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陈烬是她的生长液、及时雨。

强忍把他拉黑的冲动,温荧将手机关机,背着书包往家走。

这一带是还未拆迁的老式新村,破旧斑驳,挨家挨户,每家一楼门口都有个院子。

一楼熟悉的那扇铁门大开,里面传来砰砰砰的摔东西声。

温荧心头一跳,勒紧书包带慢慢往前踱。

刚走到门口,一个沉甸甸纸箱子就迎面飞了出来,里面的《故事的解剖》《电影剧本写作基础》《加缪笔记》混着一沓写的满满的笔记本全被丢到了泥泞的水潭里,脏水溅了她一身。

“你真是有钱人,还在写小说,我怎么跟你说的?!啊?!”

温荧还没反应过来,她被揪着头发往柜子上撞,温妙蓉抄起衣架子往她头上砸,力道极猛,一下一下,砸得她后脑勺温热一片。

“瞪?你还敢瞪我?!你再摆出这副死相?!!”

她抄起鞋底板就往温荧脸上抽,甩得温荧腰掼在桌角,视野一片模糊,黏腻的、温热的血沿着后脑勺往下淌。

温荧胳膊被拧住,尖长的指甲发狠地掐进她的皮肉,刮骨剜心般的剧痛让她脸色煞白,额尖沁出了豆大的汗珠。

再铮铮铁骨的人,也敌不过一个常年拳打脚踢的中年女性,温妙蓉外表看着柔媚贤淑,骨子里劲道却猛。

反抗是没用的,只会迎来更歹毒的虐打。

暴力会教再倔强反叛的骨头听话。

温荧那刚硬的,永远挺拔的坚韧腰杆像是被折断的芦蒿,倔骨被碾碎成一摊烂泥,只留下两粒倒挂的、支离破碎,淌满了血的空洞眼珠。

“还写不写了?”

纵使被摧残得浑身淤青,她咬牙硬是将那“不”吞回了肚里,强忍着眼泪一滴没掉,一声不吭。

温妙蓉打累了,终于罢手。

“自己把这里收干净,别碍着人家走路。”

温妙蓉把她写满了剧本的笔记本撕碎掼进了外面的垃圾桶,就回屋了。

温荧被拎到门外的垃圾桶前,像一条狗匍匐在地,披头散发毫无尊严。

“烬哥,第一次带你来我家玩,这边比较寒酸,你不介意吧?”

拐角传来潘柏嬉皮笑脸的闲聊声,两个男生吃着冰棍并肩往这边走来。

温荧一抬眼,就撞上了此时这辈子最不想见到的人。

陈烬。

——不要。

——不要看。

——不要看我。

——求你了。

那双漆黑冷沉的瞳眸落到她脸上,又触及她的双眼,只一秒,便移开了视线。

温荧高高悬起的心脏滞空片刻,喘了口气,又猛地坠入了谷底。

他是在撇清和她的关系吗?

他也觉得她浑身脏兮兮的很恶心吗?

他是否也,为有她这样的同学而感到丢人?

温荧心脏狂跳,手脚发软,一种毁天灭地的绝望麻痹了心脏,兜里他的手机都有点烫手起来。

回过神来看去时,巷子口那两道身躯早已没了人影。

她重新扎好头发慢吞吞地挪到家,不到几分钟,大门就笃笃被人敲响。

走进来三两个穿着制服的民警:“我们收到一则匿名举报,声称你们家有人家暴,过来了解一下情况。”

温妙蓉从房间里走出来,神色微僵,笑容温婉:“警察,你们会不会搞错了呀?家里就我和我女儿两个人,没有男人,有谁能家暴?”

“别给我嬉皮笑脸的!”

民警低斥一声,招手让浑身伤痕的温荧过去,神色严肃,“这是你亲女儿吧?被你打成这样?”

“哪有那么严重。”

温妙蓉笑得柔媚,“就是她心思不放在读书上还在瞎写东西,我教训她了几句。”

“教训是吧?那你跟我们去趟所里,做个笔录。”

“小姑娘也跟着一起去。”

温荧抿了抿唇,抬头出声:“警察叔叔,我想问下是谁报的警?”

民警掏出手机看了下:“是个197开头的号码。”

陈烬。

温荧呼吸一窒。

她清晰地记得,他可从未撞见过温妙蓉殴打她,怎么知道她遭受着非人的虐待?

心脏像是突然缺了一角,她冷不丁想起了上次被误会偷手机遭请家长,被温妙蓉在走廊上倒书包羞辱的那天。

难道,被他,看到了?

……

次日清晨,温荧觉得右眼视线有些模糊,连教导主任都发现了她的眼睛红肿了一块,关切问她怎么回事。

天很热,所有人都穿着夏季短袖校服,唯有温荧穿着长袖衬衫,在人群中像个异类。

正逢出操,巡视的教导主任一发声,全年级人刺眼的目光齐刷刷全向她看来。

就在温荧绞着指甲支支吾吾时,陈烬正顺着队伍末尾松懒走来,黑眸轻瞥,风轻云淡信口接过话茬——

“她身上过敏,才穿的长袖。”

温荧呼吸一沉,干涸贫瘠的心瞬间被浇了一盆及时雨,枯木逢春,抽枝发芽。

他就像她的生长液、及时雨,让她拼命汲取养分借光生长。

教导主任颔首,以为她脸上的是疹子,没再问,担忧地叮嘱:

“严不严重?实在难受就请假去医院看看,落一两节课回头问同学笔记补上,别逞强。”

“谢谢张老师,我没事。”

温荧强颜欢笑,自嘲地勾了勾唇角。

算了吧。

温荧,忍一忍就过去了。

还能怎么样呢?

从小到大,温荧对自己说的最多的话就是“算了吧”“没事的”“忍一忍就过去了”。

谁都不是谁的救世主,能够救自己的只有你。

却在老师转身时,委屈的眼泪浸透了眼眶。

心不在焉地做完早操,课间活动就要上楼时,温荧眼前蓦然覆下一道黑影。

陈烬逆着光,颀长挺括的身影高高笼在她头顶,立在教学楼台阶前,一把攥住她胳膊:“去医院。”

“什么?”温荧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陈烬骨廓分明的手指捏着两根班主任开好的出门条,另只手从兜里摸出一张餐巾纸,强硬地扣住她的脑袋,替她把脸上的泪痕一点点拭干净。

他脸色平静,黑沉讥诮的瞳仁翻涌着愠怒的浪潮,却被他很好地隐去了,心平气和地冲她轻扬下巴:“你,现在,给我,去收拾书包。”

“带你去医院。”

“速度。”

猝不及防的酸胀填满心脏,温荧哑然错愕了半晌,过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可是下面两节是数学课,第二节还要周测。”

数学课,在温妙蓉的认知里,那就是主课,怎么可以旷?

怎么能请假?

陈烬嗤的一声笑了,满身的难驯戾气:“那又怎样。”

“就算马上火山爆发,世界末日,老子这医院现在也带你照去不误。”

“缺的课我给你补,不懂的题我教你做,考试不会就他妈让老黄自己去反思出题难度,哪来那么多可是?”

那是温荧第一次感受到,如家人般被人兜底的安全感。

陈烬似乎有种超能力,再大的糟心腌臜事到了他手上,都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让温荧第一次觉得,海有舟可渡,山有路可行,山可平,海可填。

天塌下来也不过如此。

——更何况,天还没塌下来呢。

温荧用最快的速度收好了课本,沐浴在四周人艳羡她不用考试的目光中,背着书包下了楼。

麦穗般的马尾随着台阶一蹦一跳,被阳光浇灌上生机的金光。

她走到校门口,就看见门外陈烬坐在一辆黑色重型机车上,两条长腿懒懒撑地,一手闲散搭在车头刷手机,拎着头盔的手修长骨感,冷白调,说不出的性感撩人。

“包。”

觉察到她来了,陈烬眼皮也未抬地向她伸出一只手。

温荧犹豫了两秒,慢吞吞地将沉甸甸的书包从肩上取下来,递到他掌心:“很重,会不会——”

会不会给你添麻烦。

话没说完,陈烬就给单手揽到了肩上,轻嗤一声。

“这有两斤么?”

车座挺高,温荧攀着他遒劲有力的小臂斜坐上了机车后座,两只手缩在袖子里,局促得不知道该放哪。

“温荧。”

他凌厉的喉结上下滚了滚,像是被她气笑,“手该放哪,要我教你么?”

“抱我。”

“手环着我的腰。”

“扣紧。”

机车上了马路有多惊险温荧不是不知道,乖乖地将双臂攀上了他劲瘦的腰,还能感受到布料下坚硬贲张的肌肉密度。

发动引擎声响起,潘柏从教学楼急匆匆地奔来,手里抓着什么东西,上气不接下气。

“……温荧,你的笔记本忘拿了。”

温荧疑惑,她明明记得刚收拾书包已经清空桌肚了啊。

潘柏将一个熟悉的古风封面笔记本塞到她怀里就匆忙走了,急骤的机车轰鸣声响起,狂风袭来,吓得她赶紧环紧了陈烬的腰。

天光大亮,十点的阳光透过飘扬的柏树缝隙,一捋捋地洒在温荧白得透明的脸上,灼得她睁不开眼。

狂风肆虐,柏杨被吹得哗啦作响。

在一片穿堂过境的飓风中,在一个再平凡不过的早晨,在一场头发被风吹的缭乱飞舞的关口。

温荧一手攥着他的腰,屈肘艰难地揭开了笔记本。

她写满了小说的、被温妙蓉昨日撕成一片一片扔进垃圾桶的记本,被透明胶带一页一页黏得严丝合缝、完好无损。

一张黄色的便签掉了出来。

只有一句话。

【没有永恒的梅雨季,只有久违的艳阳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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