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胜负见分

徐昀轻蔑的掏了掏耳朵,道:“谁在说话,听不见……三先生,喝茶喝茶!”说完拉着周霄转身就走。

这下让李屯田出离愤怒了,道:“来人,藐视上官,依律当处以耐刑。给我抓起来,就在这里,剃光他的鬓角眉毛,给长长记性!”

榷货务的胥吏们正要一拥而上,吕方拦在徐昀跟前,道:“都住手!”

几个心眼子活泛的放慢脚步,毕竟温州这一亩三分地上,知州是名副其实的老大,冲撞了不好交代。

可总有不怕死的,不管不顾的伸手去抓徐昀的胳膊。

徐昀猛然回头,目光如电,冷冷的如同实质,让那人心头惊惧,手停止在半空。

吕方唯恐伤者徐昀,顾不得跟李屯田撕破脸,厉声道:“大胆!给我拿下!”

旁边维持秩序的衙役腾的过来几十个,拔出腰刀架在了这群胥吏的脖子上,寒刃刺目,杀气腾腾。

李屯田双手叉腰,捏着嗓子骂道:“吕方,你胳膊肘往外拐,护着这刁民,信不信我连你一起参?”

他平素说话故意压低嗓音,听起来跟正常男人区别不大,这会原形毕露,果真绵细中透着尖锐,表明了内侍的身份。

吕方肃然道:“李大人,朝廷有严令,你是监当官,只负责榷货之事,不许干扰地方,肆意扰民。何况徐昀既入州学,就是举士,又先后两次记功一等,岂能视为白身?真闹起来,你参不倒我,反而要被御史台盯上,怕是保不住现在的差事……”

李屯田背后冒出鸡皮疙瘩,御史台的疯狗固然可怕,但真正可怕的是宫里那些眼红他的同行们。

宫里的内侍多,可外面的位子少,谁不想到地方一边捞钱,一边享福?

就算没有行差踏错,还得严加提防他们捅刀子,如果被御史台盯上,送把柄手里,

眼见李屯田骑虎难下,乌鹏及时站出来,低声道:“大人,不必动气,等到开窑之后,分出胜负,到时自有百般羞辱等着他。”

李屯田想想也是,拂袖道:“本官大量,不跟奸猾小儿一般见识!吉时将至,早早开窑吧!”

吕方看向徐昀,示意他见好就收,徐昀也不好让吕方太过为难,环顾四周,朗声道:“诸位宾朋前来观礼,招待不周,还请见谅。自行上高台就座,开窑仪式,马上举行。”

为了应付今天的场面,徐昀特地命人加班加点,在葫芦窑的对面搭建了三层高台。

众人免费看了场好戏,纷纷乐呵着窃窃私语,跟随茶行手下和衙役们的指引去高台就座。

三层是留给大人物们的,可经过刚才的冲突,无论如何尿不到一个壶里,各坐各的,泾渭分明。

李屯田毫不客气的占据了最中间的位置,围拢在他身边的除了胥吏,还有跟榷货务有生意往来的部分商人。

徐昀、吕方、周霄等州衙官员和名流文士坐在稍稍靠右的位置,曲云竹经营的茶行生意也归榷货务管,但她却公开坐在徐昀这边,算是跟李屯田彻底决裂。

吉时已到。

“燃香!”

“祭祖!”

“敬酒!”

“跪拜!”

“开窑门!”

随着阮俊生声嘶力竭的呐喊,窑门大开,准备好的陶工们穿着里外浸透了水的衣服,包住头脸,手上裹着十几层同样浸透水的厚布,鱼贯而入,接力将层层叠叠的支圈搬出,堆放到中间的空地上。

“咦,东主,你瞧,元宝坊用的是什么匣钵?我怎么感觉有点怪?”

乌鹏身边带着云鹏坊的匠作,一眼看出支圈跟匣钵的不同。

但距离隔得太远,支圈外层又故意用布遮掩形状,除非上手研究,否则看不透个中玄机。

“怪吗?”

乌鹏眯着眼,费尽的瞅了半晌,黑着脸道:“可能就是做的有点小吧……”

李屯田打断两人,道:“这匣钵是干什么用的?”

榷货务不管瓷行,他还是第一次现场观看开窑。

乌鹏忙解释道:“瓷坯入窑最宜洁净,一沾泥渣便成斑驳。因窑风火气冲突,易于伤坯。所以坯体必用匣钵套装,方能成器!”

“原来如此!”

李屯田望着如山堆积的匣钵,脸上首次露出忧色,道:“怎么出窑这么多?”

乌鹏笑道:“这不算多,改日请大人去观看龙窑的开窑,比这小小的葫芦窑……”忽的站起,颤声道:“啊?这就完了吗?”

最后一名陶工搬着支圈出来,后续没有别的陶工再进窑室,登时引发了高台上下此起彼伏的惊诧声。

今日来观礼的客人,不仅有文人雅士官吏女眷,还有瓷行的各家坊户以及匠作和老陶工。

这些人属于专业中的专业,只看葫芦窑出来的匣钵数量,就知道产量如何。再看匣钵有没有弯墙沉底等等,就能推断出良品如何。

眼前堆积的匣钵不是太多,而是太少!

有人术算好,脱口而出,道:“跟云鹏坊天九龙窑装填的匣钵至少差了三四倍,就算这劳什子的葫芦窑巧夺天工,能把良品提升一成,元宝坊也绝无可能赢。”

“是啊,我记得双方赌的是产量和良品全都胜过,元宝坊才算赢。这怎么可能?赢面太小了!”

“哎,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

“不是不知天高地厚,而是年轻受不了激,上了人家的大当。”

“听说那天乌主事擅闯元宝谷,当面给徐公子难堪。他气不过,立下了这样对自己不利的赌局……”

“完了!虽然知道没希望,可还是希望徐公子能给瓷行带来点改变……”

“改变?活不下去的,尽早改行吧!”

这些议论丝毫没有影响乌鹏的心情,他笑的嘴角都要合不拢了,冲到徐昀跟前,嚣张的道:“徐昀,胜负见分,你怎么说?”

徐昀看都不看他,淡淡的道:“匣钵未开,怎么见分?乌主事稍安勿躁,别像只猴子似的上蹿下跳,有碍观瞻。”

乌鹏咬牙切齿,道:“好,等敲开匣钵,我看你的嘴,能硬到几时?”

重新回到中间,李屯田斥道:“你急什么?”

“大人,单看匣钵的量,元宝坊远逊我的云鹏坊,其实已经赢了。但徐昀那厮不见棺材不落泪,还在强撑……”

李屯田闻言也是一喜,道:“无妨!他越是色厉内荏,等会越是要让他名声扫地!”

云鹏坊的匠作凑过来,低声道:“东主,切莫大意,徐昀气定神闲,会不会这匣钵有古怪……”

“古怪什么!”

乌鹏瞪了他一眼,道:“给我盯紧了,开匣的时候,别让对方耍花招。”

匠作唯唯诺诺的应了,自家东主可不是好脾气,赶紧把注意力从支圈上移开,全神贯注的盯紧阮俊生。

烧瓷时的讲究,如果第一个匣钵成色好,预示着这一窑很可能会成,如果成色不好,大概率前功尽弃。

因为匠作的眼光代表着经验和教训,所以第一个匣钵惯例会由负责此窑的匠作亲自选择,然后亲自敲开。

阮俊生拿起木槌,紧张的牙齿不停的打架,下意识的抬头望向高台。

徐昀抬起手,百人千人之中,拇指食指相扣,余三指伸直,比了个谁也看不到的ok手势。

但不知为何,阮俊生狂跳的心瞬间平复,所有的嘈杂攸忽远去,木槌轻轻敲开封泥,取出瓷器,高高举起,狂呼道:“器形完整,釉水均匀,上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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