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衡回想起那日,已经记不真切水清然的脸。
耳中只有她那陡然尖利的声音:“水衡!从你十岁起我便守护在你身边。你修为不够,仇人却不少,哪次我不是将你护在身后?原本以为你是太笨,没看出我的情愫,可自从我正式向你吐露心迹,你便对我若即若离!”
不一会儿又是温柔缱绻的声音:“哪有你这样的,给人家一点希望,又猛地将人家的炽热之心扔进冰水之中。你要是真不喜欢我,就别老叫我往你水家跑,也别动不动就喊我过来看你雕木头,更不要雕你的小像送给我。不要悄悄让影儿喊我嫂嫂。”
一会儿又变回刺人耳膜的尖叫声:“水衡!你到底为何这样对我!影儿是你妹妹啊!你的亲妹妹!”
十岁?
呵呵,十岁。
十岁那年,水衡完成了自己最逼真的一个人像雕塑。
她的眼睛像母亲,嘴唇像妹妹,身段像师娘。
水衡四处搜集破碎的神魂入这尊雕塑之中,又用灵力将她变得更加轻盈,让所有人都以为她是个真的人。
到最后,连他自己都忘了她不是真人。
却不知,水清然到死都没发现自己只是个手工做出来的雕塑而已。
十岁啊!
到现在近二十年的光景过去,他仍不知道自己为何要为自己创下这段孽缘。
只是不管在哪里,一边雕刻,一边思念着妹妹的日日夜夜,总是会有另一个时而刚硬时而柔弱的身影猛的闪现。
她一出现,雕刻无法进行,眼睛发酸,所有的一切都无法继续。
水衡盯着地面,视线渐渐模糊。
然而他很快地隐去泪水,抬头朝墨妍道:“看你已经满阶,清然没有白教你。”
墨妍面色凝重道:“都怪我没有早些修炼,才让师傅……”
他固执地认为师傅是被人羞辱才选择了自爆这条路的。
水衡无话可说,一双眼习惯性地盯在水影身上。
水影伸手挡住他的视线,道:“哥哥,你今天怎么怪怪的!嫂嫂不管怎样都曾叛变,我可不会心疼她!不管,我们得快些去救白溪岩!”
水衡这才点点头。
三人正要飞起,忽见白溪岩已经御剑飞了过来,还未落地,便双手环上了杜水萦的脖子。
杜水萦脸上一热,忙将他的手扯开,却没扯动。
她看了看周边三人,尴尬地挠了挠脸,道:“那个,既然白溪岩也出来了,不用我们救了,不如我们去救蝶谷城的百姓吧?”
“什么?”
水影厉声道:“你有没有脑子啊!救他们?凭什么!你可别忘了,他们家主都懒得救他们呢!”
杜水萦讪笑着朝她凑了过去:“丫头,别这样嘛,正因为他们家主不救他们,我们才要救啊!不然所有人都不救,他们多可怜啊!”
水影道:“他们可怜管我们什么事?”
说完猛地提高声调,点着杜水萦的眉心道:“哦,我知道了!是不是觉得我出来了,你就想全身而退,不管师傅和师娘的仇了?对了,你肯定连我也不想管了是不是?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女人!”
杜水萦哪知她竟会有这种想法,忙道:“不是,不是啊,别乱说啊水影!林蔽涔那厮又没死,总归还在宁家,我们先救人再去找他算账好不好?”
“不好!”
水影脱口而出。
“救什么救!好不容易从倾城那个疯子那里逃出来,难道还回去送死不成?再说了,她非要争这家主之位,就该知道家主不是那么好当的。护不好城中百姓便是她的错,让天下人讨伐她去便是,也让她长长记性!”
说完,她朝水衡努了努嘴。
水衡忙接话茬:“妹妹说得是,妹妹说得都是对的,我们不该回去救人,救什么人啊,没什么好救的!”
杜水萦小声道:“水家主,你是医者啊!”
水衡蓦然委屈道:“叫哥哥!我不允许你用妹妹的声音叫我水家主。”
“呃……”
又来了。
杜水萦暗暗腹诽。
水影大言不惭道:“医者怎么了!蠢女人我今天就把话跟你说明白了,我水影不救仇人。反正我是毒医嘛,我是毒医,我们全家就都是毒医,你休想让我和我哥哥去救那些人,你也不许救!”
杜水萦说不过她,斗败的公鸡一样低下了头。
白溪岩此时仍从后面环着她,轻轻抬手,便将她的脸抬了起来。
随即他在杜水萦侧脸上亲了一口,道:“救,你说救谁便救谁,我帮你。”
杜水萦的身子猛然一震。
这语气太过温柔,让她想起了金月言!
还未等她从惊讶中缓过来,墨妍也道:“水影姐姐,救吧!我刚刚看了,他们太可怜了。”
水影顿时跳脚道:“好你个臭小子!方才被阴家人抓住,十几头神兽的老脸都被你丢尽了。要不是神兽们合力将你救出,你早不知道被谁抽神魂研究去了,还敢在这充大?”
墨妍温柔笑着,不疾不徐道:“我被抓也是我的那些神兽们没做好啊,所以它们将我救出是应该的。”
白溪岩看了他一眼,嘴角一弯:“墨妍,不错啊,和神兽平起平坐,要不要跟他们称兄道弟?”
墨妍忙站直身子,敛了笑,正色道:“溪岩哥哥,我错了。”
白溪岩笑而不语,轻轻挥手,召出那帮小修士来。
“明钦,带大家回蝶谷城,将受伤百姓全部移入城中祠堂。”
明钦接了命令,带他们先走。
白溪岩带着杜水萦御剑跟了上去。
水影气鼓鼓地捶了自家哥哥一眼,又狠狠地剜了墨妍一眼,也跟了上去。
一路上,杜水萦身上像是有无数蚂蚁啃食,怎么都觉得不舒服。
八年不见,她还在生疏之中,白溪岩却似乎变得更加不要脸了。
她被人家环在怀中,双手也没了自由,被捏在两只指节分明的大手中揉搓。
时不时还要被白溪岩亲亲脸颊,闻闻头发,真是片刻都不得安宁。
实在受不住他这样的热情,杜水萦忙求饶:“白……白溪岩啊,我们可以飞的啊,能不能不要御剑飞行,你让我自己飞好不好?”
白溪岩道:“不好。”
杜水萦欲哭无泪:“为什么呀?”
白溪岩凑上前在她的手指上吻了吻:“当初我带诗雨御剑飞行,我知道你在吃醋,今天补回来,更正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