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身为人类，但是并不想背这个锅的奈奈子最终还是选择了让这只名叫支遗的小妖闭嘴。
嗯，强制性的。
看见奈奈子的动作，被迫听了来自同伴的一堆数落，但是完全听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的浮其暗暗地松一口气，并体贴地凑上前去安慰还在试图反抗地呜呜呜叫着的支遗。
这只献出了妖怪名字的秘密，但是自觉完全没有任何损失的妖怪是这样安慰它的同伴的。
“支遗，你别生气了，这个人类跟别的人类不一样的，你看，她都没有要我的名字！”
说完，为了证明自己说的话不假，它还特意在原地转了一圈表示自己现在很好。
被奈奈子手动闭了嘴，正在呜呜着口吐芬芳的支遗沉默了一下，感觉一口心头血从心口冲到了头盖骨，然后情绪更为强烈，语气更为激动地开始它的输出。
这次，奈奈子没有再让它强制闭嘴了。
毕竟这次它输出的对象并不是她。
校园春日祭里的图书馆属于没多少人问津的存在，奈奈子悠悠地地找了个日头没那么猛烈的树荫坐下，隔着约莫半米的距离，欣赏起了妖界的语言艺术表演。
等到那只叫做支遗的小妖终于发泄完了心中的牢骚，没脑子的浮其已经被训得蔫耷耷的了。
结束了输出，脱离了情绪的操控，一人两妖在春日的微风里突然就无所事事了起来。毕竟，无所事事才是一个星期前的它们的常态。
难得的岁月静好里，终于察觉到自己的不对劲的支遗突然开始思考，自己一开始是为什么那么悲愤来着。
孤独这种事情，对于它跟浮其来说，其实是一种早已经习惯了的事情，它本不该，也不会这样敏感才对。
陷入思虑的小蛇看了看自己，又瞧了瞧身边的同伴，最终把目光落到了自己比浮其多长了将近一圈的新鳞上，嗯，www.youxs.org.
奈奈子刚开始以为浮其没有受到那棵御神木的负面影响而魂堕，是因为这只小妖怪向来少根筋，可能压根就没想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的缘故。
但现在看来，这是一只比它的同伴运气好一些的妖怪，比起它，已经在这个世界上独自一人流浪了许久的另一条小蛇的心境，大概更加契合那棵御神木的心情，灵魂也就更容易共鸣一同堕落。
这也印证了她一开始的想法，那棵御神木，大概离完全枯萎已经不远了，以至于它已经完全没办法控制自己的魂堕了。
御神木本是时间和命运的眷属，相对于人类而言，它们的生命近乎永恒，能够杀死御神木的就只有它们自己本身。
奈奈子想，那棵御神木大概是孤独太久了，久得起了执念，开始执拗地想要回到千年前的过去。
执念这种东西，对于妖怪来说，堪比□□之于人类，是种甲之蜜糖，乙之□□的存在。执念的产生，是妖怪们魂堕的根源。
魂堕后的妖怪兴许称为魔或者恶灵会更合适一些，对于人类来说，可能那样的活着也是活着，但是对于妖怪来说，那样理智全无，全凭执念驱使地活着，倒不如死去。
那棵御神木大概很久之前就有了魂堕的现象，奈奈子翻看过长太郎家那本载有本地历史事迹的方志，还上网翻阅了本地近两百年的灾难史，结果是，在近两百年来，这里并没有发生任何可能会损毁一棵千年古树本体的灾害。
日暮爷爷说，御神木只有在本体受损的情况下，才有可能以小树的形态重新成长。
奈奈子猜，大概是在两百多年前，这里还是一座神社的时候，供奉的御神木发生了魂堕，当时可能是供奉的宫司，也可能是那棵御神木自己，选择了用自己的本体将魂堕的自己封印起来。
随着时间的流逝，失去供奉的御神木的神社也逐渐败落消失，人们也就渐渐忘了这里曾经有过一棵千年御神木。
可能是封印的力量松动，也可能是别的一些什么原因，自我封印的御神木从封印中醒来，失去了供奉的御神木已经压不住自己的魂堕了，支遗和浮其它们被驱离。
神明沉寂千年的现代世界，压抑不住魂堕的御神木本来以为自己会在封印中枯萎，但是在这之前，它的封印被打破了。
魂堕不可逆转，以为封印被打破，神灵重新出现的御神木，向最近的人类通灵者送出了一根树枝，请求帮助。
结果，树枝送到了一无所知的奈奈子手上，啊，不对，她爷爷，之前，是不是，让她找一棵千年樱花木来着。
正在树荫地下复盘这几天发生的事情的奈奈子表情渐渐奇怪起来。
怎么说呢，之前因为自觉自己跟这一连串的事情之间没有任何直接以及间接关系，纯纯是一个无辜受害者的奈奈子，对于一系列事态的发展抱着的是顺其自然，能帮则帮，帮不了就是大家的劫难，大家一起玩完的态度。
毕竟作为一个无辜受害者，奈奈子觉得自己这样的态度已经很可以了，完全对得起她这么多年受到的人道主义教育了。
但是，现在，她发现，自己这个无辜受害者，可能在客观上并不那么完全无辜，就忽然有一种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的懵逼跟绝望感。
绝望中的奈奈子已经开始缕她爷爷给她安排过的莫名其妙的事情，看看里面是否还存在她不知道的坑了。
让她想想，除了给他带千年樱花木的树枝，之后是去日暮神社拜访，还送了一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包裹。
联想到戈薇在自己拜访过后的第二天突然的消失，跟自己拜访当天莫名其妙并持续至今的身体异状，奈奈子感觉她已经不用等到下次回家了，现在就应该杀回茨城县，给那个老头点好看！！！
感觉到奈奈子身上突然的杀气，正拖着支遗往树荫下走的浮其顿时僵在了原地，正当它想着小心观望一下的时候，就听到奈奈子扑通一声整个人瘫在了草地上，状似咸鱼。
向来对于支遗说的“离人类远点”的类似话语完全不感冒的浮其突然感觉，支遗的话有时候还是挺有道理的。
人类，有时候真的很奇怪呀。
小心地把支遗拖到距离咸鱼状的奈奈子大概一米远的位置，浮其这样想着。
静静地躺了半个小时的尸，等到日头已经高照到晃眼的程度了，奈奈子才神游一样晃悠着从草地上站了起来，走到了图书馆旁边的公用电话亭，掏出电话卡给她爷爷打电话。
至于为什么不用手机，呵呵，手机欠费这种事情很奇怪吗？
作为一个要蹭迹部家顺风车的人，奈奈子表示，贫穷这种事情，她是认真的，虽然，从主观上，她一点都不想认真就是了。
电话那头接连传来的忙音提示奈奈子此时无人在家，挂了电话的奈奈子此刻只想说累了，毁灭吧，都等死去吧。
然而，她恨自己竟然还是一个好人。
明明几天前，在日暮爷爷那边听说了戈薇在战国时代的经历之后，自己不止一次感叹如果是自己的话，绝对不会再过去的。
然而事实是，不想跟不得不之间，看似差距很大，实际上落到客观现实里都是同一个结果。
把还在沉默中的支遗强制开机，奈奈子看了一眼依旧傻白甜的浮其，默默地又走远了一些。
御神木的魂堕对于人类，目前来看似乎暂时是无害的，但是对于它们这种小妖怪，似乎介于利害两者之间。
对比浮其，支遗虽然险些也一并魂堕了，但是长出的鳞片却更多了，妖力也更强了。
被强制开机之后的支遗，看见奈奈子特意看了浮其一眼之后，默默又拉远了些距离，顿时知道她大概想要说些什么了，干脆开口让浮其呆在那里不准动。
昨晚完全被御神木的幻境骗了过去的支遗完全不知道关于那个空白画轴的事情，经历了早上的险些魂堕之后，它还以为那只是一棵单纯的已经魂堕了的御神木，突然得知它竟还试图把自己封印，并且在感觉自己控制不住自己的时候，特意把它跟浮其驱离。
同为妖类的支遗心情顿时有点复杂，被牵连的情绪突然就变成了被间接赠予妖力的感激和特意驱离的感谢。
隐隐还夹杂着一点流浪小妖对千年大妖的孺慕崇拜。连带着，对于奈奈子给出的问题，完全可以说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
妖怪们的传承跟人类不一样，人类的传承需要通过学习完成代际间的传递，妖怪们则在这一方面开了挂，它们的传承是以妖力的增长为媒介的，妖力的增强，也意味着它们对于自己的世界的进一步了解。
从魂堕的御神木那里迭代了妖力的支遗，自然要比浮其知道的东西要多上许多。
也正是因为从御神木那里知道了千年前的妖怪的世界的模样，再回头看现在妖怪的世界的模样，支遗才会那么轻易的被御神木的执念引入魂堕。
传承了记忆的支遗对于奈奈子拿出来的空白画轴并不陌生，御神木本身就是最好的封印物。
把支遗知道的事情一一用笔记下，奈奈子继续提问：“原来是这样，那人类那时候使用的封印，净化跟驱离的咒术是怎么样的？”
被问了大半个下午的时间，已经被问出了条件反射的支遗，完全不觉得奈奈子的问题有什么奇怪，继续跟之前一样老老实实地回答了。
奈奈子点点头，手下动作不断，完全不给支遗反应的时间，继续问道：“那预知占卜呢？”
支遗本妖虽然对于这些人类的事情完全不了解，但是在一棵被人类神社供奉了千年的御神木的妖力传承里，这些东西都是有的。
等到奈奈子心满意足地停下笔时，被勒令呆在原地不许动的浮其已经在树下睡了又醒，醒了又睡好几个轮回了。
几乎把自己整个传承记忆掏空的支遗，见奈奈子终于停笔，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忍不住开口问奈奈子打算什么时候用画轴给那棵御神木封印。
它想要在那之前，再去看一次那棵御神木。
对于支遗的问题，奈奈子表情惊讶，“啊，我没告诉你吗？我没打算把它封印呀。”
一脸忐忑的小蛇表情顿时空白，眼瞅着就要开始妖界语言艺术输出，奈奈子却拍了拍身上沾上了草籽的巫女服站起来，看着远处红彤彤的落日，目光幽远，语气却平淡道：“魂堕虽然不可逆转，但是可以消解，你没发现吗，你们的来处，和归处，都开始回来了。”
在那棵魂堕的御神木的封印被破开的时候，在戈薇身上沉寂了许久的四魂之玉的气息被食骨之井里的妖怪感知到的时候，这个世界，曾经被隔绝的部分，重新又苏醒了。
那个，百鬼夜行，牛顿棺材板压都压不住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