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可是你们再这样对峙下去,大家日子都不好过呀!武管事苦着脸。

「武叔,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吧,不用在那偷偷摸摸的,我也想听听你们的悄悄话呢。」车子里,樊玉香冷冷道。

呃……武管事背脊一僵,啥都不敢说了,立即策马到前头去。

哼!樊玉香瞪着任苍遥的侧脸。

任苍遥缓缓转头,金瞳懒洋洋地与樊玉香互视,「主子有事吩咐吗?」

「桃枝,把窗户给我关上!」白眼狼,给我等着!

等你们到达前方的山神庙,恰好雨也落了下来,一开始还只是靡靡小雨,可不一会儿,雨势愈来愈大,滂沱地打着破旧的庙顶。

山神庙不小,马车直接进入庙里也还有一半大的空间,武管事已经升好篝火,紫苏整理一下四周,在地上铺了干净的软绸,再放个软垫。

「小姐,你坐这。」

茯苓扶樊玉香坐下,夏草立即奉上热茶,桃枝则从漆盒里拿出糕点。

「小姐,这是你爱吃的芙蓉千层糕,先垫个胃,熟食待会就好了。」

樊玉香接过千层糕咬了口,随行的护卫也都做着自己的事,升火的升火,炊煮的炊煮,皆很有默契的无视还站在外头的某个奴。

任苍遥独自站在房檐下,房檐不大,只能勉强遮到一些雨,高大的身子已被淋得半湿。

樊玉香在进山神庙时就说了,不许某只白眼狼进来。

武管事本来还想替任苍遥说话,不给人吃东西,至少也让人进来躲个雨呀!可看到樊玉香扫过来的冷眼,就默默将话吞下了。

樊玉香在心里哼了哼,她就看任苍遥多硬气。

雨,愈来愈大。

夜深后,车风势都变强了。

任苍遥仍是站在房檐下,他只着深墨色圆领短臂紧身劲装,风雨下,挺拔的背影仍是站得笔直,宛如苍郁而立的树,湿透的前发贴着额,眼眸垂着,似是阖眼休憩。

庙里的篝火忽明忽灭,所有人都睡得很熟。

一只滚着毛茸免毛的紫色小蛮靴踏出马车,披着如意云纹镶毛斗篷的娇小身影轻巧地跳下马车,手上还拿着一件过大的,明显是属于男人的黑色狐毛大氅,然后走到门口,将狐毛大氅丢到任苍遥身上。

「进来。」冷声说完这话,樊玉香就头也不回地上马车。

任苍遥接过大氅,看着回去马车的娇小背影,薄唇微勾起。

他走进庙,那群窝在角落,应该已经睡熟的人都朝他挤眉弄眼,他痞痞横眼过去-干什么?睡你们的觉!

所有人都咧开嘴,然后识相地闭上眼。

任苍遥看着手上的大氅,垂下的金瞳隐隐闪过微光。

他的主子缺点很多,不过优点之一就是——心很软。

曾经有人问任苍遥心里可有信仰?

那时的任苍遥讶异地看着尉梵天,他没想到向来话少的尉梵天竟然主动跟他说话,而且还是问这种奇怪的话。

信仰……

任苍遥转头望着眼前的寺庙,这间寺庙香火鼎盛,远远的就能看到供奉的鼎炉香火袅袅。这间白云寺是雪寻国有名的寺庙,听说极灵验,信徒遍布天下,而在外云游多年的住持师父在半个月前归来,来参拜的信徒也更多了。

那些提着供品进庙的人,他们脸上都有着任苍遥无法理解的虔诚,他不知道自己看着这些信徒时,自己脸上是露出何种表情,也许有疑惑,也许早不以为然。

任苍遥从来不知道所谓的神是什么,在他晓事时,他的身边没有族人,他一直就是一个人,独自在丛林里生存。

身为一个兽族畜牲,每天就是和野兽搏斗取得食物,在他被野兽抓伤时,他已习惯独自舔舐伤口,那时神没有帮他,他也不知道这世上有神这种东西。

而后,他被人贩子抓住,被虐待鞭打时,他凭着本能嘶吼,仇恨的眼盯着笼外欺陵他的人,心里想的就是狠狠的嘶咬,那时神也没有帮他,而他也不知道这世上有祈求神这种事情。

等他被樊玉香收为奴了,成为樊玉香的奴的这三年,他被樊玉香用暴力的方式教导,从四肢爬行变成两腿走路,学会拿碗筷,学习人类的语言文字,虽然面对那些艰涩的文字,他仍然不行,什么三字经、千字文的,他也还在学习,不过基本的对话却是没问题。

他外表像人了,可心里仍是只兽。虽然他被樊玉香驯服了,但樊玉香口中忠诚啥的,他还是不懂,他只是单纯的为了温饱,才留在樊玉香身边。

而且樊玉香虽然暴力,不过任苍遥却不讨厌,兽的直觉告诉他,樊玉香并不会真的伤害他。对于人类复杂奇特的生活,他仍是带着好奇的目光看着,就如同这些虔诚上香的信徒,就是他不能理解的存在。

任苍遥知道人类信仰天上的神,祈求平安健康,却仍是不明白这所谓的信仰是什么。

「那你有信仰吗?」他反问尉梵天。

尉梵天没回答,仍是端着面瘫脸,只是望着前方的目光却是泛着深情温柔,而能让尉梵天露出这种眼神的,这世上也只有一人。

任苍遥望去,一名男装打扮的女子正朝他们走过来,女子相貌清秀,看来没超过三十岁,可头发却已雪白——那是樊家三姑娘樊春颜,是尉梵天最爱的妻子。

任苍遥听过樊春颜之所以会满头白发,是因为曾中过毒的关系,而毒是为尉梵天所中的,后来虽然毒解了,不过毒患却已影响她的身体,让她一生都无法生育。

「阿梵,你看,这是请白云大师帮你加持过的护身符。」樊春颜笑咪咪地将黄色的护身符挂到丈夫颈上,温柔的眉眼满是虔诚,「这护身符会保护你的。」

尉梵天没说话,只是握住妻子的手,眼里全是对妻子的爱。

看着这样的尉梵天,任苍遥似乎有些明白尉梵天的答案。尉梵天也许不信神明,可因为他的妻子相信,那他就信。

那他呢?他的信仰在……

一个东西突然丢到任苍遥身上,他下意识接住,一看,竟是个护身符,只是跟尉梵天的颜色不一样,他的护身符是红色的。

任苍遥惊讶地看着樊玉香——他的主子。

「给我收好,这是我花一个时辰求来的,敢给我弄丢,你试试看!」十五岁的樊玉香冷着脸,用娇软的声音恶狠狠地警告。

任苍遥几乎是受宠若惊地应声,「是。」

樊玉香哼了哼,然后负着手,跟在那对恩爱夫妻身后。

任苍遥愣愣地捧着护身符也走在樊玉香后头。

樊玉香走了几步又回头,「走在后面做什么?到我旁边!」

她最讨厌有人在她后头鬼鬼祟祟的跟着了。

「是。」任苍遥加快脚步,走到樊玉香身边。

樊玉香对他的听话感到非常满意。

「待会经过糕点铺时,买你爱吃的桂花糕给你。」算是奖励他今天的乖巧。

「谢谢主子。」任苍遥呐呐道。他的眼睛一直看着手上的护身符,心头涨得满满的,有一种无法说出的感觉。

他看着走在身边的樊玉香,这是他第一次仔细地看着自己口中的主子。樊玉香很娇小,娇小到樊家老大都叹气道:「看来老四这辈子是长不高了。」

任苍遥不懂人类的审美观,不过他知道樊玉香是好看的,由上往下瞧时,她长长的睫毛像扇子一样,身上一直都有着好闻的味道。

他看着樊玉香,再看着护身符。或许就是从这一刻起,樊玉香的身边不再是他可有可无的居所,他开始专注地看着她。

就这么地,看了九年。

任苍遥摸着手里的红色护身符,护身符的颜色已经没有那么鲜艳了,不过被保护得极好,没有一丝破旧。

任苍遥一直都挂在脖子上,只是被圆领衣袍藏起来,因此很少人知道他脖子上戴着老旧的护身符,或许连樊玉香也早忘了这个护身符了。

不过任苍遥一直都记得收到护身符的心情,一直是空荡荡的心突然跳动,这是任苍遥第一次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樊玉香不再只是口中单薄的主子,他的注意力开始全放在她身上。

他仍是不信神,但若心中真要有信仰,那么樊玉香就是他的信仰。

他一直仰望着她,原本只是单纯的凝望,可时日久了,原本的单纯也起了变化,他变得更贪心,想要的也就更多。

一切,就从这个护身符开始。

即使任苍遥在日后知道这个护身符的意义并不是那么简单——护身符的颜色不同,意义也不同。

尉梵天的黄色护身符是求长生平安的,而樊玉香给他的红色护身符也是求平安的,不过除了求平安之外,还有锁魂的效果。

樊玉香的意思就是——你任苍遥生是我樊玉香的人,就算死了,也是属于我樊玉香的魂。

真是可怕的占有欲。任苍遥知道这护身符的意义时,真的有种瞬间无言的感觉,不过习惯是件很可怕的事,当已经习惯凝望那娇小身影时,就算知道对方意图邪恶,也来不及了。

他很乐意当樊玉香的人呀!冠上她的姓也没问题,只要……她也是属于他的!

任苍遥抬眸望着马车,金瞳闪过属于野兽的掠夺。

而马车里的樊玉香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奴不轨的心思,她正在为自己昨夜的一时心软生闷气。

白眼狼长得那么高、那么壮,不过就是让他淋个雨、吹个风,凭那家伙勇猛的体魄,搞不好连个喷嚏也不会打,至少从他待在她身边开始,她可从没看过那家伙得个风寒什么的!

樊玉香就不懂了,她心软个什么鬼呀!还为了那家伙半夜睡不着,听着外头愈来愈大的风雨,明明心里一直告诉自己不要理,她一定要好好教训那家伙。

可是……向来好眠的樊玉香却是头一次失眠,翻来覆去的,最后愤怒地拿起属于任苍遥的大氅——说到这,樊玉香更气,常姨干嘛没事连任苍遥的衣服也放在马车里!

冷着脸丢大氅给任苍遥时,樊玉香都在心里唾弃自己。可恶!她就是人太好,任苍遥那只白眼狼才会反抗她!

「小姐。」桃枝觑着樊玉香冰冷的脸色,小心翼翼地开口,「粥已经熬好了,你要在马车上用?还是下马车呢?」

外头雨仍在下着,他们一行人仍困在山神庙里,不过粮食都带得很充足,倒不怕饿肚子。

樊玉香本来想在马车上用的,因为她完全不想看到任苍遥,可想想又觉得不对,她是主子耶!她干嘛要避开他呀!

樊玉香冷着脸,掀开车帘下马车。

看见樊玉香离开马车,任苍遥立刻将护身符收回衣服里,将领子扣起,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樊玉香,见她面色冷冰冰的,一看就知情绪恶劣。

至于情绪恶劣的原因,在场所有人都知道。

随行的护卫专心地低头吃烤肉,武管事也安静地喝粥,在樊玉香出来后,气氛更安静了。

樊玉香坐到紫苏铺好的坐垫上,接过翡翠玉碗,碗里盛着简单的肉粥,她吹着热粥,眼睛装作不经意地瞄向任苍遥的方向。

任苍遥朝她咧开嘴,笑容痞痞又懒洋洋的,身上披着黑色大氅,手里下烤着兔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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