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考上大学

我五岁那年,跟着爷爷在田里除草,活蹦乱跳踩倒了一片辣椒秧。爷爷实在嫌我淘气,就把我送进了附近唯一的小学。

我所在的肖家村在山东面的半山腰,南面是刘家村,西面是陈家村,北面没有阳光所以没有住人。

遥遥相望的另一个山头上,也错落的分布着几个村子。于是,两座山的村民们,一起在两座山头之间合建了一所小学。

说是小学,其实就是两栋平房,大的是学生们的教室,小的是小学校长兼语文、数学老师的宿舍。

教室前面有一块空地,空地上插着一根竹竿,竹竿顶端挂着一面泛白的破旧五星红旗,我的童年就是在肖家村和这所小学里度过的。

所有学生都窝在一间土坯教室里,老师给高年级学生上课的时候,低年级的学生就抄课文,给低年级上课的时候,高年级学生就做试卷。这间土坯教室承载着除了我之外的三十九个学生的梦想。

我没有梦想,爷爷一直告诉我,人活在世不一定非得成为这样那样的人物,不一定非得干些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有时候平平淡淡地过一辈子,也是不少人的梦寐以求。

反正我就算考不起大学,继承爷爷的阴阳道统也不错。不过,随着改革开放的力度加大,改革红利惠及越来越多的农村人,爷爷也认识到阴阳先生的气数要到头了。

那年我刚满十岁,带着隔壁同样不爱上学的肖铁柱满山乱跑,抓野鸡,掏鸟窝,挖蚯蚓钓鱼,坏事干尽。

铁柱他妈天天上我家告状,说“铁柱又不学习,又跟着你孙子上山野去了”、“肖叔啊,你多管管小强,现在读书才是出路哩”……

后来,四十个人里,只有五个人进了镇上的初中,另外三十五个,都辍学务农了。五个人里,神奇地出现了我和铁柱。

铁柱爸妈都认为读书才能改变命运,我爷爷则是希望我一方面掌握在现代社会生存的能力,走出大山,另一方面则希望我能一手握科学,一手通阴阳,让家传的本事不至于淹没在时代的洪流中。

我和铁柱都很争气,顺利读完了初中、高中,虽然成绩不算拔尖,却也没有吊车尾。今年高考成绩刚刚公布,我和铁柱都过了二本线,以报考人里倒数第一第二的成绩挤上了省城的医学院,录取了同一个冷门专业。

大学录取通知书是老校长亲自送来的,铁柱家张灯结彩,像过年一样热闹。轮到我家时,老校长语重心长地和我爷爷说了番心里话,“老家伙,真没想到你家孙子能考上大学,当初那两个最顽皮的孩子,却是最有出息的。”

我在一旁得意不已,心想今天可算给我爷长脸了。

“这叫什么话,我家小子,当然不差!”我爷爷中气十足地回了一句,“别看小强淘气,那脑子灵光,学东西快着嘞!”

“是是是,不过,老家伙,我还是劝你一句啊,别把你那套阴阳玩意儿教给小强了,现在是科学时代,国家管你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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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叫封建迷信,学了对小强没好处!”老校长语重心长。

我爷则笑而不语,只是点头。

天渐渐黑了,老校长也走了,爷爷把门关上,喊我坐下。

昏黄的电灯下,爷爷摊开了录取通知书,满是欣慰:“小强啊,当初把你养着,是想让你继承我们老肖家的衣钵。你也是不错,把我这身本事学了个七七八八。就是现在的社会发展太快了,这一套阴阳秘术恐怕要落伍了。这几年,找我看风水的人是越来越少了。”

爷爷声音里透着一股失落和颓然,我看着一头银发的爷爷,心里莫名涌出一股心酸。十八年了,在爷爷的背篓里长大,如今确要丢下爷爷,一个人去省城读书,心里突然空落落的。

爷爷看出了我的心思,宽慰道:“娃,莫难过,爷爷养你这么大,是希望你能好好活着。你也莫要怪你娘,这山沟沟里是太穷哩。”

我再也忍不住了,鼻子一酸,滚烫的泪水夺眶而出:“爷,你跟我一起去城里读书,我能照顾你。”

爷爷摆了摆手:“算啦,这里才是我的根,我还要照顾这亩田哩,放心吧乖娃子,有事我会找铁柱他爹妈的。”

说着,爷爷从兜里拿出了一个小布包裹,爷爷一层层打开,露出来一叠厚厚的纸币,有十元的,有五角的,这些零钱加起来竟然有四千块。

“娃,这钱你拿去交学费。”爷爷把钱推到了我面前。

“爷,不用担心,政府好着哩,老校长帮我和铁柱申请了助学贷款,四年的学费国家都帮我们交了,只要毕业后十年之内还清就行,还没有利息,国家好的很!”我抽动着鼻子,跟爷爷仔细解释国家的政策。

爷爷连连点头,说时代好啊,国家好啊。

我死活没要爷爷的四千块钱,只拿了两百,“爷,你放心,你孙子能自己挣钱,绝对饿不着,这钱爷你还是留着养老吧。”

爷爷见我一再坚持,也就没说什么,他知道我小子肯定饿不死。

第二天,收拾妥当,我和铁柱就踏上了前往省城念大学的道路。

爷爷和铁柱爹娘一直送我们到了山下,目送着我们上了一辆开往镇上的拖拉机。我看着路边爷爷的身影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最后渐渐消失在了远方,鼻子一阵酸涩。

铁柱拍了拍我的背,安慰道:“强哥,俺和俺爹娘说了,他们会每天看你爷爷的,放心,都是乡里乡亲,爷爷不是一个人,没事的。”

铁柱这番话让我宽心不少,我攥紧了兜里的二百块钱,对未来的大学生活,有了些许期待。

我问铁柱:“你娘给了你多少钱?”

铁柱一捂胸口:“四千。”

我又是惊讶又是羡慕:“靠靠靠,学费不是交了吗?你带这么多钱干什么?”

铁柱呵呵傻笑:“嘿嘿,俺爹说了,大城市消费高,让俺多拿点钱,万一有什么事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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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急。强哥,你带了多少?”

“二百。”

“……”铁柱把缝在胸口衣服里的钱捂得更紧了,像防贼一样防着我。

拖拉机颠簸了三个来小时,终于到了镇上。

虽然现在已经快秋天了,但天气还是很炎热,太阳高挂头顶,又毒又烈。

我和铁柱在一家小面馆吃了碗面,就马不停蹄坐上了开往县里的班车。

又颠簸了两个小时,才终于到了县里的火车站。我和铁柱在售票窗口买到了前往省城的硬座火车票,花了三十四块。

在候车厅里,我和铁柱就像没见过世面的土老帽,一直东看看西瞧瞧,好在候车厅形形色色的人很多,也没人注意到我们。

铁柱小心翼翼拧开一瓶娃呵呵矿泉水,小嘬了一口,就把娃呵呵递到我面前:“强哥,你喝一口,这水比俺们家的井水甜。”

我信以为真,接过娃呵呵,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了大半瓶:“嗝,没味儿啊,哪里甜了?”

铁柱心疼地抢回瓶子,小心翼翼地盖上了盖子,“啊强哥,俺就让你喝一口,你这一口都五毛钱了。”

我拍了拍铁柱,指着一个抱着娃娃的女人,低声对他说:“你信不信,那个女人抱小孩是去看病的。”

铁柱瞅了那小孩两眼,没看出什么名堂,就小声问我:“强哥,你是不是又看到什么了?”

我一把抢过铁柱怀里的娃呵呵:“再让我喝一口就告诉你。”

铁柱又想抢回去瓶子,又想知道那小孩怎么了,就无奈地看着我喝完了娃呵呵。

“强哥,你真坏,一块钱都让你喝完了,现在你该告诉俺了吧,你到底又看到什么脏东西了?”铁柱呆呆地挠着后脑勺,一脸疑惑。

我看他这副憨憨样,真是想不通这家伙是怎么考上大学的,又一想我自己,平衡了,我俩半斤八两,谁也别瞧不起谁。

我从斜挎的行军布兜里翻出了一个小瓷瓶,对铁柱示意:“抹点。”

铁柱熟练地打开瓶塞,用食指沾了点里面的清澈液体,抹在了眼皮上。

等他再睁开,当场就吓一个哆嗦:“强……强哥,怎么……怎么这么多!”

我连忙拿出另一个瓷瓶递给铁柱:“快,抹这个!”

不由分说,铁柱拔瓶塞、抹眼睛,一气呵成,然后再睁开眼,就恢复了天眼关闭的状态。

铁柱拍拍胸口,喘着粗气:“强哥,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多……?”

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嘘,别说。”

还好候车厅人满为患,人声鼎沸,时不时大喇叭会响起列车到站的播报声,根本没人注意到我们。附近的旅客也只是偶尔像看井底的癞蛤蟆一样,瞥我们两眼,压根没注意我们的异常。

只有我和铁柱知道,这个候车厅里,飘荡着多少鬼魂。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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