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9 章

离开了咖啡店的音乐声,外面车流的喧嚣让心更是难以清净,许黎明一路跑向路口打车,中途给陆白天打了好几个电话,但无一例外地再无人接听。

她很快在暴晒的阳光下汗湿了全身。

刚才电话里除了男人的叫骂声和砸门的声响以外,还有女人的喊声,情绪爆发后尖利的嗓音有些熟悉,依稀可以辨认出是来自于陆鸣知。

陆白天这几天都在陪陆鸣知,并没有出门,今天不是周末,她也不会去兼职。

所以许黎明猜测,陆白天现在应该在家。

她没有耽搁,拦了辆出租车就赶往了遥远的另一个城区,说明原因后,热心肠的师傅便一脚油门轰了出去,短短几分钟连超了几辆车。

坐在凉风习习的车厢内,她轻轻擦了下额头的汗,再次拨通了电话。

声音冷冷道:“喂,你现在忙吗?”

————

陆白天今天心情不错,虽然天气不好,但前天有一篇文章忽然爆了,点击量成倍数增长,在今天早上突破了十万加,而且涨势不停。

她算了算,拿到的提成大概能够支付陆鸣知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的药物。

中午又出了太阳,她便骑了辆单车,骑去了陆鸣知就诊的医院,找医生拿了一个月的药。

陆鸣知的近况也很好,除了夜间偶尔听见她的哭泣外,其余时间基本没有在陆白天前表现过什么,也没有再自残。tiqi.org 草莓小说网

她甚至给自己编了一条编织手链,挡住那些伤痕后,穿着那条红裙子,拎着菜篮子出门买菜。

遇见熟识的街坊邻居,还会微笑着和人家打招呼,惹得门口常坐的几位大娘惊讶地交头接耳。

陆白天取了一大袋子药,又买了一袋子水果,这才重新骑上单车,雨过天晴的太阳炙烤着背脊,有汗水沿着下巴洒在风里。

她丝毫不觉得热似的,还轻轻哼着歌。

终于骑进了巷子,陆白天将单车停在了阴凉下,然后擦了擦脸上的汗水,纤细的手腕拎着两大袋子东西,迈步走上楼梯。

今天晚上做点什么给陆鸣知呢?她一边走一边想,既然赚了钱,就应该做点好的,鱼汤,还是鸡汤?

鸡汤吧,陆鸣知爱喝,正好可以补补身体。

沉浸在思忖中的陆白天走上了最后一级台阶,这才猝然停下,心头微震,看着自己家敞开的大门。

她咽下不好的预感,快步走进房门,迎面撞上的是一个中年男人的背影,那男人她见过,头顶秃了一块,袒露着肥硕的肚皮,胳膊上密密麻麻覆盖了两层纹身,是这房子的房东。

之前的房东是位老人,但是前两年去世了,房子就由老人的儿L子接管。

他此时正挥舞着粗壮的手臂,粗声说着什么,唾沫星子在钨丝灯发出的微光下喷溅,不知道落在了哪里。

而他对面的陆鸣知神色怯懦,声音对比之下为不可闻,她好言好语,显然落于下风。

这一幕冲击着视觉,陆白天僵立在门外,手不自觉地发了抖。

她猛地扔下手里的袋子,推开男人冲进室内,伸开双臂拦住陆鸣知:“你干什么!”

男人被她瘦小的身躯推了个踉跄,猛地扶住门框才站稳,他低头看着女孩,声音更震耳:“你干什么,动手是吧?还有你,听不懂人话吗,我让你退租!我们房子卖出去了,不租给你了!”

退租?好好的为什么会这样?陆白天煞白了脸色,回头看向陆鸣知。

陆鸣知安慰地搂着陆白天的肩膀,一改往日的怯懦,将她往身后带:“白天,你先进去。”

“这房子我们租了十几年,而且是续签了合同的,我们去年续签了三年,交齐了三年的房租,现在你告诉我们不租了……”

“老子不管!房子是老子的,老子爱租就租不爱租就不租。”男人点了根烟,扶着腰指陆鸣知的鼻子,“后天新房主来看房,人家满意就去办手续了,限你们后天之前搬出去,听见了吗?”

男人一边说话一边用拳头敲着门,像是在为自己壮气势,陆白天的手机这时候响起,她手忙脚乱掏出手机,颤抖的手指误点了接通。

她甚至没看清来电人是谁,便猛地挂断了电话。

陆鸣知还在同他讲:“我们钱已经给你了,合同是有法律效力的,你……”

“我呸,什么法律效力,我租金又不是不退给你们,赶紧搬!不搬老子找人帮你们搬!”

陆鸣知也愤怒了,声音渐大:“你不讲理!何况就一天时间你让我们娘俩到哪里找房子!”

“那我管不着。”男人咳了两口烟痰,将烟蒂往地上一扔,径直就要往门里去。

陆鸣知见状连忙伸手拉着他,脸都气变了形,哑着声音骂:“没见过你这样的,你就是看我们好欺负,滚出去!再进来我报警了!”

“我的房子,该滚的是你们!快点,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耽误了老子卖钱老子要你们好看!”

男人仗着自己膀大腰圆就要往门里挤,陆鸣知连忙上前阻拦,两人一时间拉拉扯扯地僵持在门口。

男人被缠得烦了,猛地伸手去推陆鸣知,陆鸣知哪里抵得住一个大汉的力气,身子几乎被甩飞出去,重重撞在门口的柜子上。

柜子顿时倾倒,上面的摆设噼里啪啦落下,她们从楼下捡的,用来插花的瓷瓶摔得粉碎,里面的野花零落一地。

清脆而刺耳的声音弥漫在脑中,一层层剥夺着理智,僵立着的陆白天肩膀一颤,花在她眼前如血色溅起,脑中的弦顿时绷断。

她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狠狠推在男人腰间,男人没有防备,被她推得撞在门框上,发出厉声的叫骂。

“你他妈的……”男人预备发怒,但他的怒气很快被眼前的一幕压回心底,一米八几的高大的男人竟然瑟缩起来,手扶着门框,缓步往后退去。

面前矮小的女孩手里捏着一把切水果的刀,刀原本放在柜子上,后来随着一柜

子的零碎掉在地上,被女孩趴在地上摸进掌心。

地上的碎瓷片划伤了她的手,猩红的血珠溢了出来,粘在刀柄上,女孩紧紧攥着刀柄,手指都泛着苍白。

她抖如糠筛,但眼睛里却没有惧怕,有的只是一片麻木,以及被猩红色衬出的疯鸷。

“我*,神经病吧,你干什么?”男人刚才的嚣张一瞬无踪,声音也小了不少,伤人是犯法的我告诉你……?”

女孩充耳不闻,慢慢走上前,她咬着嘴唇,舌尖尝得到铁锈味。

她怕,她怕极了,但是她要保护陆鸣知,那些因恐惧而造成的颤抖包围着她,非但没有让她怯懦,反而生出豁出一切的疯狂。

她的家人不可以再受欺负。

“白天……”陆鸣知被自己的女儿L吓得不知所措,她还瘫坐在地上,慌乱地爬起,去拉陆白天。

“滚出去。”陆白天说,她的声音被压在舌尖下,浑浊又喑哑。

听得男人毛骨悚然,他不能理解自己为什么被一个黄毛丫头吓住,他用力地呸了一声,给自己壮胆。

“我还不信了,你们……”

他的话当然没说完,因为此时的陆鸣知也像发了疯一样开始叫骂起来,她蹲下身子捡起地上的东西,狠狠扔向男人,男人生怕被那些碎瓷片砸到,急忙抱着头闪躲。

“听见没有!滚出去!”陆鸣知伸手去拿每一样可以够得到的东西,拼命往男人身上扔,男人吓得屁滚尿流,抱着头往楼下跑。

他一边跑一边回头破口大骂:“他妈的两个疯子,泼妇!我告诉你们,老子明天就带人来搬东西,你们等着!”

这段话的最后接着一声惨叫,因为陆鸣知手里的高跟鞋脱手而出,正中男人的后脑勺。

男人终于连滚带爬地离开了,楼上楼下的邻居聚在远处翘首围观,小声议论。

陆鸣知累得没了力气,她双手扶着膝盖,大口喘气,连忙回屋关门,抱住依旧站在原地的陆白天。

“白天,别怕,妈妈在……”她小声说着,手去摩挲陆白天掌心的刀,费力将其抠出来,当啷扔在地上。

“没事了,没事了……”陆鸣知一下下摸着陆白天的头,向来乖巧的女儿L抖得抱都抱不住,她心疼地无以复加。

更令人难受的是,陆白天眼里一丝恐惧都没有,只有未曾散去的狠戾和木然,配着她眉眼清隽的脸,反差鲜明。

陆鸣知不知道该怎样安慰陆白天,她只能一下一下摸着陆白天的头,暖化她僵硬的身体。

陆鸣知想不通到底为什么,她们每次费尽所有将日子过好,都会半空插个晴天霹雳,将她们劈回原型。

她也想不通,为什么好好的房东会将房子卖出去,这样一个鱼龙混杂的,老破偏僻的房子,又有谁会花钱买?

“妈妈给你包扎。”陆鸣知用食指抹了一把眼角的泪,在一片狼藉中去翻药箱,无声替陆白天包扎好受伤的手指。

陆白天垂下手,她没有哭,甚至

神情平淡,轻轻说:“我去打扫。”

陆鸣知拦住了她,将人推进房间休息,自己拿来工具,慢慢清扫被弄得凌乱的家。

门铃响了,陆鸣知手中的扫把落了地,她上前透过猫眼查看,这才松了口气。

她将门打开,对着满脸是汗的许黎明,支支吾吾地说:“黎明,白天今天身体不舒服,你改日再……”

“阿姨,让我进去吧,我想看看她。”许黎明显然是跑上楼的,她呼吸杂乱,胸口起伏,晶莹的汗滴划过脸侧。

陆鸣知不忍心看她这样,于是将门打开。

许黎明看着地上还未清扫干净的杂物,看向陆鸣知:“阿姨,发生什么了?”

“没什么,就是房东要赶我们走,起了点争执。”陆鸣知小声说,“没什么大事。”

“他们明天要来搬东西,我们今晚得尽快收拾,会很乱。”陆鸣知表达委婉。

许黎明看见了地上还没收起来的小刀,乳白色的陶瓷刀柄上,残留一小块红色。

她心里咯噔一声,对着陆鸣知点了点头,然后快步走进陆白天的卧室,陆白天正坐在床上,呆呆地看着地面。

她的手刚刚被包扎过,无意识地垂下。

看见许黎明后,她抬起眼睛,眼底的疯鸷已经消失无踪,从嘴角挤出笑容,声音轻软。

“许黎明,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许黎明慢慢走到陆白天身边,女孩坐在床上,正仰头看着她。

然后眼眶越来越红,泪水在眼窝处聚集成一小滩水塘,等眼窝装不下了,就洋洋洒洒溢出来。

幸好许黎明没看见刚才那一幕,自己拿着刀的样子一定很吓人,她想。

“没什么好看的。”陆白天还在笑,她抬手擦了把眼泪,“我家太乱了,你先回去吧。”

那个男人很凶,明天还会带帮手来,她们除了搬走没有别的办法。

许黎明大致听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也大致能想明白陆白天和陆鸣知经历了什么。

许黎明的心随着陆白天的眼泪越发抽疼,她慢慢坐在陆白天身边,用纸巾给她擦泪。

“别怕,什么都不会发生。”许黎明压低声音说,语气郑重,“你相信我,我会帮你的。”

“全部交给我就好。”

陆白天摇头,她轻轻闭上眼睛,挤去了眼中泪幕。

也许是过度的惊吓让她有了胆子,也许是豁出去了,她忽然牵过许黎明的衣袖,拖着她手臂离开,露出许黎明残留汗水的胸口。

她想说“可不可以抱抱我”。

但她最终没敢问,只是轻叹一声,将自己的额头放在许黎明肩上,任凭泪水将许黎明衣襟沾得更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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