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 “你好,室友。”

凌鹿迷迷糊糊地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

映入眼帘的,是厉行洲的脸。

啊,是先生啊。

凌鹿无意识地牵了牵嘴角。

不过先生为什么在这里?我……我发生了什么?

厉行洲探手覆住了凌鹿的额头。

他的声音低醇而温和:“醒了?”

凌鹿困惑地眨着眼皮,同时使劲回想着……

啊,想起来了!

陈雪!医疗舱!

一想到这里,凌鹿的眼睛倏然睁大,不知哪来的力气一下伸出手死死拽住厉行洲的手腕,哑着嗓子叫出了声:“医疗舱!医疗舱修好了!可以做手术了!”

“手术!陈雪……!”

厉行洲听凭凌鹿攥着自己的手腕,换了另一只手轻轻拍着凌鹿的肩膀:“修好了,手术也做了。”

“血管缝合和器官缝合,都已经做完了。”

“没有生命危险了。”

凌鹿呆了几秒,晕晕乎乎地笑了起来:“太好了……太好了……”

“救下来了……”

笑着笑着,他的眼皮就又沉得撑不住了。

眼皮好重,身体也好重。

再睡一会儿吧……

即将坠入黑沉沉睡眠的凌鹿,最后瞄了一眼厉行洲,声音软软地说道:“先生,摸摸……”

说罢,他就这么嘴角微微翘着,再次睡死了过去。

坐在床边的厉行洲少将,轻轻叹口气,一手依然被凌鹿的两只爪子给抓着,另一只手落到凌鹿的头顶,一下又一下地顺着那柔软的发。

时间一分一秒流过。

风轻轻拂过,窗帘微微晃动。

明明睡熟了的少年,不知道是不是做了梦,喉咙里轻轻唔了一声、

他侧着身体一滚,正好将厉行洲的手掌压在了脸下。

厉行洲略显狭长的眼眸,不自觉地半眯了下。

少年那原本温顺的黑发,像是突然间变得顽皮了起来,在他的掌心轻挠。

白皙如陶瓷,偏偏又柔软如嫩叶的脸颊,就这么贴着他的手。

厉行洲的心,兀然快跳了两下。

他眉头微微一皱,抬起眼帘,漆黑幽深的眼眸直直望向了窗外。

窗外的树影,在晨光中隐隐摇曳。

枝头缀满了粉色的黄栌花,丝丝缕缕,如烟如雾。

又是一阵风吹过。

柔弱纤细的小小花朵,从枝头飘然而起,翩翩起舞——竟似要一直舞到人的心间来。

厉行洲再次叹口气,闭上了眼。

凌鹿真正醒来的时候,已是满室阳光。

他抓过枕边的通讯器看了眼:11:53分。

嚯,自己竟然睡了这么久……

他揉揉眼睛坐起来,迷茫地看着陌生的房间。

不知道这

是哪里,但肯定不是医院,也不是宿舍。

这间卧室比他的小宿舍宽敞多了,家具也齐全,窗明几净,窗户对着一株黄栌树。

如今正是秋季,满树都是好看的黄栌花。

凌鹿看了眼窗外,又低头看了看自己——

睡衣,自己穿着宽大的睡衣。

……难道是厉行洲给自己换的衣服?

凌鹿多少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他跳到地上,穿上放在床边的软底室内鞋,跑去拉开了卧室门。

卧室外面的客厅布局和大地之城的公寓有点相似,都是浅色的家具,简洁大方。

不过,和大地之城的公寓不一样的是,这边多出来一个房间。

房间敞着门,里面传来厉行洲的声音,像是在和人讨论着什么。

凌鹿好奇地溜过去,站在门口往里探了探脑袋。

这原来是间书房,不过书并不多。

房间里只有厉行洲一人。

他背对着房间门,桌上是凌鹿之前曾经见过的终端,终端里有几个人在轮流说话。

厉行洲时不时应一声,应得都极简短,大多是“知道了”或者还不行”。

原来这人是在远程开会啊。

弄明白这一点的凌鹿,没打算在门口继续逗留,更没打算进去打扰厉行洲。

他正想悄悄跑开,却冷不丁看见厉行洲转了过来。

那视线锐利的黑色眼眸,一下就对上了自己的眼睛。

凌鹿脚下一顿,定在了原地。

厉行洲抬起手,冲凌鹿比了个姿势——

凌鹿立刻就看懂了。

厉行洲在说:去吃东西。

凌鹿脸上绽出明亮的笑,迅速点点头,用口型不出声地说了一句“谢谢先生”,便向客厅另一端的餐厅跑去。

他原以为餐桌上会摆着两粒巧克力。

结果,餐桌上是一盘裹着金黄色蛋皮、用番茄酱勾出了笑脸的蛋包饭。

不用想也知道,这自然是厉行洲做出来的。

凌鹿开心地“哇哦”了一声,当即就坐在桌边抓过汤匙,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依然在开会的厉行洲,走到书房门口,望了一眼干饭干得无比认真的凌鹿,嘴角轻轻扬了扬,便又转身回了书房。

十分钟后,凌鹿放下勺子,端起一旁的水杯,咕噜咕噜喝了小半杯清水。

因为吃得太过满足,他舒服得闭上了眼睛,手都按到了自己的肚子上。

就在他还沉浸于美食带来的欢愉中时,他脑袋上的头发翘了翘——

啊,是小犄角,小犄角又自己冒出来了啊。

不过这次凌鹿并不像之前那么慌张了。

反正厉行洲都见过了嘛,又不是尾巴……

咦!

凌鹿骤然意识到:昨天晚上,自己可是犄角尾巴都在啊!

不知道厉行洲到底是怎

么把自己从医院带出来的,会不会有好多人都看见了自己的犄角尾巴?!

虽说昨天躺在地上动弹不得的时候,觉得只要能修好医疗舱、救回陈雪,即使被人看到了犄角尾巴也无所谓。

可事实上,但凡自己还能动、还能跑开藏起来,那一定是会好好躲起来,不让任何其他人看到啊!

厉行洲也就罢了,要是换做其他人……

其他人,还是会用看怪物的眼神,或害怕或嫌恶地看着自己吧?

这么一想,凌鹿的脸色更差了。

就连那因为热乎乎香喷喷的蛋包饭而涌上来的红晕,都从他的脸颊消失了。

就在凌鹿慌得差点又要管不住尾巴的时候,厉行洲开完会,从书房走到了餐厅。

这人的视线先是扫过凌鹿脑袋顶上那深红色的一对小角,随后落到凌鹿发白的脸上,眉头轻拢,声音很温和地问道:“怎么了?”

凌鹿仰起脸,喉咙动了动,小声道:“先生,原来你也在黄昏之城哦。”

厉行洲道:“我也是昨天到的。”

昨天从前哨站回到黄昏之城时,已经快凌晨一点了。

他当时习惯性地查看通讯器,却发现凌鹿从下午开始就没了音信。

再一看凌鹿的定位,居然是在医院。

厉行洲当即就调转方向,直奔医院而去了。

当他冲进医院地下室的时候,看到的是浑身脱力、瘫在地上陷入近乎昏迷般睡眠的凌鹿。

深红色的小犄角毫无遮掩地立在头顶,那黑色的长尾巴有气无力地垂在他身旁。

一想到当时的情景,厉行洲的眉头微不可查地跳了跳。

在面对9级污染物时也不曾生出畏惧感的厉行洲少将,此刻竟生出些许“后怕”的感觉。

还好自己赶过来了。

还好赶过来的是自己。

凌鹿又道:“那个,昨天,昨天,你后来是怎么找到我的?”

厉行洲道:“昨晚我先让人去通知了院长。在他做术前准备的这个当口,我自己去地下室把你带了回来。”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自己”两个字,厉行洲的吐字比往常更重一些。

说罢,厉行洲顿了一下:“这是我在黄昏之城的公寓。”

凌鹿完全没有察觉出厉行洲话语里那微妙的一点停顿。他现在的全副心思,都在另一件事上面:

是厉行洲自己找到我、将我带出来的?那还好还好,应该没有被其他人看见。

凌鹿在心中长长舒了一口气。

也就是说……只有厉行洲看到了。毕竟自己昨晚那个状态,是绝对没有可能自行把尾巴收起来的。

对于尾巴被厉行洲看见了这件事,凌鹿并没有觉得害怕或者惊恐。

他只是觉得有点……羞愧。

早知道还不如在大地之城的时候就跟厉行洲实话实说,告诉他自己既有犄角又有尾巴呢。

结果现在

还得再解释一遍。

于是,他的脸上,他方才因为担忧而没什么血色的脸上,如今又开始忽红忽白起来。

厉行洲已经坐到了他对面,再问了一遍:“怎么了?”

凌鹿小心翼翼地看着厉行洲幽暗深邃的黑色眼睛:“先生……你昨天带我回来的时候,除了我的角,你……有没有……有没有……”

他说不下去了。

他想起之前厉行洲明明问过自己,“还有没有什么事要告诉他”。

可自己什么都没说。

现在都被当面看到了,再来重新解释,厉行洲会不会觉得自己故意骗他,不肯相信自己了?

想到这里,凌鹿心里漫起一阵懊悔,让他不由自主咬住了嘴唇,头也垂了下去。

见凌鹿在这边憋了半天也没把完整的句子给憋出来,厉行洲先开口了:“有没有什么?有没有看到你的尾巴吗?”

凌鹿身体一颤,跟做了坏事被老师抓包的小学生一般,连脑袋都不敢抬起来,就这么垂着点了点。

看着凌鹿的这般反应,厉行洲唇角微微勾起,声音却依然淡淡的,听不出任何的情绪:“看到了。”

“在大地之城就看到了。”

凌鹿猛一抬头,惊道:“诶?”

厉行洲神色自若道:“你的尾巴当时翘得那么高,还会炸毛,怎么都会看到吧。”

凌鹿的脸,凌鹿方才忽红忽白的脸,这下彻底涨红了:

“先生你,你,你说大地之城,那就是,就是我没穿衣服那次?”

厉行洲依然很平静:“不然呢?”

凌鹿抿了下唇,带着点儿受骗之后的委屈小声嘟哝着:“你当时,我当时……我明明问过你,你说你没有看到吓人的东西……”

“你,你,你骗人……”

厉行洲眼底闪过一点玩味,随即又自然无比地应道:

“凌鹿,我不会骗你的。”

“我确实没有看到‘吓人的东西’啊。”

这人摊了下手,甚至带着点无奈的意味:“你要是直接问,有没有看到你的尾巴,我肯定就会说看到了。”

凌鹿:“……啊?”

是、是这样的吗?

所以是自己问得不够准确?

他茫然地看着眼前这人,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凌鹿懵懂地眨了眨眼,看上去活脱脱就是一只被猎人迷惑了的林间小鹿,又或是一只迷迷瞪瞪只知道吃白菜叶子的迷你兔。

厉行洲站起身,伸手摸了把凌鹿的脑袋:

“在我看来,你的犄角也好尾巴也好,都很可爱,既不吓人也不奇怪。”

“你要是愿意,在我面前大可以随时都把它们露出来。”

说完,这人就收起凌鹿面前的餐盘,送到了厨房里。

厨房里很快传来了哗哗流水声。

凌鹿怔怔地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终于反应过来:这个话题,

就这么轻描淡写,轻飘飘地过去了?

自己又担心又纠结的事,就这么结束了?

他站起来,又跑到厨房门口,探头探脑地看向厉行洲。

此时厉行洲已经洗干净了餐盘,正在用一张雪白的毛巾蘸干净餐盘上的水。

他的袖子还是卷着的,露出来的手臂线条流畅而有力,就连擦餐盘这样的动作都显得优雅利落,又隐隐透着一股力度。

他将餐盘放回橱柜,一面一层层往下放着袖子,一面对着凌鹿道:“怎么?”

凌鹿抬头看着他,认真问道:先生,你说你不会骗我,是真的??[(”

厉行洲十分坦然:“是。”

凌鹿咬了下唇,带着些许忐忑,又带着几分期待,小声道:“那你刚才说的,我可以当着你把犄角尾巴都露出来,也是真的?”

厉行洲的唇角勾了勾:“当然。”

凌鹿一下就笑得眉眼弯弯,连声道:“好呀好呀——以后在你的公寓吃饭的时候,我就可以把它们都放出来了!”

再也不用担心尾巴不听话地跑出来啦!

他蹦跶到沙发边上,高兴得抱着靠枕在沙发上滚了滚——

滚着滚着,他想起另一件事,又跳起来拽住了厉行洲的手腕:“先生,摸!”

得让先生赶紧好好摸摸自己,才能让犄角乖乖收回去呢!

按着厉行洲把自己的小犄角摸下去以后,凌鹿出门了。

他先去了医院。

和厉行洲早上说的一样,陈雪已经做完手术了。她人还很虚弱,术后一直在昏睡,但确确实实是保住了性命。

见到凌鹿的身影,汪明远一下就撑着站了起来,赵瑜则是直接跳过来,显然都是有许多话要对凌鹿说。

不过,这两人还没排上号呢,凌鹿已经被闻讯赶来的院长和好几位医生截胡了。

须发皆白的老院长,激动得跟喝醉酒了一样的满脸通红,连声说这台医疗舱和几十年前一样好用,这会儿功夫已经做了两台手术,操作起来也非常简便,给出的诊断也精确无误……

当然,最重要的是,感谢凌鹿奇迹般地修好了这台医疗舱。

周围的医生们也纷纷赞扬着,说这样一来,那些做不了手术、救不了的人又有救了。

好不容易听完了所有的夸奖和感谢,凌鹿这才有空隙和汪明远他们说上话。

赵瑜虽然哭得太多外加一夜没睡,两眼发肿面色发白,但精神倒是非常好,把昨天如何在最后关头才听到“医疗舱好了”的情景,又是如何赶紧将陈雪送进去,再有汪明远是如何在手术室外一直站着不动,全都绘声绘色说了一遍。

汪明远则是要沉默许多。在赵瑜不停念叨着“凌鹿……不小鹿老师你真的太厉害了,原来你是这么优秀的机械师”“我都不知道要怎么感谢你才合适”的时候,这高高壮壮、穿着机械假肢的男子,对着凌鹿深深鞠了一躬,眼睛通红地说了声“谢谢”。

凌鹿虽然听过许多感谢的话,但从未被这样行过礼。这么一来,他不禁有些呆,更加不知道应该如何反应,只能站在原地,手不停摆着,嘴里嘟哝着:“不,不用这么正式,我,我也没做什么……”

赵瑜过来拍了拍汪明远的肩,对凌鹿道:小鹿老师,你做了很多了。▄_[(”

“要是这次雪姐真的没挺过去……”

“估计汪大狗恨不得也就这么去了。”

凌鹿不解地“啊”了一声,心说原来汪明远对陈雪队长的感情这么深厚吗?

这边汪明远瞬间就红了脸。

这人高马大的士兵,有些窘迫地对赵瑜说:“别……别乱说……”

“我,我……我和你一样的,我们都是……都是担心她。”

凌鹿在一旁更迷惑了,心说汪明远虽然之前就不爱说话,但也不是结巴啊。

怎么突然就结巴了起来?

赵瑜啧啧两声,道:“汪大狗,不是我说你,都经历过这种事了,你还装什么装?”

“你不说,真当雪姐就看不出来么?”

汪明远听到后面一句话,差点人都要站不稳,机械假肢都“嘎吱”了一声,吓得凌鹿赶紧扶住他,连声让他注意重心别乱晃。

汪明远后来扶着墙站稳了些,盯着赵瑜,连耳朵都红得要滴血:“你,你说,她,她,她看出来了……?”

赵瑜“嗤”了一声道:“啊,换成谁都能看出来吧。”

“大概只有你自己以为自己藏得好吧。”

汪明远这下人跟傻了一样,直瞪瞪地看着前方,嘴唇张了又闭闭了又张,最后挤出来一句话:“那,那,她……”

这句话相当于只说了一个字,凌鹿完全没弄明白汪明远要表达什么意思。

可赵瑜却听懂了。

赵瑜又“啧”了一声,慢悠悠地说:“雪姐什么想法,不应该你自己去问她吗?”

“我啊,我只知道,雪姐每次都会特地留一块最好的小饼干给你。”

“我要是敢去动那块小饼干啊,她能把我的手给打断!”

说到这里,赵瑜不禁有些恨恨的:“哼,所以你这汪大狗,别这么拖拖拉拉东想西想的了,拿出点儿你扛着我们往外跑的魄力出来啊!”

汪明远整个脸红得跟在烧一样。他没有回应赵瑜的话,只是自己扶着墙,慢慢走回病房,又坐在了陈雪的病床边上。

赵瑜在后面叹了口气道:“哎,真是让群众操碎了心。”

围观了全程却依然一头雾水的群众凌鹿,终于忍不住问道:“你们刚刚这都是在说什么?汪明远在装什么?这和陈雪的小饼干又有什么关系?”

这一下,赵瑜用比刚才“没想到小鹿老师你是这么天才的机械师”还要惊奇的目光看向了凌鹿。

他瞪着眼睛过了好几秒,这才确认般问道:“小鹿老师,你是,真的,完全没听懂?”

凌鹿摇摇头:“没懂。”

赵瑜便压低了声音:“汪大狗他啊,一直偷偷喜欢雪姐,还以为其他人都不知道呢。”

凌鹿直愣愣地盯着赵瑜:可是大家都喜欢陈雪啊,你不也喜欢陈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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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瑜赶紧纠正他:“我们的喜欢,和汪大狗的喜欢不太一样。”

“我是把雪姐当最好的队长,和信得过的朋友。汪大狗他的那种喜欢,是想和雪姐成为恋人的喜欢。这是不一样的。”

凌鹿“哦”了一声,依然似懂非懂。

他仔细想了想,发现从自己从冬眠舱里醒过来以后,周围相熟的人,似乎都没有“恋人”。

小丁和男朋友分手了,崔屿的恋人身亡了……

这两人聊天的时候,也从来不提这方面的话题。

所以自己还真的不知道,“恋人”之间的“喜欢”是什么样的。

凌鹿还想再多问问,赵瑜却被护士叫走换绷带了。

确认了机械假肢没问题,又记录了一些数据,凌鹿离开医院去了工作站。

其实他作为“外援”,完全没有必要每天都去工作站的。

不过凌鹿想着机械假肢都做好了,今天再和老余他们交代些细节,就可以赶快回大地之城了。

他到工作站的时候,老余和陶杨正坐在工作室里,围着堆满材料的工作台,面色颇有些纠结。

凌鹿一进来,老余就蹿到了他面前,又惊奇又羡慕地问他,是不是修好了医院的医疗舱。

凌鹿点点头:“嗯。”

老余两手重重一敲,就跟要哭了一般,说很久以前,他家人得了重病,就是用医疗舱做的手术。

后来这个医疗舱坏了,没法救人了,他家人一阵唏嘘,还跟他说过:要是能把这医疗舱修好该多好,能救回多少人啊。

也就是这么个由头,老余才一心要做机械师,才熬过了枯燥艰辛见效缓慢的训练期和新人期,成了现在的高级机械师。

可惜,成了高级机械师之后,当他试图去修这个医疗舱时,却发现根本无从下手。

老余一度以为,估计整个第三区,或者整个人类生存区,都没人能修好科技水平这么高的物件了。

没想到,凌鹿居然在一夕之间单枪匹马地修好了它。

听老余说得如此郑重真切,凌鹿反倒有些不好意思。

他小声解释道:“其实,其实我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修好的……或许只是碰巧……”

在老余看来,凌鹿这么说,自然是因为他不愿意说出来具体的修理方式。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凌鹿是真的“不知道”。

中午醒来以后,凌鹿就试图回想了昨晚的修理过程,结果什么细节都想不起来——

就像他想不起来,以前在污染区是用什么方式让犄角和尾巴消失,在污染物肚子里的时候是怎么大声呼救,他也完全想不起来这次究竟做了什么,就把医疗舱给修好了。

尽管老余并没把凌鹿说的

“不知道”当真,但他心里其实也丝毫不以为意。

作为曾经两次试图修理医疗舱的高级机械师,他非常清楚,能把那台机器修好的技术,绝对是“神乎其技”,属于即使全程观摩下来也一样学不会的技术。

既然这样,对方即使费尽口舌说出来,也只是在浪费双方的时间。

因此老余一下就把这个话题带了过去,直奔他最关心、也最不好意思问出口的那件事——

这上了年纪的高级机械师,搓了搓手,身体不自觉地前倾着,既诚心又小心问道:“小鹿老师,你能不能在黄昏之城,多留一段时间?”

凌鹿:“……啊?”

原来和前段时间的大地之城一样,此时的黄昏之城也积压了许多待修理的物件。特别是一些采矿工具器械,都到了该维护更换的时段了。

这么大的工作量,就算老余和陶杨两人连轴转,都没有办法保证修护进度。更别提还有一些机械,是老余都摸不透原理、不敢轻易下手的。

所以,老余和陶杨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拉下脸来,恳求凌鹿在这里多待几天。

倒不一定要凌鹿亲手修多少东西,最要紧的,是希望凌鹿能教教他们,有些旧纪年的设备到底要怎么维护才行。

说完之后,这位不久之前还对凌鹿不屑一顾的机械师,如今眼巴巴地看着凌鹿,唯恐这年轻人一口就回绝了自己。

其实,在听老余说到“矿山外堆满了缺胳膊少腿的采矿机器”时,凌鹿就已经心痒了。

要知道,他是最不能忍受“机器坏在那里没人修”这种场景的。

不过,他倒也没有一口答应老余。

毕竟大地之城那边,谢老师还在养病,还在等着自己回去呢。

看见凌鹿脸上那有些按捺不住又有些纠结犹豫的神色,老余又道:“其实我之前和谢老师通过电话,他的意思是……如果小鹿老师拿不定主意,可以和他商量。”

听老余这么说,凌鹿赶紧联系了谢尔盖。

结果那边谢尔盖一接起电话,直接就问道:“是不是一听到有好多机器等着修,还是以前没摸过的采矿机器,就已经忍不住想去看看了?”

完全被看穿心思的凌鹿,不好意思地应了声是。

谢尔盖在那边大笑起来,说“你那点儿小心思,实在是太好懂了。”还说“你趁这个机会留在黄昏之城,接触一些大地之城没有的机械,顺便帮帮老余他们,也是件好事。”

末了,老爷子还气哼哼地补了一句“我可是特意叮嘱过老余了,让他给你正常上下班,该放假的时候放假,可不能让你过去当苦力天天跟着他们连轴转。”

至于大地之城这边,谢老爷子说前段时间集中力气将该修的都修了,剩下的他一个人完全应付得过来,让凌鹿不用担心。

听到谢老爷子这么说,凌鹿才算放下心来,准备安安心心地在黄昏之城多待一段时间。

凌鹿哪里能想到的是,谢老爷子的手边就放着当

天的报纸,而报纸里面正好提到——“厉行洲将军近日亲自前往黄昏之城,对污染物的动向做进一步调查”呢。

挂掉电话的谢老爷子,一面用单手翻着报纸,一面嘀咕着:“厉将军啊,您可要好好把握机会,别再让我家乖徒弟失望啊……”

定下来要留在黄昏之城后,凌鹿一分钟都没闲着,当即就和老余他们开始了工作。

一直到下午六点的下班时间,他收到一条信息。

厉行洲:【来吃蛋炒饭。】

蛋炒饭?

是厉行洲做的?

自己见到过菲莉亚吃蛋炒饭,她吃得很香很香……

如果是厉行洲亲手做的……

凌鹿立刻觉得有点饿了。

原本打算回宿舍的他,直接跑去了厉行洲的公寓。

一进门,凌鹿便闻到了一股诱人的鲜香味道。

那是炒蛋独有的鲜,米饭用油高温炒过的香,再和着分量适中提味恰好的咸,天造地设般融在一起的勾人滋味。

盯着桌上那两盘金黄灿烂又颗粒分明的蛋炒饭,凌鹿不自觉地擦了擦口水,心说果然,只有厉行洲做的食物,自己才会觉得有食欲,才能闻到香味。

厉行洲见到凌鹿这不住偷偷擦口水的模样,一句多的话都没有,直接让他洗了手坐下来开吃。

凌鹿也不和厉行洲客套了,抓过勺子就埋头苦吃起来——

当然,拿起勺子的那一瞬间,他的小角和尾巴就已经全都出来了。

真的好香,好好吃!

直到一口气干掉了半盘饭,凌鹿才想起来喘口气,盯着厉行洲惊叹道:“先生!这是我们第一次一起吃晚饭哎!”

不同于大快朵颐倾情投入的凌鹿,厉行洲虽吃得也很迅速,但动作利落而优雅,上臂一直贴着身体,腰背也是全程挺直的。

听见凌鹿的话,他搁下勺子,用餐巾按了下嘴角,应道:“嗯。”

凌鹿手撑着下巴,似乎是要说什么。可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眼睛弯出了极好看的弧度,身后的尾巴也高高翘起,在那里跟个小秋千一样不挺晃荡,像是高兴得晕头转向以至于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厉行洲将视线从那小尾巴上面挪开,拿起一旁的玻璃杯喝了口水,状似随意地开口道:“你下午说,会在黄昏之城多住一段时间?”

凌鹿点点头,欢快地应声道:“对啊对啊。”

说完,他就忍不住开始念叨起来,有多少多少东西可以修,有哪些机器一听名字就很有趣……

厉行洲坐在他对面,一言不发地听着他叨叨,半点都没有打断,甚至还时不时点点头。

待凌鹿终于念叨累了停下开始喝水,厉行洲才缓缓道:“你现在住的宿舍,虽然离工作站近,但条件不好吧?”

凌鹿挠挠头:“也还好呀,就是洗澡麻烦一点,而且洗澡的时候也不敢把尾巴放出来洗……”

毕竟是公共浴室,

万一有人看到自己的尾巴被吓到了呢?

厉行洲再次端起玻璃杯抿了一口,道:“我这间公寓离工作站也不远,你可以搬过来。”

凌鹿此时还没反应过来,直接问道:“那你呢?”

厉行洲:“……我也住这里。”

凌鹿怔了两秒,慢慢睁大眼睛:“先生!先生是让我和你一起住吗?!”

厉行洲的手指沿着玻璃杯边缘缓缓滑过,神色如常地应道:“对。”

凌鹿脸上的惊讶慢慢转成了喜悦。

他干脆从餐椅上跳了起来,跑到厉行洲身边,弯下腰搂住厉行洲的肩背,在他耳边快乐地嚷嚷着:“太好啦,太好啦,终于可以和先生一起住啦!”

那不加掩饰的欢愉声音,和窗外的黄栌花一样,轻轻软软,借着风就要起舞,就要不止不休地落入人的心间。

年轻的指挥官先生,轻轻拍了拍凌鹿的胳膊,声音略有些低哑:

“凌鹿……”

凌鹿松开臂膀站直了身体,尾巴依然晃个不停,脸上的喜悦半分不减:“嗯嗯?先生?”

厉行洲:“你……真的这么高兴?”

凌鹿:“当然!我好开心啊!”

厉行洲:“……为什么?”

凌鹿:“啊?当然是因为我答应过江婆婆啊。”

厉行洲:“……嗯?”

凌鹿:“因为我答应过江婆婆,要找到你,要和你一起好好生活——一起好好生活的前提,不就是住在一起吗?”

“之前我就想和你一起住,结果你没有准备好,我还挺难过的,觉得没法达成和江婆婆的约定了。”

“后来我们变成邻居啦!我想这也勉强算是‘在一起生活’?”

“现在好了,我们终于是室友啦!”

厉行洲低低“噢”了一声,声线一如既往的平稳淡定,听不出什么情绪。

他只是再一次端起水杯,慢慢放到了唇边。

倒是凌鹿有点好奇:难道是今晚的炒饭太咸了,所以先生一直在喝水?

奇怪,我明明觉得味道刚刚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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