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危机的前奏

塞希利娅曾从一个吉普赛老婆婆那里听过一个说法:如果在你波澜不惊的平淡生活中, 突然出现一个总能给你带来好运的女人。毫无疑问,那就是幸运女神的化身在给你带来眷顾。

以前的她对这种“神眷”的说法不置可否。但最近接连的好运,不由得让她想把哈丽雅特·威尔森这个名字, 摆放在她心中那个隶属于幸运女神的台座上。

尽管她从未亲眼目睹过那位夫人的美貌,但自从威尔森夫人和她那本回忆录的相关消息出现在上流社会后, 塞希利娅从那些贵族们急切变现的债券和股份中赚取了不少英镑。

现在的威尔森夫人就是塞希利娅眼中最具魅力的女性啦!

埃斯特子爵的判断没有出错,在有关秘密结婚证明的谈判中落败后, 阿盖尔公爵果然在考虑抛售他手上一家出口美洲的原棉贸易公司的股份了。

由于事先的准备, 塞希利娅的投资代理人已经在和对方接洽相关事宜了。等仔细审查过这家名为“萨缪尔”的原棉贸易公司的财务报表后, 就可以考虑接收阿盖尔公爵手里5%的股份了。

这5%的股份就能让阿盖尔公爵要价3万磅, 而这几乎是塞希利娅今年可支配年金的四分之三了。

支付了这笔钱就意味着塞希利娅今年的投资计划一次性完成了。

毕竟这家公司是目前英国最大的几家原棉供应商之一。而棉纺织业又占据了目前的联合王国工业总量的四分之一。

连被逼急了的阿盖尔公爵都只舍得出手一小部分的股票, 这其中的巨额利润可想而知。

此刻的塞希利娅只觉得更多的英镑在朝她招手。那些黄金铸成的小天使们在围着她的脑袋唱赞歌。

不过目前美洲债券的势头依旧强劲, 现在把资金从金融市场撤出来, 似乎又有些不大合算。塞希利娅陷入了纠结的情绪中。

在她做出决定前, 她首先要面对的, 就是失魂落魄的外祖父。

从3月6日去拜访威尔森夫人到现在,萨塞克斯公爵又把自己关在了书房里闭门不出。

看上去这次的事态比以往都要来得严重。除了管家德雷尔先生能进去送饭以及收走餐具外, 连王室活动的安排都不能让萨塞克斯公爵打开书房的大门了。

这种异常的状态再一次引起了两位亲属的担忧。

到了3月9日,塞希利娅终于忍不住和埃斯特子爵一起破门而入了。当然,主要是舅舅负责破门,塞希利娅负责进去和外祖父沟通。

或许公爵这次真的遭受了重大打击, 塞希利娅刚踏入书房,就闻到了里面浓浓的酒气。

属于乔治三世国王和夏洛特王后以及他们全部子女的王室肖像正静静躺在地上。相框上的玻璃凌乱地散落在地毯周边。公爵本人则放任自己随意靠着书桌的一角,席地而坐。

塞希利娅几乎是悬着一颗心才慢慢靠近了颓唐的萨塞克斯公爵。

连埃斯特子爵都收敛了所有情绪,紧紧盯着父亲的一举一动。

“您……到底怎么了?”两位亲属小心翼翼接近了看似清醒的公爵。

感受到两道关切的目光,萨塞克斯公爵勉强打起了一点精神。

他在这个家一直都是主心骨一般的存在,永远镇定自若, 永远温和冷静。哪怕是为了眼前这两个人,他也必须要去面对这一切。

想到这里,他涣散的眼神又重新变得坚定起来。

“我只是……一时失态,你们不用太担心。”萨塞克斯公爵一边说,一边站起身。

他的脚步有些踉跄,以至于塞希利娅和舅舅赶紧上前来扶稳了他。

“唉!”他长舒了一口气。任他们搀扶着他回到了主卧。

从书房到公爵主卧的长廊显得那么漫长,以至于小小的塞希利娅有些吃力。但这种时候她并不愿意让男仆们看到外祖父舔舐伤口的惨状。

埃斯特子爵细心地接过了公爵大部分的身体重量,并给外甥女传递了一个安慰的眼神。

如果塞希利娅不是对舅舅太过熟悉,不曾看到他紧紧抿着的双唇,说不定她还真不会察觉到舅舅冷静外表下的忧心忡忡。

等他们好不容易把公爵放倒在卧室的床上时,塞希利娅已经快筋疲力尽了。

在陷入安睡前,萨塞克斯公爵又对着他们嘱咐道:“6个小时后,让德雷尔来见我。”

埃斯特子爵强打着精神给父亲脱了靴子,又盖上被子后,才领着外甥女退出了房间。

“让他先睡一觉吧。”他轻声对塞希利娅说道。

塞希利娅点点头,和舅舅一起去了小客厅。

舅甥一人默默在小客厅坐了很久。最后还是埃斯特子爵率先打破了沉默。

他艰难地对着外甥女开口:“我上一次看到父亲这个样子,还是在你母亲去世那天。”

塞希利娅只能沉默以对。

她从不质疑外祖父对舅舅和母亲的爱,这也就导致她现在心里的疑云更加浓重了。

究竟是什么样的打击,才会让公爵呈现出和丧女之痛一样悲哀的神情?

带着满腔的困惑,她和舅舅依偎在一起,互相安慰着彼此。

虽然还是过分担忧,但舅舅结实的臂膀显然给了塞希利娅些许的安全感。

埃斯特子爵在尽力宽慰着自己的外甥女,“起码事情还没有到很糟糕的地步。不然以你外祖父的作风,他也不会放纵自己,一味沉湎于自己的情绪中了。”

6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德雷尔先生很快敲门进去叫醒了公爵,并协助他整理好了仪容。

接着他们又一起在书房里商量了很久,久到德雷尔先生都没空去敲晚餐钟。不过塞希利娅和埃斯特子爵现在也都没心情用晚餐了。

谈完事情的德雷尔先生连夜带着两个男仆离开了萨塞克斯宫。

而满头雾水的舅甥俩则被叫进了书房。

一觉睡醒后的公爵果然恢复了自己一贯的持重。他首先为两位亲属对自己的担忧表示了歉意。

“抱歉,让你们担心了。确实有一点小麻烦,但不算难解决。德雷尔已经去着手办理了。”

这样含糊其辞的解释显然不能说服埃斯特子爵,更没法说服塞希利娅。

她首先表明了自己坚决要求得到真相的态度,“如果能让您如此伤心的原因,都无法对我们诉说。那我是否可以认为,我们这个家庭相互信任的根基已经被动摇了?”

埃斯特子爵也表达了和外甥女一致的立场,“您总是害怕我不能独当一面。可如果您总是选择对我隐瞒真相,又怎么能指望我迅速沉稳起来呢?”

面对自己挚爱的两位亲人毫不示弱的态度,萨塞克斯公爵还是表示了退让。他整理了一下思绪,将能交代的部分分享给了他们。

“我让德雷尔去帮威尔森夫人准备好了在巴黎安全生活所需的一切。当然,这还需要我和塞茜的叔叔们通个气。毕竟我一个英国公爵,还没法在法兰西一手遮天。”

说着,他还走到了酒柜前,试图再倒一杯酒来缓释自己的情绪。

在外孙女不赞同的目光下,萨塞克斯公爵还是悻悻地放下了原本举到唇边的酒杯。

他默默反思了自己最近确实摄入了过多的酒精,然后才接着说明。

“至于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只能说……哈丽雅特·威尔森确实是我见过最聪明的一个女人了。甚至连我们和夏维勒家族的关系都被她算计在内了。”想起那个美丽妖冶的女人,萨塞克斯公爵不由得赞叹道。

听到外祖父竟然连和自己那群叔叔们的关系都用上了,塞希利娅仰着小脑袋,提出了自己的不解,“您到底有什么把柄被她拿捏住了?”

连埃斯特子爵都在思索着,他那看似与世无争的父亲,难道卷进了叛国的阴谋里?

公爵用一如既往的慈爱眼神盯着外孙女,并推翻了她的猜测,“不是我的把柄,亲爱的。我暂时也不能告诉你们有关这个秘密的具体内容。只能说,这个秘密并不牵扯萨塞克斯宫的利益。但它牵涉到了我的私人情感。我不能坐视它被公开。”

“而这个秘密如果只被威尔森夫人知晓,那她就难以保证自己的安全,所以她选择拉我下水。她会保守秘密,而我会保证她的安全。”

“您就不能置身事外吗?”塞希利娅并不喜欢看到自己珍视之人被威胁。

萨塞克斯公爵已经考虑清楚了,“不能,我亲爱的塞茜,我不能。而且从威尔森夫人让大家都相信她深爱我开始,我就已经没法抽身了。”

萨塞克斯公爵表示已经在这三天内权衡好了利弊:那件秘密的当事人可不会相信他全然不知。与其被白白猜忌,不如索性将那些信件拿到手。哪怕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起码他手上还握有筹码。

“好吧。”塞希利娅点点头,既然外祖父重新找回了清醒了头脑和缜密的思维逻辑,那她还是尊重外祖父在这件事上的决定。

埃斯特子爵的关注点倒放在了不一样的地方,“所以,什么时候您才愿意告诉我们这个秘密呢?”

看着儿子探究的神情,萨塞克斯公爵做出了保证:“等到我们需要动用它的那天,我会向你们交代一切。当然,我希望那一天永远不要来临。”

他的语气,温柔又坚定,还带着一点无能为力的深重悲哀。

埃斯特子爵和塞希利娅都勉强接受了这个交代。

当然,一个更阴暗的想法并没有被埃斯特子爵诉之于口。

假如父亲愿意打破自己的原则,不着痕迹地把威尔森夫人灭口。他就能独立掌握秘密,而不用麻烦地负责威尔森夫人的安全了。

但从他在书房挣扎了三天,还是不愿意违背自己人生信条的表现看来。说不准威尔森夫人也正是看透了萨塞克斯公爵的性格,才选择他来共享秘密。

不论如何,既然父亲不打算对那位交际花下手,埃斯特子爵就更不会违背他的意志了。

恢复如常的一家三口才又携手去一起享用晚餐。天知道厨房已经重做了几遍菜肴了。

五天后。

远行的德雷尔先生回来复命了。他已经妥善筹备好了一切,等威尔森夫人做好前往巴黎定居的准备后,一切就能按萨塞克斯公爵的安排进行。

接到萨塞克斯公爵通知的威尔森夫人也开始清点着自己的回忆录所带来的“赎金”。

除了阿盖尔公爵那的4万磅没到手,威尔森夫人已经通过各种明里暗里的渠道得到了3万磅,约合75万法郎。

当然,等确信生命安全不再受威胁的时候。威尔森夫人就会出版一本对谁都全然无害的回忆录,来回报这些权贵们的慷慨解囊。

作为对他们强行闯入自己公寓的小小报复,伍斯特侯爵这类蠢货,会在上面留下一些无伤大雅的记录。此外所有乖乖出了赎金的人,名字都会被从中删去。

那些大人物的秘密将得以埋藏,而后世所能窥见关于这本回忆录的勒索数额,也不会超过5千磅。

或许威尔森夫人想要离开这个国家的心情有些急切。阿盖尔公爵那边已经在接洽不同的股份收购人了。

塞希利娅最近也在没日没夜地和投资代理人们商量关于这5%的股份。

虽然原棉贸易公司的股份的确很诱人,不过塞希利娅的心态也在渐渐发生转变。

对塞希利娅来说,或许由于威尔森夫人让萨塞克斯公爵陷入了痛苦的挣扎中。现在威尔森夫人在她心中的形象,已经从原来的幸运女神转变成了现在的纷争女神。

而只着眼于纷争女神手中金苹果的耀眼光芒,可是会引发特洛伊之战的。

塞希利娅现在对于威尔森夫人和她所带来的一系列连锁收益都提高了警觉。她的直觉总在隐隐不安。

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过分依赖美洲经济的投资计划是否谨慎了。

这种迟疑不定的态度并没有得到投资代理人们的专业支持。他们大多还是比较看好原棉贸易公司的收益。

他们基本都建议塞希利娅出手吃下这5%的股份。

收购股份则意味着投在美洲债券上的钱要收回。而这些天内,美洲债券又涨了3个点。现在撤出资金,确实需要很大的勇气和决心。

见得不到更多投资建议,塞希利娅只好让他们先散会,自己再斟酌一番。

塞希利娅目送着代理人们陆续从会议室离开。她正想着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不料这时,有一位代理人却折返了回来。

“我还是认为您需要接收一点不同的信息,亲爱的特兰顿小姐。”他对着塞希利娅如是说。

塞希利娅还是很乐意看到自己的投资团队有不同想法的,起码这能让她的每一笔投资都被妥善周全地讨论过。

在得到她的准许后,这位平时并不起眼的代理人就给塞希利娅讲解起了原棉贸易公司的潜在危机。

“这家‘萨缪尔’公司的确是最大的原棉供应商,但是亲爱的小姐,他们最近几年在生产设备上投入太多资金了。您能理解我的意思吗?他们扩张太快了。”

塞希利娅稍微明白了对方的意思,“您是在担心他们产能过剩吗?可他们既然敢扩大生产规模,那起码手头应该会有充裕的资金吧?”

见这位女伯爵能跟上自己的思路,代理人先生试图将话题更深入一些。

“并非如此,我的小姐。我了解到,‘萨缪尔’公司在收购原棉的时候几乎都不太使用现金交易。不仅他们,整个棉纺织业似乎都在大量使用汇票以及赊欠货款。”

代理人先生点到为止,不过塞希利娅却领会了他的潜台词。

如果原棉贸易一切顺利,那这些货款当然都能结清。不过一旦中间某个环节出了问题,这个过于依附美洲市场的‘萨缪尔’公司,就会轰然倒下。

现在的问题就是,美洲市场究竟可不可靠。

这又是一个需要多番讨论才能确定的问题。

塞希利娅只能礼貌送别了这位代理人,并表示自己会在脑子里对这家公司的财务情况重新评估。

那位代理人也明白这种重要的资金决定不能过于轻率。他也打算回去继续帮特兰顿小姐打听更多内幕。

结束了今天投资会议的塞希利娅,只觉得自己的繁杂思绪需要放松一下了。

于是她选择去找舅舅吐吐苦水。

听完外甥女倾诉的烦恼,埃斯特子爵只感觉脑袋发晕。这些投资、债券、以及股份之类的问题总能让他失去耐心。他实在没法提出任何建设性意见。

见舅舅在投资方面比自己还一无所知,塞希利娅忍不住数落起了他,“您也不是个毫无智慧可言的蠢人,怎么就不在投资方面上点心呢?如果您要是善于管理自己的资金,那也就不至于沦落到去年那样透支津贴的地步了。”

最后这句话明显戳中了舅舅的痛点。

埃斯特子爵试图用狡辩来维护自己作为大人的尊严,“智慧跟投资有什么关系?难道有智慧的人,投资就一定稳赚不赔?牛顿爵士聪明绝顶,不一样把自己弄到破产?”

塞希利娅为舅舅的辩解之词感到心累,“牛顿爵士破产是因为南海泡沫,你又……”

话还未说完,塞希利娅只觉得自己好像隐隐抓住了一把关键的钥匙。

等等,南海泡沫?

泡沫?

?!

那一瞬间,不断攀升的美洲债券,传说中的美洲金矿,过分繁荣的美洲市场。

海量的信息在塞希利娅的脑海中翻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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