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7章 收买人心谁不会

榴花隔窗笑骄阳,清风偶一送,内外两浮香。

可这花色也好,花香也罢,似乎对窗内那两个相对跽坐着握卷疾笔的男子毫无影响,任是如何美艳,都不能扰其分心。

六月的天气,暑热已经明显,但因为是寄住上清观,眼下又在执行誊抄藏书的正经事,无论是邵广,抑或更加不讲究的尹绅,都没有好比身在自家一般只着单衣,更甚至敞袒衣襟,这时都是衣着整齐,虽然专拣了一个敞亮通风处,然而额头上还是闷出了汗意,不过两人都乐在其中,是以一点没有不耐。

倒是听见那拾阶而上的脚步声,更甚至垂落的门帘被掀开时,邵广才蹙着眉头抬眼看过去,原本以为又是仆妪送入消暑的浆饮,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打扰他多少有些不耐烦,哪知进来的却有一行人,打头就是贺湛,邵广这才收敛了情绪,连忙起身见礼。

尹绅还是一如既往的后知后觉,直到陆离与王七都已入内,连十一娘都迈过了门槛,贺湛甚至已经与邵广寒喧了两三句,他才瞪着一双不无迷惘的眼睛朝“不速之客”行注目礼,终于被响动打扰。

“尹郎君刚才确定没有睡着?”贺湛忍不住打趣。

众人想起尹绅那“坐睡神君”的诨名,尽皆莞尔。

尹绅却像没听懂这是玩笑话般,一本正经地解释:“当然没有睡着,观主藏书如此丰富,有这机会览抄何其荣幸,寻常我不过因为无聊才易犯困,又不是天生懒惰人,对着这么多珍本,喝了睡药也合不上眼。”又赶忙将正在誊写那卷新书递给贺湛以作证实:“贺兄请察,我可是全神贯注于抄写,笔迹一划不曾马虎。”

贺湛反而被说得怔住,一个劲的摸鼻子。

王七郎一掌拍在尹绅肩头,憋笑憋得嘴角抽搐,十一娘却已经忍不住笑了出声,尹绅似乎这才留意见她的到来,也跟着摸了摸鼻子:“好些日子不见柳侍读。”

十一娘:……

这称谓,还真稀罕。

王七郎终于破功,彻底弯下腰去大笑出声,就连邵广也忍不住擂了一拳好友:“二郎真是,若论学识及为人处世,皆都比我练达,怎么就在某些事情上犯糊涂,你听不出十四郎只是打趣呀,再有十一娘,又不是不熟悉,无端端称什么柳侍读。”

贺湛这时却又一本正经,咳了一声:“不瞒两位,今日之所以叨扰,正是柳侍读有话交待,都别站着了,入座入座,赶快言归正题,博容严肃些,听柳侍读训话!”

眼见着尹绅信以为真几乎是立即正襟危坐下去,就连一贯稳重的陆离都忍不住背转了身,王七郎更是险些栽倒,膝盖碰着几案,痛得直吸冷气,于是呛出一串咳嗽,被折腾得死去活来。

待今日形象大跌的王七郎好不容易找回淡定不笑不喘了,贺湛也才觉得憋笑憋出一身热汗来,他忍不住一扯衣襟,抱怨道:“眼看暑季,两位怎么也不交待仆妪在此置上冰盆,不觉闷热难解么?”说着就要起身去寻仆从,却被尹绅一把扯住衣袖。

“不可,这冰融水蕴,难保不会造成室内潮湿,不利于书卷保存。”

上清观的藏书,尹绅却更宝贝,这多少让贺湛觉得有点尴尬。

实在是如今世情,书籍可不是普通门第有能力广藏,尹绅家境虽然豪富,但缺乏底蕴,不比得莹阳真人当年因为得德宗亲近,多少禁内典藏都能抄誊出来私藏,上清观的藏书珍籍自然为旁人羡慕,但贺湛自幼成长于此,反而不觉得如何稀罕。

更何况书卷保管之事从来可都是柳侍读负责!

这么想着,贺湛就原谅了自己,干脆提议寻处阴凉安逸的亭榭谈话,于是众人便出了书馆,沿着游廊走了好一歇,直到一处池塘边上,才在亭台里席地而坐,可尹绅几乎是立即言归正题那句“柳侍读有什么话交待?”再度引得王七郎险些直接摔歪进鱼池里去。

然而柳侍读接下来的一句话却又让王七郎凝固了——感情今日还真是十一娘唱主角?

“眼看今年京兆府解送即将报考,机遇难得,诸位若想争取,不容错失!”

王宁致虽早决定今年首下科场,固然也是因为他决意辅佐的“轮回者”终于赞同,却万万没想到当着邵广与尹绅面前,十一娘竟然也俨然端起了发号施令的架子来——这段时间因为妻子柳蓁即将临产,七郎又因温习而几乎闭门不出,倒是鲜少与十一娘接触,更甚至连陆离、贺湛也没碰头,一时难以接受这样的进展。

就更不说邵广,这位简直就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抄”圣贤书,居然连闹得沸沸扬扬的薛冯大案他也就是听了个轮廓,还是因为有尹绅这个耳报神聒躁,因而这时他呆怔怔的开口:“难道,京兆尹也被牵连罢官?”

这下连柳侍读也忍不住摸鼻子了。

贺湛只好将最近发生的仔细复述,另加一句解释:“太后如今大权在握,咱们柳侍读又颇受太后器重,现今甚至能旁听议政,故而,她之见解分外重要。”

尹绅却显然早已察觉十一娘的不普通,倒不为一个小丫头对他们科举仕业指手划脚而惊奇,他的惊奇另有针对:“京兆尹毛趋之所以居此要职,全因毛维提携,既然太后如今掌权,毛趋更会无所忌惮,缘何柳侍读会以为邵兄这时应考反而是机不可失?”

十一娘被柳侍读这称谓弄得周身不自在,瞪了一眼推波助澜的贺湛,却对始作俑者尹绅莞尔:“尹郎君还是称我十一娘罢,连着姓称我侍读,我老有种已经授职为官错觉。”紧跟着又解释:“邵郎君虽说屡考不中都是毛趋作梗,然而这回咱们并不是针对毛趋。”

这话无疑让尹绅越发糊涂,邵广更是满头雾水。

十一娘却又将话题转到另外三人身上:“四姐夫出身世族,又为蒋公学生,这些年来虽未下场,名气却已经奠定,诸位当中,无疑四姐夫最有把握进士及第。”

这话自然无人反对。

“又说十四哥,虽不擅诗赋,可因强记,今年取明经科也是手到擒来。”

贺湛一点不谦虚:“嗯,只要不让考进士,我倒有十分把握。”

十一娘又说陆离:“六哥才华与家世虽都不缺,但薛相才遭贬迁,若依常理,今年参考实在不利,然而六哥早前因棋弈结交长安令宇文盛,几回交往,对宇文盛德品甚是认可。”

见陆离颔首,邵广不由眼中一亮:“十一娘之意是,我也可报考长安县试?”

“非也,即便邵郎君通过长安县试,别忘了还有京兆府解试一关,即便仍由宇文盛为主考,可倘若毛趋压迫下来,邵郎君最终也无望解送。”

其实大周科举只分两级,一为州府解试,二为礼部省试,并不存在县试一说,然而因为每年各地考生洪流般涌往京畿,造成京兆府解试不堪繁重,故而才又分设县试,合格者才能得到参加解试的资格,邵广之前几回,甚至连县试都未通过,于是才造成心灰意冷,以为自己才华欠缺,毫不怀疑背后有人打击报复。

可即便这回遇着宇文盛主持长安县试,不惧强权让邵广过关,接下来京兆府解试毛趋也势必会力压,最终也只能是被黜落。

十一娘面对着邵广不解的眼神,却胸有成竹一笑:“太后才刚掌权,视之最重为人心所向,但假若牵涉到毛趋这个亲党,事情闹得太大,风险就不可测,我想法则是……万年令曹刚!”

这话音才落,尹绅已经率先明白过来,看向十一娘的眼神越发钦服。

但邵广依然满头雾水。

“曹刚为冯伯璋所荐,却饶幸未被这一连串风波牵连,然而万年令一职何其重要?太后也好,韦、毛二相也罢,都不可能容忍曹刚占据,因而……”十一娘微微一笑:“十四郎、四姐夫、薛六哥,你们三人报考长安县试,邵、尹两位郎君却应报考万年县试,如无意外,报考长安三位皆会过关,万年两位却必然黜落,到时,就有机会大闹一场,曹刚这个万年令舞蔽渎职之罪不能逃脱,可又是在京兆解试之前闹生事故,不至于牵连毛趋……邵郎君不必愤愤不平,倘若能逼得毛趋亲自点你等第岂不快哉?到时气愤吐血者便是毛趋!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不怕对你承诺,总有一日,会让毛趋这小人落为罢黜去职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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