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 章

最近的大医院距离坪河镇约莫五公里,出租车司机听说两人情况后,油门踩到底,十来分钟就到了目的地。

夏澈以为他们这种旅游吃菌子中毒的情况是绝无仅有,进了门诊才发现,原来不过家常便饭。

“你俩幸运啊。”医生一边开病例,一边感慨,“中毒出现幻觉的其实不多,你们就吃了一点,竟然都看见了小人,还挺齐心协力的。”

槽多无口,夏澈绷着脸:“齐心协力是这么用的吗?”

“大差不差嘛。”医生见怪不怪乐呵道,“幸好吃得少。去打两瓶水吧,有条件的话办个临时床位观察一下,以防后续还有别的状况。”

吊瓶挂上架子的时候,夏澈还有点恍惚。

他靠在床头,疲惫地按着太阳穴,喃喃道:“……做梦一样。”

隔壁裴燎已经躺下了,听到他说话,无力地翻了个身:“我还是能看到你耳朵。”

“……不用再给我描述了,我情况没比你好多少。”夏澈攥紧拳头,“你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裴燎想了想说:“有机会让你看看。”

夏澈:“?”

他是真能长出狐狸耳朵还是怎么?这怎么让他看?

夏澈黑着脸:“指望你一个辨别不出鲈鱼鲫鱼的人辨别菌菇,我还是太信任你了。”

“你喜欢吃蘑菇,我才收下的。”裴燎脑袋埋进枕头,在被子里拱了两下,挫败道,“对不起。”

“你知道我喜欢吃菌菇?”夏澈叹了口气,“行吧,也怪我,没提前问你一声。”

他拿出手机:“明早的飞机是赶不上了,我改个签,晚上再走。”

裴燎闷闷“嗯”了一声,又自闭了会儿,缓缓坐起来:“我付不起改签商务舱的钱了。”

“我给你付,小穷光蛋。”

夏澈改签完给岑总打电话请假,刚说了个开头,就遭来对方好一番嘲笑。

“哈哈哈哈哈哈……我想过你们出差有人发生这种事情的可能,但打死都没想到会是我们夏总哈哈哈哈哈哈!”

夏澈咬牙切齿:“我这算工伤啊,岑总,这么幸灾乐祸合适吗?”

“哎哟……不好意思,我实在太意外了。”岑总笑得快要岔气,“孤家寡人的躺医院里也太可怜了,怎么办阿澈?要不要我派人去探望你?”

“谁教给您乱七八糟的叫法?”腻歪的称呼让夏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老板您正常点,我本来神智就不太清醒,您再刺激我就要辞职了。”

“哎!可别!我开玩笑的!”岑总吓了一跳,“你要辞职了,总部那边不得杀了我!”

总部对夏澈的重视,有眼力见的人都知道。

好比KL的那位太子爷前不久公开针对申城的厉董,厉文眼看就要撑不住了。

夏澈要真因为他离开KL,岑总以后的日子只怕不会好过。

他说:“你可千万别生气,就躺医院好好养病

,我给你批一周假,这期间你线上办公就好。”

夏澈虚弱点头:谢谢岑总,我没问题后会尽快回公司归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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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息好再说,最近不急。对了,听说这次出去有事耽误,鄢东那位裴总也没回来,你们现在不会在一起吧?”

“……”

这很难解释。

他含糊其辞道:“不太清楚,我们不熟,早就分开了。”

隔壁当事人雷达敏锐,转头无声盯着他。

夏澈食指贴唇,对他比作噤声的手势:“嗯,您别担心,他那么大人了,能照顾好自己……”

两人又寒暄几句,挂了电话。

裴燎咬着字音道:“我们不熟?”

“……”夏澈齿尖轻咬下唇,“官方说辞,听不出来?”

裴燎蹙眉:“我们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吗?为什么要装不熟?”

“毕竟不是一家公司的,就算非对家,也不是能亲亲我我站在岑总面前拜把子的关系。”夏澈生硬地转移话题,“你不跟你爸请个假?”

裴燎闻言,苦恼地握着手机:“我在想借口。”

“借口?直说你中毒了,难道你爸不给你假?”夏澈疑惑,“裴董对你严苛到这种程度?”

“不是假不假的问题。”裴燎组织了一下措辞,“他这个人比较难以描述。”

夏澈倒抽口冷气,捂住耳朵:“不听不听别说了别说了,知道越多死得越快,我不想了解豪门秘史。”

“想什么呢?”裴燎翻身下床,推着挂点滴的杆坐在他身边,把他扎着针的那只手拿下来,“放好了,不然等会儿要肿。没有什么秘史,顶多算八卦。”

夏澈眼珠微动:“多大的八卦?”

“就算知道了你也能长命百岁的八卦。”裴燎好笑地看着他,“圈子里人都知道裴董事长是个很倔的人,其实不止工作,在家更倔。”

“大男子主义,古板封建保守……总之,网上对直男癌的刻板印象,他以前都有。”

实在是很大公无私、不近人情的评价。

夏澈谨慎地问:“以前都有,现在没了?”

裴燎淡定道:“我们俩既然能同时活到现在,过程中总要互相磨合。”

夏澈简直不要太了解他,冷笑一声:“你就扯吧。”

看小裴总这样子,怕不是互相磨合,而是裴董单方面被磨合。

他想问问这人小时候过得什么日子。

薄唇刚动,电话铃声不合时宜响起。

他低头看去,松了口气——终于不再是自己的了。

手机主人裴总大大方方亮出屏幕,上面【Z】的昵称很醒目。

夏澈有点犹豫要不要出门回避:“你方便吗?”

“没什么不方便。”裴燎从椅子坐到了他床边,“好冷,分一半被子。”

夏澈“啧”道:“你不能回自己床上躺?”

急诊那边床位满了,少爷又不乐

意睡走廊,他只好办理空房较多的vip双人间,两张床间隔不过两米,那么长的腿跨一步就到了,非挤在这里干什么?

他看裴燎不动,还想再赶,对方却接通了电话:“妈。”

夏澈:。”

合着跟你妈打电话,挨我这么近不怕被听到?

毛病。

病房空调温度不够,他碰到裴燎冰冷的手,心道作孽,往右边坐了坐,单手拍拍空地,掀起被子,示意某人坐进来。

裴燎这回切实感受到了和之前待遇的不同。

夏澈对朋友好得无可挑剔,以前裴燎走路都会被骂两句,现在作成这样,竟然还能得到一半床位。

换个人面对这种转变,大概会感动到落泪。

但裴燎想:不够。

他克制地倚靠在床边,跟夏澈保持了半掌距离,握着手机道:“怎么突然打电话?谁?姓岑的给您打电话问我回没回家?”

夏澈眼睛看着手机,出于礼貌,有意回避他跟家里人聊天,可空间就这么小一点,两大男人挤在一米五的小床上,打哈欠都尤为明显,更别提说话声了。

耳朵被迫容纳进裴燎好听低沉的声音,他心不在焉的腹诽岑总:人情世故可是被你们这群人玩明白了。

他和裴燎一起出的差,知道他中毒进医院,赶忙借机发挥,跟人家家长虚情假意关心冷暖,联络感情还显了存在感,真是好心机。

夏澈叹了口气。

好啊,又双叒叕是轮为资本主义工具人的一天。

一旁的裴燎听到叹息声,以为他打点滴不舒服,换了打针的那只手拿手机,边回复电话里的人,边把胳膊从他肩膀上越过,握住输液管。

被掌温暖过的药水灌入身体,扎针的手瞬间暖和起来。

之前用来给扎头发的手链,在来医院的路上,就回到了原主人手腕上。

银色吊坠和输液管碰撞在一起,无声无息,彰明较著。

这个姿势抹消掉两人之间若有似无的距离,夏澈愣了一下,手机自动黑屏也没顾上,转过头,无意地靠在对方臂弯里。

“还是不舒服?”

病房内灯光晕暖,从半开的床帘泄露出去,留下半室阴影,裴燎半张脸藏匿其中,垂眸的时候,眼睛亮如繁星。

夏澈摇摇头,仓促眨了下眼,驱散炫目的错觉。

“什么不舒服?”电话那头的人听到不对劲,惊呼道,“儿子,你不是单独的人吗?”

单、单独的人?

裴燎母亲跟那位“齐心协力”的医生师出一家语文老师吗?

大概是看出了他的疑问,裴燎拇指覆盖住手机传声的地方,凑到他耳边用气音道:“你忘了?我妈不是华人。”

夏澈耳朵被吐息挠得痒,不由自主歪了歪身子,尴尬点头:“确实忘了,你是混血。”

不知外国名为何的卓女士可是地地道道的E国人。

他把人推了推:“你离远点,

很挤。”

“远了就握不住输液管了。别动,小心你的手。”裴燎坐正身子,松开传声麦上的指头,不紧不慢回复他妈,“嗯,朋友。”

夏澈被后两个字镇住了,闭上嘴没吭声。

裴燎对他妈倒是没什么隐瞒,坦然陈述了整件事情经过。

卓女士也是放心,听他没事后松了口气:“我给岑总说你回来已经了,是不是麻烦你减弱?”

夏澈心里自动翻译:说你已经回来了,有没有帮你避免麻烦?

裴燎实在是受不了,干脆换到俄语:“别为难自己了。”

对面从善如流切频道:“好嘛,我太久没跟人交流了,难免生疏。”

夏澈学过很多语言,但精通的仅有四种,裴燎的第二母语不在精通范围内,他只会简单日常交流。

现在俩人对话语速太快,大脑翻译速度跟不上,他顶多间歇性听懂几个词。

裴燎知道夏澈能力在哪儿,言辞便无所顾忌。

卓女士问:“为什么不愿意跟我视频?那么久不见,儿子你都不想我吗?”

裴燎言简意赅:“不方便。”

“因为朋友在吗?可你以前不会介意朋友见到我的,妈妈难道长得很丑吗?”卓女士心碎道,“你是不是嫌弃妈妈老了!?”

裴燎脖子暴起青筋:“没有,您别多想,是不方便让您见到他。”

“你朋友介意?他介意的话,找个单独的地方不可以嘛?”卓女士的悲痛一秒收,怀疑道,“你俩难道现在不能分开?”

裴燎对别人向来惜字如金,懒得解释太多,干脆说:“是夏澈。”

卓女士安静两秒,惊讶道:“酷啊儿子。”

“嗯,没事就挂了。”裴燎说,“过两天董事长出差,我再回去看您。”

卓女士惆怅道:“幸好你爸爸没有私生子,我也没生第二个孩子,不然就你这个脾气,家产一分都拿不到。”

裴燎:“。”

卓女士没给他反驳的机会,吐槽完毕,利落挂断电话。

夏澈琢磨着他的表情:“吵架了?”

“没。”裴燎放下手机,“不想回去见我爸而已。”

“你妈妈劝你跟裴董和好?”

夏澈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性格,这些问题憋很久了,苦于话不投机半句多的关系,一直没有机会知道。

裴燎看到两人挂瓶差不多快空了,抬手按下床头呼唤铃:“她不会管这些,看热闹而已,反正家里就我一个嫡系,再怎么闹,家产都必然是我的。”

夏澈:“……”

这一家三口都是人才。

他有些不解:“你们家还分嫡系庶出?”

“我母亲那边是上世纪钱权金字塔顶端的贵族。”裴燎挑着他感兴趣的地方讲,“当年权贵落败迅速的时候,在任家主踩在风口浪尖上转移家产中心,赚了笔大钱,后来生意越做越大,你们知道的那些大概只有实际家产的20%

,每年净收益总和,鄢东KL加起来也比不上一半。”

夏澈:“………………”

夏澈目瞪口呆,说话都结巴了:“你、你你你那么有钱?不对,这些以后都是你的?!”

“家族很大,产业太多,当然不可能都给我。”裴燎神色平静道,“不过分完剩下的,至少一半。”

夏澈闭上眼,深吸几口气:“你让我缓一下。”

他一直以为,裴燎只是鄢东继承人,没想到背景扒下去竟然那么牛逼。

怪不得,怪不得岑家那么厉害的世家都上赶着结交,怪不得京城没有人敢惹这位祖宗。

所以。

他这几年都在和什么人作对?!

夏澈捂着心脏,满脸灰败。

活到现在,运气还真是挺好。

他出神地盯着虚空某点发呆,完全没注意拔针护士眼中暧昧的打量。

护士离开后,裴燎晃晃他肩膀:“在想什么?”

“在想补救方法。”夏澈笑得勉强,“你以后上位了,会不会打击报复我?”

似乎觉得他这个说法很有意思,裴燎饶有兴致道:“你指哪种打击报复法?”

“就……那种□□啊什么的。”有钱程度超出认知,夏澈只能尽量调动看过的电影,“让我在圈子里混不下去这种。”

“这样的报复我现在也可以用。”裴燎滑进被子侧躺下,额头倚靠在他腰旁,闭着眼懒声道,“我还以为你说那种,在野外打造一个庄园把你关进去,24小时监控一言一行,吃穿用度经过我衡量,外出需要打申请……”

他越说,夏澈脸色越菜。

最后忍无可忍俯身捂住他嘴巴,颤颤巍巍道:“你开玩笑的,对吧?我们小裴总是遵纪守法强识博闻悲悯天人才貌双全的善人义士,一定不会做出这种事的,嗯?”

裴燎掀起眼皮,自下而上看着他,灰绿色的眼睛平静深邃,幽冷不见底。

良久,漫不经心道:“也说不准呢。”

夏澈手无力地松开,脸朝下颓然趴在床上:“我会做噩梦的,反派大BOSS。”

“我是反派?”

“还有别人?”

裴燎牵起唇角,起身下床,给他叠好被子边缘:“好了,睡吧。”

能做和他有关的梦,那噩梦也行。

夏澈有气无力拖着调子:“嗯~”

裴燎关上了灯,走到窗边。

医院VIP病房层区走廊很安静,时间从无声的闹钟里流逝,夜色从沉寂中拱出,厚重的布帘缓缓合上,挡住窗边人瞳孔的光点。

裴燎转身,看到床上那人不知什么时候早已侧过头,倦懒地趴在枕头里,半眯眼睛望向他,笑意清浅。

凌乱的光影一扫而过,心跳在斑驳归于平静的那刻,不受控的彰显存在感。

恍惚间错以为昨天才不过高三,八月酷暑,上一秒挂在光荣榜第一的照片,下一秒就变成真人出现在眼前,对视片刻后,将冰凉的矿泉水瓶贴在他脸上。

夏澈只是笑了一下,裴燎喜欢到现在。

呼吸陡然漫延到仲夏时节,他忽然不敢喊夏澈的名字。

所以他没头没尾地说:“是假的。”

夏澈挑了下眉:“嗯?”

“骗你的,不关你。”裴燎走过去,掌心悬在半空,遮挡住那双眼睛,“你要做个好梦,晚安。”

他还是舍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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