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 章 第31章

顾音若一面看着他喝药,一面轻抚他后背,并嘱咐他慢些喝别噎着。

这便为他盖上被子,握住他的手,坐在一旁望着他休息入睡,而后自己也在他身畔缓缓躺下。暗夜如水,此刻再无一言,只侧身凝望着他。

他望着她眼中秋水般的温柔,虽心下仍有些自责,又因今日的冲动和失态感到羞耻,此刻却感觉整个身子好似脱力一般,不一会儿便沉沉睡去。

第二日苏怀瑾便继续回宫里和东厂当值,回宫后,并无人再同他说起那日他在登华殿门前久跪之事,毕竟他身为东厂提督,如今虽与裴岩相争落于下风,但无人敢触他霉头。他心中虽仍旧羞愤,到底也只能面上无波装作什么事都不曾发生。

天子贺兰祺也依旧如从前一般看重他,只是他很快便觉察到,一些涉及边境互市、军饷督查、官窑督办的政务事宜,贺兰祺有意无意地不再全盘委托于他去督建、查办,而是让户部、工部的部分官员分走了一些属于东厂的督查权限。而这些官员有多少是裴岩一党,不必去深想,他已心知肚明。眼下东厂的势力范围,更多地便只局限于宫内和京城。

前路愈发不明朗了。这让他为自己那日的冲动与鲁莽后悔,可眼下没有功夫去追悔莫及。他只能在愈发严峻的形势下,迎难而上。qupi.org 龙虾小说网

就这么又过去了一个月,转眼裴岩闭关思过期满,此前的一切都好像,从未发生过。

今年的皇家秋日游猎又开始了。原本一月前就该举行,却推到了现在,似是刻意为了等裴岩而推迟。

说是秋猎,但此刻已然入冬,北风阵阵,吹起枯败的落叶枝桠,拂过一望无垠的金色猎场。

本朝重文亦重武。伊始时,这原本只是皇室子弟间借打猎进行较量,渐渐地,骑术了得的官家子弟也开始参与其中,形式也不再只局限于游猎,单纯地赛马也是常有的。

苏怀瑾身着青灰色蟒纹飞鱼服,外披黑色曳撒在席间入座,于一片全是王公贵族官宦子弟的席间坐在最靠外围的不起眼的位置。这样的宴会,他只想当一个无人注意到的存在,无心与那些风流权贵们在马上一较高下,况且他这身子本就不宜长时间骑马。

宴饮过后,赛马便开始了。

“老夫素来听闻,苏督主骑术了得,便是比之宁王爷、孙将军也毫不逊色呢。”裴岩望着苏怀瑾笑道,却分明是不怀好意的试探。

“本督自幼入宫,一介内臣,哪配和宁王爷、孙将军比骑术?这可真是关公面前耍大刀,贻笑大方了。”苏怀瑾只微微一笑,语气平静。

“苏爱卿,你自十七岁起便在御前伴驾,这一身骑术朕都看在眼里,就别谦虚了,一会儿赛马,你也去吧。”贺兰祺道,看似是对苏怀瑾的抬爱。

“陛下都发话了,臣自欣然领命。”苏怀瑾说罢,便起身向贺兰祺躬身行礼。

赵玉安作为天子的御前内侍,今日自也随侍在侧。从前同居一屋,他也是知晓苏怀瑾有喘疾的,这下也不禁有些为他担心。

赛马开始。苏怀瑾这便翻身上马,轻轻拉了拉缰绳,马儿便奔驰而出一小段距离。因着此时是众多王室官家子弟参与的游猎,他清楚自己的身份,自不会认真地去赛,但即便如此,跨坐在马背上颠簸时,身体随着马儿起伏,本就不顺畅的呼吸便开始急促起来,寒风拂面,宛若冰渣吹在脸上。约莫赛了两个回合,亦感觉那处传来一阵阵似有若无的刺痛。可他终究是个能忍的,此刻只轻拉住缰绳,并未采用额外的技巧控制马匹。他并不想,在这游猎场上引人注目。

及至众人策马已奔出很远的距离,苏怀瑾方见一道红色身影策马突至,此人骑术极佳,不知从何处闯入,但显然很轻松地便进入了这群策马的男子当中,而后与众人一道赛起马来。苏怀瑾多留意了此人一眼,旋即便看出此人并非鲜衣怒马少年郎,而是位女扮男装的妙龄少女,一身红色窄袖劲装,策马的身影英姿飒爽。这少女只双腿轻轻一夹马肚,马儿便策马奔行出好长一段距离,不消半刻,便已越过前面数人。

这皇家游猎宴会上,为何会有女子突至?苏怀瑾从未见过这女子,但这女子的骑术,已然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

待赛马终于结束,欢呼声自是留给了最先归来的几位王爷将领。苏怀瑾只装作无事,忍者身体略微的不适,便迅速翻身下马走向席间自己的位置。他肩背挺得笔直,步履从容,黑色曳撒在寒风中飘动,映衬着着青灰色蟒纹飞鱼服的身影,在这冬日枯败的猎场上,宛若常青不败的松柏,又如韧中带刚的修竹,与无人处傲然屹立。

众人纷纷下马归位后,便一同举杯向天子贺兰祺敬酒。苏怀瑾的目光快速扫过黑压压的人群,却未再见到方才那红衣少女的身影。

整个赛马过程,除却几位英姿勃发的王孙公子,东厂提督苏怀瑾御马的风姿同样叫人无法忽视。如若不是那一身蟒纹飞鱼服的提督服制提醒着旁人他的内臣身份,真要叫人以为,这是哪位清贵的官宦人家的公子。

“苏督主方才御马的模样可真是鲜衣怒马、意气风发呢,”宁王贺兰祈走过来向苏怀瑾敬酒,“方才赛马,你差点就赢了本王。”这宁王是当今天子的异母弟,骑术了得是出了名的。

苏怀瑾原是不想在宴会上这般引人注目,这下却是躲不脱了,只得欠身向贺兰祈行礼,“王爷言重了,您才是风姿卓卓叫人顿生敬仰,臣这点微末道行,不过是流萤之火,哪有资格同日月争辉?”说罢便主动与贺兰祈碰杯。

“苏督主不仅能文能武,还生了颗七窍玲珑心,说话都这般好听,也难怪能得皇兄器重。”

贺兰祈笑道,语气带着调侃,目光却停留在苏怀瑾身上未移开。

苏怀瑾便也向他微笑行礼。

令他感到意外的是,裴岩此刻却是并未抓住机会上前奚落他一番。方才下马归位后,便一直断断续续有人向他敬酒,以至于他现下方才注意到,此前那策马忽行而至的女扮男装的红衣少女,现下已行至裴岩身前。

“你这丫头,这里岂是你能来的地方?还不快跪下!”

苏怀瑾回首定睛一看,便见裴岩正教训着这少女,但神色间却分明带着慈爱。

“陛下,小女裴萤年幼无知,还望陛下…..”裴岩此刻已迅速屈膝跪在天子面前,接连叩首,祈求他赦免这少女的逾矩之罪。很显然,这少女便是他的女儿。

“裴爱卿言重了,你这女儿玉雪可爱又英姿飒爽,是我大邺女儿的风采!”贺兰祺显然并不生气,却是望着这唤作裴萤的少女,又看了看裴岩,继续道,“朕膝下只有三子,并无女儿,裴爱卿倒是叫朕羡慕了。”他说着,素来疲惫无神的面容,眼里都流露出一丝关爱。

“陛下哪里话?拙荆和犬子去得早,臣膝下现只有这一女,故而便宠坏了她,平日里又对她疏于管教,坏了陛下秋猎,实属罪过。”裴岩说着,仍不愿起身,同时示意女儿继续跪着。

“裴爱卿若再不起身,便是怨恨于朕了。”贺兰祺发话道。

二人只得起了身。裴萤这便伸展了一下身子,好似还对方才那场策马意犹未尽,裴岩便冷冷睨了她一眼,示意她御前不可失态。

不想裴萤却是忽地行至赵玉安身前,“旁人都可四下走动,只你一动不动地站在这里,不累么?”许是见这冬日寒风凛冽,赵玉安负手侍在天子身侧,脸庞已被冷风吹得煞白,少女便上前随意问了一句。她显然不通任何皇家规矩礼仪,是个直话直说的性子。

打从方才起,这抹绚烂的飒爽身影便出现在赵玉安的视线里,此刻但见她面庞明艳动人还带几分英气,他一时目光却凝了一瞬,“多谢裴姑娘关心,侍奉天子,乃小人职责….”

“我只问你累不累,说这些废话做什么?”裴萤却是打断了他的话,“哎,真是没趣。”

一旁的裴岩再抑制不住,便将她拉向了一旁,天子却显然不介意这丫头的轻漫无礼,反是开怀大笑起来。

此情此景落在苏怀瑾眼中,一时也不禁感慨,裴岩此人虽恶,但面对自己的女儿,也会不经意流露出为人父的慈爱与关切。但想到顾音若被此人害得家破人亡,若是顾然还在,或许,他的音若也会如这丫头一般,现下还是这副人前无所畏惧、天真烂漫的心性,仍在父母膝下享受天伦之乐,无任何烦忧。想到这里,苏怀瑾对裴岩这一丝微弱的恻隐之心,顷刻间又化为乌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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