏,“你跟他说话,也尽量说得好听一点。”

石骏领悟了。

其实黎阳这个人不难了解,但分析透彻了,庄在还是有一点不太明白,一个谁都不服只服自己的人,为什么会有一个被他自己允许可以骑到他头上的例外?

云嘉是他的表妹。

如果这个人是单纯爱妹妹,按道理来说,他对同样是妹妹的陈亦桐,应该也会有点耐心和包容。

但是他完全没有。

今天的良好气氛千载难逢,庄在也喝了不少酒,闲谈一样问起:“你对陈亦桐好像不怎么喜欢?”

黎阳看他一眼说:“你不也不喜欢?”

他还知道他妈想当红娘没当成的事儿。

陈家觉得受到奇耻大辱,一家子气得不行。

可今时已不同往日了,哪能再像以前那样由着陈家人来家里数落庄在的种种不好,相亲不成,真不好,也是陈家的女儿不够好。

谁高攀谁低就,大家心知肚明。

“我们不一样,她跟我没什么关系,但毕竟是你妹妹。”庄在说。

“妹妹就妹妹喽。”黎阳不以为意。

“那云嘉呢?”

“她怎么能跟云嘉比?嘉嘉是我妹妹!”黎阳一下反应很大,说完又自己意识到,从亲缘上来说,云嘉和陈亦桐都是差不多的妹妹,但是他说,“云嘉跟她是不一样的。”

庄在张了张嘴,但没发出任何声音,担心追问下去,会暴露自己不正常的好奇心,他如果绕着弯跟黎阳探听有关云嘉的事,会不会被黎阳察觉?毕竟黎阳也不是完全没脑子,他谨慎地想着。

而庄在欲言又止的样子,黎阳自有一番脑补。

他怕庄在觉得他说云嘉不一样,是因为他那位云巅之上的姑父,那他黎阳成了什么狗腿子了?他但凡愿意到他姑父面前狗腿一番,也不至于混成如今这个惨样儿吧?

黎阳主动跟庄在解释:“你别乱想我啊!我喜欢云嘉跟她姓云一点关系没有,有件事你肯定不知道,但你应该好奇过,云嘉为什么跟我们家这么亲近,而且你现在在云众待着,之前我姑姑疑似婚变的传闻,你应该也听过。”

不仅听过,还亲眼见过。

庄在平心而论:“云总他们夫妇的关系看着挺好的。”

黎阳咧咧嘴角,一言难尽道:“是看着挺好的,但也……不那么好。”

黎嫣十几岁去清港读书了。

她学习不行,但兼职模特做得有模有样,如此盘靓条顺的少女,好像天生机会就比别人多。

她能认识云松霖纯属偶然,可一个人一旦没想清楚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就去把握所谓的机会,是容易出大问题的。

意外怀孕时,她只想着自己不能白白受打胎的罪。

小姐妹也替她分析,得要钱。

她在大自己十岁且出身清港名门,三五不时登上财经报纸的男人面前,放话威胁,你要是不娶我,我就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到时候去你们云家闹!这种丑闻也是要上报纸的!

她是学别人的。

跟她一块当模特,有过成功经验的小姐妹告诉她,这种男人都一样,会哄你去打胎,给你一大笔钱了事,搞不好还会有一栋大房子,到时候,泼天富贵,打胎也就是少个baby喽,你稳赚不亏!

她没想到云松霖会答应娶她,让她把孩子名正言顺生下来。

云松霖让她不要情绪激动。她不是激动,是震惊到快要死掉了,他哄她坐下来详谈,之后他要去她的身份证件,此时才知道原来她连年龄也撒谎,真叫人头疼。

第一次见面时她唱着何日君来,一席红裙,不见半点稚气,她说自己二十二岁,但其实去登记结婚时,她才十九。

清港的婚姻法规定只有年满二十一岁的男女,才能自主结婚,凡有一方十六岁以上二十一岁以下,须得双方父母同意。

因此,这位贵公子又回家讨了一趟骂。

没有婚礼,二十岁时她生了云嘉。

是一个很可爱的小女孩儿,但医生遗憾地说,她以后恐怕很难再孕。

她也不晓得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体质。

女儿满月酒时,她听到云家的女眷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猜测她是因为之前堕过很多次胎,才会这样,是损了阴德的报应。

婚是意外结的,孩子是意外生的,她曾经渴望的泼天富贵以千百倍的模样朝她迎面砸来,太多太沉,不止超过她的负荷,所谓豪门,甚至直接脱离了她的想象。

黎嫣不意外地患上了产后抑郁。

云嘉快三岁了,还不会说话,表情也很少。

医生说可能是受到母亲产后抑郁的影响,建议母女俩暂时分开,让小孩子去新环境里,云松霖搂着怔怔哭泣的妻子不停安慰,而云嘉很快被送来内地的舅舅家。

那时候黎阳也才刚六岁,那么小的记忆应该早就没了,但他依然有深刻的印象。

云嘉来之前,陈文青和黎辉就反复叮嘱,洗脑一样告诉他,家里要来一个小妹妹,以后他不可以在家里太皮太闹,要照顾妹妹,妹妹很漂亮,妹妹也很可怜,我们要好好爱护她,让她喜欢新环境,让她笑,让她开口说话。

那真是黎阳难得听话的时刻。

他把这些话都记到心里,云嘉一来,他就收敛起平日的小霸王模样,傻乎乎地站在门口举着两束假花,手舞足蹈,表示热烈欢迎。

虽然被小心翼翼抱下车,穿着公主裙的小妹妹,只是没什么反应地看着他。

但他也丝毫不挫败。

他学动画片里的抓耳挠腮的猴子,扮猪八戒,在毯子上转圈打滚,学各种小动物的叫声,以此来期望漂亮的小妹妹能跟他说话,跟他互动。

在他的锲而不舍下,终于在一个平平无奇的下午,他们坐在客厅一起看动画片,他已经机械了,听到一点好玩的声音,就学给妹妹听。

“小青蛙哇哇哇~”

忽然,云嘉体会到有趣一样地弯起嘴角,粉团子似的小脸冲着他甜甜地笑,发出奶气的声音:“哇哇哇~”

那个瞬间,直至今日都被黎阳认定为人生最幸福的时刻。

“后来呢?”

庄在不知道她小时候还有这样的事,她后来好了吗?

黎阳挠挠太阳穴,有点尴尬地说:“我又教了她好几种小动物的叫声,她都一一跟着我学,但是很快我爸妈不让了,他们担心我妹妹被我带的只会说这些声音,好在她好起来了,慢慢地学会了说各种话,她很聪明的,她还会发火,变得有点活泼,我开心死了。”

庄在能从他如今的话里感受到黎阳曾经的开心。

也理解了,为什么云嘉骑到他头上颐指气使,他都乐颠颠一副任劳任怨的样子。

让妹妹开口说话不止是一件开心死了的事,大概也令他十分有成就感。

别看黎阳瞧着很自负,什么人也不放在眼里,但他其实非常渴望别人的肯定,从小到大,一路成长,可能因为自身条件实在不行,黎阳也的确缺少夸奖。

这样的人,就像那种脑子不太灵光的大型犬,一身蛮力,日天日地日空气,看似危险系数很高,但其实只要顺顺毛,给根肉骨头哄着,就又乖又听话。

黎阳狐疑地盯着庄在,扬声问:“你在笑什么?”

总不能说,想到他很像大傻狗,形象贴切得有点好笑,一时没忍住。

庄在很快恢复面无表情的样子,一口喝完杯子里剩余的酒,声音平平:“没什么。很晚了,我明天还有工作,先回去了,你们继续玩,记我账上就行。”

扭着脖子目送庄在出了酒吧,黎阳脸上的疑虑都没有消退,他感觉刚刚庄在的笑容有点奇怪。

黎阳自言自语道:“我说我妹妹,他为什么忽然要笑?还很有意思的样子,搞什么,妈的这小子不会对我妹妹有什么想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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