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静夜幽香

萧强的老爸是名军人,老妈也是在军区印刷厂工作,自然知道军队的保密措施,也正因为知道,所以捡到了这份没有任何“密”级警示的通报,想也不想地就否决了还给老头的念头。

他能够理解老头热爱部队,心痛前线战士的想法,不代表他能够坦然接受对方迁怒于己。

草坪上一顿狠揍,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疼痛不已,是个人都会发火,萧强也概莫例外。

拿走这份通报,就算能给老头带来一丝麻烦,他也会偷笑不已。

“死老头,下脚好重,下回不要让我看见,要不然,管你是不是首长,我先来个庐山升龙霸,再来个天马流星拳,也要你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萧强拉着扶梯,哼哼唧唧挪进住院部。

军区医院不对外,住院部里医生护士病人都不多,深秋慵懒的阳光下,只有几个伤病号穿着病员服在水池旁闲谈,看见萧强也是见惯不惊。

远远看见病房门半掩着,萧强停下脚步。

部队战士习惯了小伤小病找卫生员,除非必要,没有人会跑医院里待着,住院部里本没有多少伤病人,许多病床都空着,他一直是一个人住着一间六人间,出门的时候也随手拉了门,现在怎么开了。

是护士查房还是来了新病友?

萧强凑到门边,从门缝望进去,脸上一喜,那娇柔的身影——是林怡!

她从窗台上取下晾晒暖和的被单,在萧强睡的床铺上铺放整齐,用手将褶皱的地方拉平整了,又从窗台上取下被子,折叠妥帖,放在床头。

萧强心里汗了一声,很不好意思,这段时间的闲憩生活,让他整个人十分懒散,加之病房只有他一个人,从来也不整理床铺,起床就将铺盖随手一团,揉在床头,反正自己看不见就行,男人嘛,谁不是这样!

哪知道林怡竟然会帮他把窝在一团的被面床单都拿到太阳底下晾晒,还帮他折好归置整齐。

望着林怡热气蒸腾的俏脸,萧强一时挪不开脚步,自己也不知道是因为不好意思,还是心下感动。

在他前世今生的记忆中,这是唯一一次,一个女孩子,而且是一个非常优秀非常漂亮的女孩子,为他整理个人卫生,要说不敢动,就连他自己也不信。

不过除此之外,还有另一种情绪在他心头流淌,那是一种陌生的,但又是温馨、安详、舒适、甜蜜诸多情绪混杂的情愫,眼看着林怡洁白如玉的脸庞因为劳动而变得红晕,那淡淡的恬静笑容,萧强就不忍推开门,生怕他的微小动作,会让眼前的一切都化作泡影。

林怡望了望阳光灿烂的窗外,从书包里拿出一本书,将一把椅子移到窗口,坐了下来,翻开书卷,静静地阅读起来。

门缝的视角不算太好,萧强从这里看进去,只能看见林怡光滑的额头,和几缕青丝,沐浴在秋日的夕阳下,那呈现出优美弧线的额头,映照出小麦的色泽,是那么的美丽……

萧强始终保持着躬身窥视的动作,丝毫不觉得时间的流逝,虽然,他只能看到一点点……

“他怎么还不回来?”房间中,林怡伸了伸懒腰,轻掩书卷,太阳都快要下山了,从窗外看去,一片红通通的火烧云映在天际,病房也变成霞光一色。

萧强被她的轻语所惊醒,恍然发觉房间里已是日暮时分,他伸直腰,听到浑身骨骼咯咯作响,吓了一跳,听到房中没有异动,才蹑手蹑脚退到走廊入口,大声唱着“日落西山红霞飞”,大步走向病房,一把推开房门。

“林怡?你怎么在……”他故作惊讶地问道,话才说出半句,看见林怡似嗔似喜的面容,忽然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愣愣地望着她。

这个女孩是我的,她是上天赐给我的宝贝,我,要她!

他的心里只有这么一句话,抑或说,这么一个誓言!

“你回来了。”林怡从椅子上盈盈站起,落落大方,就像这里是她的家那么自然。

萧强扫了一眼床铺,赧然地挠了挠脑袋:“不好意思,我下午跑到后面的草坪上晒太阳,不知不觉就睡着了,这床铺……”

“我顺手把被子晒了晒,免得长寄生虫。”林怡的眼睛里跳过一丝喜悦,他注意到了,就像普通人一样,帮助了人还是希望听到对方的表扬,这是人之常情,不过她口里还是淡淡地说道。

“谢谢!”萧强正色说道,语气挚诚。

“那,没什么,只是举手之劳……,那个,萧强……”林怡脸上掠过一丝红晕,欲言又止。

“什么?”林怡娇羞的神态,让萧强怦然心动,忍不住由口角干涩之感。

“那个,”林怡有些犹豫,“你真的还想要回到学校吗?”

她一双大眼望着萧强,似乎有些不满,又带着一丝期盼。

“当然!李老妖婆给我的侮辱,我会全部还给她!学校我是回定了!”萧强斩钉截铁。

林怡轻轻嘘出一口气,脸上的红晕也渐渐散去,流露出淡淡的忧虑:“那你为什么都不看书?我临来前,到你家去了一趟,听伯母说,你这些天都没有看课本,那天学校把你的书包送回来以后,你都没带到医院来,她也很是担心,你也知道李老师的要求有多么苛刻,你以前的成绩又……,要是再不努力……”

她的眼神是那么的关切,定定地看着萧强。

萧强哑然失笑,老爸老妈,还有林怡都不知道他可以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公然翻看课本,担心也是必然。

他正要宽慰林怡,忽然灵光一动,苦着脸说道:“我也知道应该努力。可是林怡你是知道的,我一向底子薄,拿着课本也看不懂,就是想学习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下手。”

“这么说你真地想要学习?”林怡喜悦地欢叫起来,眉目舒展间,一股青春地气息自然洋溢出来,看呆了萧强。

“喂,你到底是不是真的啊?”林怡见他发呆不说话,不满地推了他一把。

“啊?哦!愿意,愿意,我当然愿意。”萧强喉头抖动,吞了一口口水,恋恋不舍地把目光焦点转开。

“那就好!”林怡眼睛闪过计谋得逞的得意,转过身,弯腰打开萧强的床头柜,从里面拿出一个书包,正是萧强的,笑吟吟地递给他,“拿好了,这是我从你家带来的!”

“啊!”萧强望望书包,又望望林怡笑嘻嘻的俏脸,摸着后脑勺,心底略感失望,“我刚才说了,我看不懂……”

“我教你!”

“真的?”萧强一时没回过神来,猛然明白过来,一把攥住林怡的手,生怕刚才是他的幻听。

“嗯!”红晕迅速弥漫到整个脸上,林怡抽了抽手,没有抽动,只有低下头,耳尖已红得似要滴出血来。

房门声响,有人进来。

林怡吓得拼命想把手抽出来,萧强还不觉得,兀自握得紧紧。

“快放手啦!”林怡急得都快要哭出声来。

“啊?”萧强这才恋恋不舍地放开手,那滑腻的手感,由他的触觉,反馈回大脑,深深地印刻在心中。

进来的是文容,手里提着一个篮子,里面装着两个饭盒,还有两只碗和一个保温杯。

她一眼就看出了房间的气氛不对,儿子和那个叫林怡的漂亮小姑娘面对面站着,小姑娘红晕过腮,儿子还呆呆地看着她。

作为过来人,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暗怨自己来的不是时候。

不过她很稳得住情绪,装作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不知道,自顾将篮子放好:“萧强,妈给你送饭来了。林怡是你同学吧,刚才她答应帮你把书包带过来,我想她刚放学就过来,肯定也没吃饭,就做了两个饭盒,正好一起吃点。”

“不了,不了,我要回去了。”林怡慌忙推却。

“那怎么行!难为你来看萧强,还帮着带东西,怎么能让你空着肚子离开。萧强以前和你是同桌吧,他这人傻傻的,一天到晚就知道玩,也不知道给你带了多少麻烦,我这个当妈的也不好说什么感谢的话,顺便在这吃个便饭,正好我今天炖了一只鸡,来尝尝我的手艺!”

“就是,你不是还答应帮我补习功课么?吃点东西,我们就正式补习好了。”萧强满心就不希望她走,自然是在旁帮腔,他旋开保温杯盖子,一股香气扑面而来,“哇,好香的鸡汤!”

他的喉头急剧地上下抖动,急忙拿过碗,舀了一碗鸡汤,递到林怡手上:“来,先喝碗鸡汤。”

萧强林怡都是正在长身体的时候,再加上林怡等了他这么久,肚子也着实饿了,见文容和萧强都是这么热情,动作自然而然,就像大家都是一家人一般,没有丝毫的做作,便也不再客气。

“好鲜!”萧强给自己也舀了一碗,闻着碗里的香气,咕咚咚一饮而尽,喝完还咂吧着嘴回味无穷,看得小口喝汤的林怡抿嘴浅笑不已。

萧强自嘲地嘿嘿一笑,又捞起一根鸡大腿,不由分说放到林怡碗里,然后才捞了一只鸡翅,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这鸡的鲜味真是没得说,这不是靠味精等调料人为加工出来的味道,而是货真价实的土鸡本身香气,在他前世的记忆中,鸡鸭蔬菜的个头都比这大得多,但味道却都没了,想不到回到1987年,还能吃到这么美味的佳肴。

“伯母您怎么不吃?”林怡小心翼翼地问道。

“等你们吃完,我收拾好东西,回家和他爸一起吃。你们自个吃吧,不用管我。”

文容笑眯眯地看着儿子大口大口吃饭,还不时主动帮林怡夹菜,两人吃得香甜的表情,比什么夸奖都让她感到高兴。

儿子长大了啊,知道讨好小姑娘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离开娘的身边,组成他自己的家庭了。

她的心里又是开心,又是舍不得,听见萧强小声在林怡耳畔说了句什么,两人吃吃地笑着,心里面百感交集。

萧强借着吃饭的机会,以小笑话为引子,和林怡聊得很开心。

他脑子里记着许多的笑话,一一拿出来,逗得林怡笑得前仰后合,两个人一顿病房便餐说的话,比他们同桌两年多加起来还多。

林怡从来不知道萧强这么会说话,语言风趣流利,而且话题极为广泛,看问题也极有深度,不知不觉,两人的谈话逐渐变成萧强说,她静静地听。

她望着眉飞色舞的萧强,这就是那个以前只会打闹旷课的萧强吗?

从小学到高中,找机会和她说话接近的人多了,或是以图博她一笑、或是指点江山、或是请教学习、或是递纸条,但像萧强这样,什么话题都能接上,还说得头头是道的人,除了少数学识丰富的成年人,她还是第一次见到。

原来,他是这么优秀的一个人,林怡心中泛起一股异样的情愫。

文容在旁倾听,也是渐感惊讶。

儿子的性格就是大大咧咧,活泼好动,在家里也是存不住话的人,他什么水平,别人不清楚,当妈的那还有不明白的。

但今天听来,简直和以前判若两人,抛开广泛的知识系统,限于文容自身水平不能知道是否正确,可是儿子说话条理清楚、逻辑明晰,话题轻重拿捏得当,这完全是成年人的水平,而且高于一般人,什么时候,儿子已经达到这个地步了!

文容再次发出年华已去的感慨,儿子已经长大了,长成一个大人了,再不是以前只知道承欢膝前的小毛头了。

萧强两人吃过饭,林怡帮着文容收拾完,送文容离开,萧强和林怡肩并着肩,徜徉在医院后面的小花园里,萧强就着实物,为林怡讲解这里的每一种植物,花草树木,它们的名字、生长开花时节、特点、适合的种植条件、香味形状、用于观赏还是药用等等。

林怡很享受这种氛围,今天的萧强,像个博学的学者,侃侃而谈,让她再一次感到吃惊。

要是能够一直这样就好了。

秋末的昆虫在角落里发出微弱的声音,幽暗的小花园里,淡淡的桂花香气中,两个身影在渐渐靠近,与夜色融为一体。

来到萧墙惯常来的草坪上,两人席地而坐,感受着下面青草的软绵,萧强也停下了说话。

“萧强……”

“嗯?”萧强闭上眼,空气中荡漾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幽香,他多希望时间就此停滞不转。

“今天……”林怡迟钝了一下,“李老师又用你作为典型,在班上警告那些差生,说是如果不好好学习,听老师的话,就会被像你一样赶出学校,我虽然尽力理论,但也没有用……”

“什么?”萧强手肘一撑,忽地直起身。

林怡静静地看着他,出生的月光柔和地映照在她的脸上,显得更加洁白:“所以,你要努力啊,快些回来吧,回到学校来!加油啊,萧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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