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循着禁制的牵引来到这片沼泽地，堆积许久的淤泥在地中翻涌，裹着一些虫子毒蛇，形状难辨，恶臭扑鼻而来。
但此刻，其上突兀地出现一抹银白，他的脸是苍白的，身体白皙，更甚女修，长长的银发胡乱地披散着，发丝边缘毛糙翘起，狼狈而憔悴，他也顾不上这许多了，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沙沙——”
泠雪快步走着，溅起的泥点落在他雪色衣袍上，一点点变得脏污浑浊。
“咚咚——”
心脏跳动如擂鼓，咚咚地催着命，犹如一只大手用力扼住他的搏动，霎时疼痛不已，他噗地一声吐出血来，目视前方，焦急道：“就在前方。”
方红英转眼一看，那片黑漆漆的污泥下确实有一道不同寻常的浑厚气息，想来便是高娘子，泠雪所言不虚。
高娘子作恶多端，天怒人怨，手下人这般毫不犹豫地背离，可见素日里行事有多么猖狂，到了此时境地却也还不放过无辜之人。
“砰——!”
方红英眉头竖起，毫不犹豫打出一掌，朝着底下重重一击，抽空了其间所有可供藏身的泥巴，逼迫高娘子现行。
她一出手便是惊涛骇浪，激起层层灵力，更不断向外蔓延，威势骇人。
“咻——”
果不其然，一道黑乎乎的影子冲天而起，身形庞大，遮天蔽日，口吐剧毒，正是高娘子，她已经走投无路，转而进行殊死一搏。
“嗤嗤——”
剧烈的毒浆淌如沼泽中，沼泽下无数毒虫纷纷逃窜，犹如雨点般密密麻麻，逃向四面八方，沼泽更如沸水般鼓噪不止，被这毒液搅得天翻地覆。
高娘子最为要命的便是这修为多年的毒素，沾之即死，遑论入体。方红英并非蠢人，自然不会硬接，她身畔灵力化壁，将周身护地严严实实，更有红梅片片，远远划出飘远。
本是最为污浊之地却有傲骨红梅朵朵，落于沼泽上，化为虚无。
泠雪小心地躲了起来，他身上更有方红英留下的小小灵力护体，此处本就危险，如今两人交手，更是危险，尤其是他禁制在身，高娘子不可能感应不到，留在这里实在九死一生。
可是他非做不可。
李清渺已然油尽灯枯了。
他攥紧手，神色深沉，看着远方两位大能，灵力相撞产生阵阵炫目光彩，那样强悍的光芒高高在上，而他只能于污泥中仰望，这世间没有人可以再救李清渺了，除了他自己。
强大的力量才是一切心愿的根基。
而他，将不惜一切。
“砰——！”
因着场地所限，方红英有些束手束脚，可钝刀子磨肉，再慢也有时尽，高娘子再次落入下风，蛇头左顾右盼，寻找逃命之机。
“哼。”
方红英冷嗤一声，用力跺脚，四方壁垒升起，向着高娘子包围而去，不给她任何机会，见状，高娘子恨声道：“你是定要同我拼个你死我活？”
方红英眉头一挑：“大可一试。”
“嘶嘶——”
高娘子仰天长啸，蛇瞳冷酷无情，向着她横冲直撞而来，仿佛下定了决心，要不顾一切地同她拼个你死我活。
“砰——！”
方红英两手结阵，灵力变幻，坚不可摧。
高娘子撞了个巨响，鲜血淋漓，鳞片簌簌掉落，她的嘶鸣声穿透耳膜，身躯不断挣扎着要向她冲来，将她碎尸万段。
可是她始终抱着一线希望，没有自爆，真个同她拼个你死我活。
“砰砰砰——！”
可是任由她如何撞击，这该死的屏障牢不可破，其上一朵红梅徐徐浮现，仿若春回大地，又似雪落肩头，让人一下分不清冷暖，迷失在这万物四季变幻。
春来又长，冬来蛰眠。
她的蛇瞳渐渐暗淡，身躯也不再撞击，整条蛇躯就此落下，蛇尾断裂，而后重重砸入沼泽中，泥土四溅，没了气息。
方红英收了手，谨慎落下：“逃过一次命的人又怎么会有勇气同归于尽。”
最终的结果也只能不知不觉中睡死在这漫长的四季。
“前辈小心！”
正在这时，泠雪瞳孔骤缩，不禁脱口而出。
“嘶嘶——！”
巨大的蛇头向她张开，内里一道毒素将要发出，高娘子自断蛇尾，趁此之机偷袭，誓要袭杀方红英，只有方红英死了，她才能真正生还。
“叮。”
方红英发丝飘动，一朵红梅骤现，然而高娘子仅有的身躯摆动，竟然错开了去，直冲泠雪：“你这叛徒！”
巨大的蛇口向着泠雪而来，要将他吞吃入腹。
“叮叮。”
方红英抬手，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高娘子的身躯蓦然停止，蛇瞳怒目圆睁，尚未瞑目，就这般倒在沼泽地中，她身上一朵红梅飘然飞出，同方红英遥遥呼应。
高娘子断尾假死，可她也有两手准备。
眼见高娘子真的陨落，禁制剥离，泠雪这才松了口气，他吓得不轻，一下跌坐于地，正在高娘子身旁，他仿佛有些不敢置信，怔怔地看着高娘子庞大的躯壳。
逼迫阁内众人多年的高娘子死了。
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死了。
他心头的一座山也轰然崩塌。
泠雪伸出手，像是想合上她巨大的瞳孔，却够不着，他顿了顿，转而合上那张血盆大口，他心有余悸，一身冷汗，手上不免有些发抖。
“前辈。”
方红英走到他身边，宽慰道：“你莫怕，她死不足惜。”
泠雪抬头看她，张了张口：“她当真……了？”
那两个在喉间滚了又滚，到底没能说出来，被欺压太久，总觉得胆怯、冒犯，难以真个说出来，哪怕亲眼所见，仍恍若梦中。
他相貌妖冶，神色几分不可置信，几分茫然，着实凄然可怜，尤其是那双眼睛，最为动人，欲语还休，十足地信赖仰仗，隐隐带着些感激，更有些不知所措，令人爱怜。
他的手还放在高娘子身上，虽然被奴役多年，却仍本着一点善心，略带不忍，虽入泥潭，却未染浊，弥足可贵。
方红英凑近了他，语气温和，眼中尽是温和笑意：“她自然是陨落了，千真万确，往后你们便都自由了，不知你眼下可有着落？”
泠雪抿唇不语，而后只说：“多谢前辈。”
“无须多礼。”方红英又问他：“不知你可愿随我一同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