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默契

阮枫按捺住震惊之色,赶忙来到这里,朝着胥礼躬身行礼:“见过太……”

胥礼朝他抬手,阮枫话没说完便退到一边,神色恭敬了许多,眼里按捺住欣喜。

村民们见到胥礼倒是放心了:“先生回来了!”

“想不到先生竟也是位大仙。”

“古怪藤蔓作祟,害得咱们没法活了,先生有没有办法帮忙解决此地之祸!”

胥礼道:“这根虫枯藤有古怪。”

“何处古怪?”阮枫毕恭毕敬过来问。

这么点小东西都能轮得到你这尊大神出面,可想而知不是小事。

牧远歌暗叹他来得好来得妙,他临终前把那东西交给胥礼,是没想过自己能活下来,如今刚醒对方就给送上门来了……

胥礼冰封了地面,一剑破开冻土,直接地面外捏着冻僵的那部分,猛地一拽,虫枯藤庞大的躯干破土而出,地面龟裂,房屋颤栗不已,砂石簌簌而坠,腰粗的主干,竟有五条分支那么多。

一点点鲜红色冰晶颗粒破开异植表皮,悬浮在虚空中,被胥礼拘禁到手掌上方,融化后形成一滩鲜红色液体,散着微弱的血腥气,被火焰灼烧蒸发殆尽。

牧远歌眯了下眼睛,果然有古怪!

阮枫手中软剑一展,对准了那群惊魂未定的村民,让他们站好,笑着道:“麻烦大家都把手伸出来一下。”guxu.org 时光小说网

村民们不情不愿地伸出手。

数道剑光犹如长蛇般,绕过众人周身,在他们手指尖划出一条血痕。

阮枫笑着对村民道:“麻烦大家各自朝着这藤蔓滴一滴血。”

夏萄低呼出声,卢达脸色煞白,牧远歌不只自己躲开了那道剑芒,还护住了自己的小弟小妹,很不高兴地道:“为什么要滴血,你不得解释一下,我们的手平白无故给你削?你怎么不削一下你自己,还有他的呢。”最后这人指的是胥礼。

“不得无礼!”阮枫皱眉。

胥礼目光深沉。阮枫压低声音道:“……师祖,我看只有他最可疑。”

牧远歌道:“如果怀疑错了人,你是不是得为你的怀疑道歉,但你可曾想过别人愿不愿意接受你的道歉呢。”

阮枫:“只是滴血以证清白而已,手指破皮多大的事!你是太斤斤计较,还是说你做贼心虚,害怕暴露自己?”

牧远歌不受激,道:“清白?多大点事需要向你证明清白,你也把自己看得太高高在上了吧。”

阮枫看向胥礼,胥礼道:“异植已经死去,问题得以解决,诸位可以放心了。”

那些村民被说得心惶惶,排外也是真的排外,千恩万谢之后就问他们什么时候走,原先以为胥礼只是隐居山上的教书先生,此刻发现他真实实力骇人,那种无形的距离感更大了。

“你别想轻举妄动!”阮枫盯上牧远歌,直接站到他身边。

牧远歌抬脚就走:“好饿啊大娘,这儿有没有客栈,哪家的菜肴好吃?”

“我也好饿!”夏萄没心没肺,还朝着阮枫弯了弯眼角似乎已经把之前逼问之事抛诸脑后,也挺喜欢他的。卢达无奈地摇了摇头,笑着看她离开,自己则回到那屋子里割蜂蜜。

阮枫怎么看牧远歌怎么不顺眼,自是不可能轻易让他离开,而胥礼也跟着他们一起。

那处酒家是大娘家开的,来吃饭的村民大多认识。

待这两位金主落座,牧远歌毫不客气地点上了一大桌。

“饿死鬼投胎。”阮枫嫌弃。胥礼落座倒是没有二话。

他不指名道姓,牧远歌就当没听到,确实也是事实吧大概。

也不知是不是饿久了以至于吃什么都觉得还好,牧远歌毫不费力地表现出了与以前截然相反的风格。

风卷残云般大快朵颐,恨不得一口气直接吃成胖子,心想这下子了解他的人都不可能认出他了。

阮枫听他吃饭的动静,强忍住额上的青筋,笑着对夏萄道:“你这样斯斯文文就很好,吃饭若动静太大,会显得很没有教养。”他的声音压得很低,恰好夏萄旁边的牧远歌也能听见。

牧远歌看了眼上座慢条斯理喝茶的胥礼,道:“真正有教养的人不说话。”

阮枫道:“师祖他其实并不喜欢别人吃饭时太大声。”

夏萄似乎在好奇这么年轻的人居然辈分如此之高。

胥礼人如其名,风度刻在骨子里,他过高的修养让他哪怕接触到各式各样的人,也能虚怀若谷地接纳。

也正因为他是阮慕安的儿子,换做别的人牧远歌甚至没这个闲心多说几句:“你知道人为什么会不喜欢吃饭太大声,或者说不斯文的吃相么?”

阮枫根本不想听他说话。

牧远歌道:“一般这样的人,小的时候都被严厉地教导过饭桌礼仪。”

阮枫一愣,道:“这么说,阁下很听得惯。”

牧远歌放下筷子,道:“不,我也不喜欢。”

一躺多年,他不只变年轻了,耳力也变好了许多,这间酒家里来往的都是些山野村民,或者来买卖的商家,却都不太讲究。

被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牧远歌想压过那些声音都压不过了,顿时被那各式各样戳牙花子的声音折磨得反胃。

阮枫笑了:“那你能怎么办?”无广告网am~w~w.

“简单啊,”牧远歌拎着酒坛,起身道,“我听不惯,那是因为我自己的问题,如果我跟他们熟了,别说戳牙花子的声音,就是在我棺材板上蹦跳,我也能接受的。”

夏萄眨了眨水灵灵的大眼睛,胥礼端着茶杯去看,见牧远歌来到那一桌桌,跟那村民唠家常,问他们家里几口人,女儿儿子分别在什么地方,说他们想听的话,并讨论了这家的吃食,问了有哪些比较好吃。

他一桌桌地唠嗑顺便跟那些五大三粗的汉子喝酒,看他那熟练地样子却是真的乐在其中,阮枫却更加看不惯了。

来到角落桌,不等他开口,那四个商人打扮的粗汉唰地拿起刀剑,牧远歌识趣地摆手后退:“不打扰几位爷。”他悻悻地转身回来,却见胥礼已经站了起来。

而那四人忌惮胥礼的气势,也并没有对背对着他们的牧远歌动手,直接丢下银子迅速离开。

牧远歌回到桌前放下酒坛,缓缓坐下又拿起筷子吃了口香喷喷的红烧肉,神情已经不再是吊儿郎当。在这里吃饭的都是乡下人,可那群人缠着头巾穿得再怎么邋遢,明显不同于乡下人。

在胥礼的示意下,阮枫跟了出去,却没见到那四个人的身影,回来后脸色也有点不善:“师祖,他几个人……”

胥礼道:“不足为惧,不一定是因我而来。”

阮枫道:“那是为谁?”

胥礼道:“也许和你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有关。”

阮枫顿时收敛神色,胥礼让他坐下:“不必打草惊蛇。”

这两个打哑谜,夏萄光顾着吃的同时却也不忘给卢达夹一些带回去,牧远歌看起来也是一样。

阮枫若有所思,他还是觉得牧远歌很可疑,可师祖居然不介意跟这人同桌,莫不是操控异植作乱的当真另有其人?

等吃饱喝足,牧远歌下意识地朝着一边伸手,手与肩向平,呈托举的姿势,这要人伺候的动作刚一做出,他自己都意识到了不对。

可不等他手握成拳,胥礼已经将一块洁白的丝帕,放在了他手里。

牧远歌心里咯噔一声——他身边没有伺候他吃穿的属下,但这习惯却是很久以前被他师兄养成的,后来胥礼身份超然,早就划清界限,倒是久违了。

但脸色更古怪的是阮枫,这人居然随便把师祖的丝帕接过来擦嘴!怎样一个没眼力没礼数不识好歹的莽夫!

他面带笑容,语气不善地道:“在下阮枫,长生剑宗代长老,还没请教过阁下高姓大名?”

牧远歌道:“我姓牧,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牧挽是也。”

一听他姓牧,阮枫更没什么好脸色,牧远歌注意着胥礼的神情,冰霜似的花容月貌下,一双眸子古井无波,居然半点架子都没有地来了句:“胥礼。”

夏萄惦记着卢大哥,带着吃食回到那间放空棺的木屋,只见上面零零整整地摆着满满一罐蜂蜜,却不见卢大哥的身影,便出去寻他。牧远歌这个名义上的大哥,也帮忙出去问。

胥礼见着那棺木若有所思。

阮枫道:“师祖,他这个人怪怪的,行为思维都很跳脱,不太好相处……”

“你看看他。”胥礼示意。

阮枫不明所以,胥礼道:“我在这儿待了许久才勉强和当地村民熟络,他就有办法轻易跟这些人打成一片。”

阮枫急道:“师祖!三年不见,您究竟……”

“说说你来这儿的目的吧。”胥礼打断道。

阮枫道:“我怀疑,此地是邪道的一处窝点。”

胥礼道:“哦?”

“问题就出在那些蜂蜜上。卖价过于高昂,可外面卖的包括村里卖出去的全都是勾兑了的,所幸那棺中……”阮枫向胥礼汇报到一半,却见牧远歌拎着罐子出来,边喝边道,“你们在嘀咕什么呢?” m..coma

“与你无关,”阮枫说完,蓦然一惊,“棺材里的蜂蜜你居然也喝得下去!”

牧远歌都不嫌弃棺里的自己,为什么要嫌弃棺中别的东西,眼下不是他能挑剔的情况,再加上确实很好喝嘛。按照夏萄胡诌的说法,他们“母亲”也要不了这么多,但牧远歌说的是怕人喝了不好就先试试。

“你想喝,我买别的给你。”胥礼道。

“他明显是想销毁包庇邪……”阮枫话还没说完。

“这才认识,怎么好意思让你破费,走吧,再不去太阳要下山了。”牧远歌立刻把罐子往阮枫怀里一塞,就催促着胥礼出门,阮枫抱着坛子丢也不是放也不是,脸都绿了:“师祖没必要亲自去,给他几两银子就行了!”

牧远歌买了两身衣裳,一套准备穿,另一身放进包袱里,他将腰间藏着的却灼用布包了起来,当棍子似的挑着那包袱,这才脱下脏兮兮的衣袍,来到溪水边。

溪水碧绿,才刚没入腰际。

“我去别处等你。”胥礼道。

牧远歌想到自己临终前交给胥礼的东西,当下福至心灵,招呼道:“看你赶来得急,一定也是一身汗,不介意的话,要不要也进来洗洗?”

胥礼顿住,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带,动作斯文得体地解下外袍,甚至有种说不出的文雅,叫人生不出半分旖旎之念。

牧远歌见那白皙得过分的挺实后背,有种窒息的感觉,只觉好像一晃回到了多年前,他担心出过一次事的水里有水怪,硬拉着胥礼陪他一块洗澡时的情景。

后来的后来他俩地位一个比一个崇高,被各种编排,牧远歌有嘴说不清,栽过一次真不能第二次。

牧远歌正想说开玩笑而已,却见胥礼转过身,脖子上悬挂着钥匙状饰物,就在里衣衣襟处若隐若现。

怕目光过于直白,牧远歌转过身去,只听到胥礼走进水中。

太轻而易举了!

还是说胥礼认出他了?认出来也不至于此!

胥礼吃饭的时候只是吃饭,洗澡的时候就安安静静地只是洗澡。

两人之间还有点距离,牧远歌见府钥近在眼前,仿佛触手可及,还是忍不住扒拉着水游了过去,胥礼睁开眼睛。

牧远歌停下不动了,试着问他:“奇怪,你为什么对我挺友善的样子,你对别人也这样么?”

“你长得很像一个人。”胥礼道。

牧远歌心头一颤:“谁?”

“是我师弟。”

“你师弟能有我这么年轻么?”

胥礼的眸子就像揉碎了的琥珀,又像波光粼粼的湖面倒映着皎月。

牧远歌为了让他死心,很干脆一抬腿,腿脚斜出水面,就在胥礼眼前,细长白皙,没有半点瑕疵,被他沾水搓洗,边洗边道:“我自幼养尊处优。”连腿都细腻软滑。他扒拉着长发,背对着胥礼,道,“涉世未深,很少打打杀杀。”半点伤疤都没有,胥礼肯定亲眼见到他身上的伤疤了。

“开不开心?”胥礼问。

“啊?”牧远歌没反应过来。

“你背上全是黑的。”胥礼道。

“不会吧。”牧远歌够了够,大概没洗干净。

胥礼看不下去了:“转过去,我帮你,”

“那多不好意思,谢谢啊。”牧远歌倒没那么心大,只是侧过身,胥礼手臂绕到他背后,拿丝帕揩拭,就好像虚虚抱着他一般,轻微的呼吸喷薄在耳际,带着胥礼惯有的薄凉寒意。

他靠过来,太近了些。

湿透的部分长发,时不时地蹭着牧远歌光洁的肩膀。

突然,牧远歌炸毛似的一跃而起,抓住他蓄谋盯了许久的东西,就要跳上岸,反被拽进水里。

胥礼溅了水珠的面上依旧平静,分筋错骨般的手牢牢扣住了牧远歌的手腕,目光坦然:“放手。”

牧远歌松开手中的府钥吊坠,竖起眉头先发制人,道:“我没别的能抓的地方,不小心才碰这玩意,你别误会!这么难看的玩意儿,你戴着不嫌掉价,我还嫌呢,送我都不要。”

胥礼道:“记住你说的话。”

牧远歌顿觉是自己想多了,对方只是以为自己觊觎他的东西,这才故意给机会试探而已。

“洗好了就上岸吧。”

胥礼说罢等他穿好衣袍,这才起身拾掇自己,很快穿戴完毕,要不是长发湿透眉上湿润,就好像没下过水似的。

胥礼走在前头,牧远歌摸了摸自己后颈,那里确实明确感觉到好像被很柔软的东西碰到,略显冰冷,加上呼吸的位置就在很近的地方,确实挺像是胥礼在……他觉得他大概是抽风了,躺久了身体欲求不满,脑子也不够清醒。

也许有人仿照自己的样子给胥礼使过绊子,让他栽过跟头,所以这次他干脆顺势而为?

“我真不是故意的。”牧远歌受不了这份寂静,跟上去道,“长得像你师弟也不是我的错,你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一般见识。”

胥礼抬手搭在了他肩膀上,语重心长地说:“你叫牧挽是吧,今日你我沐浴之事,最好不要让第三个人知道。”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牧远歌也是这个想法,简直无法理解,那么多说胥礼不好接触的人,是有多不会看人。

咔嚓一声树枝折断声从不远处传来,牧远歌道:“什么人!?”

两人立刻追了上去,却见林子尽头是一座悬崖,有个黑影纵身一跃跳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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