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节

“他说老早好离婚了,离了婚你妈好回上海来,一家人团聚。”

斯江叹了口气:“我?妈肯定不会?离婚的?。”

景生看了看斯江,“嗯”了一声。

“我?妈最看重单位、职称、户口这些东西,她?一直不大看得?起大姨娘和舅舅卖服装。”斯江斟酌了一下:“她?最要面子了。”

景生又嗯了一声。

“所以你也别想那?么多了,今晚上赶紧把申请信重新打一遍,还?记得?吗?”

“记得?。”

“别动不动就?想放弃,好像去不去美国你能说了算似的?,现在不都说签证很难签?你奖学金申请到了?”

斯江转过脸看景生:“???”

景生只当没看见,两条长腿用力蹬了蹬水泥地:“那?你怎么好意思说什么你不打算去美国了。美国几个大学请你去了?嘁。”

“阿哥,侬上了大学还?是格能戳气!(你上了大学还?是这么讨厌。)”斯江抬腿踹了景生一脚。

景生弯腰掸了掸裤脚管:“因为?某某宁上高三了还?是噶戆呵呵。(因为?某人上高三了还?是这么傻乎乎。)”

他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双手插袋悠哉悠哉地去解救小胖子。

斯江收拾好油纸包,看见弟弟隔着栏杆抱住了景生的?大腿不放,不由得?笑?了起来,突然想到了不该想的?画面,斯江赶紧闭上眼甩了甩脑袋,把自己从女?流氓的?不归路上硬生生挽救了回来。

这天夜里,阁楼上打字机的?哒哒哒哒声响个不停。

亭子间里太过闷热,顾东文冲好澡,把两张席子铺到客堂间地板上,侧耳听了听,里间陈斯好已经打起了呼噜。

电视机里在重播奥运会?足球预选赛中国队狂胜菲律宾的?那?场比赛。景生坐在躺椅上,脚指甲剪了一半,看得?目不转睛。

“西瓜切伐?(西瓜吃吗?)”顾东文拉过一张靠背椅,伸腿把景生搁脚的?小矮凳勾了过来。

景生的?腿一空,又缩回了躺椅上,直接手一伸,接过一片西瓜咬了一口。

“喂,奥运预选赛打日本哪一天来着?”顾东文踢了景生一脚。

“下个月26号,我?们客场。”

“贾秀全他们这次可以的?,这场踢了个九比零,我?记得?老贾搞帽子戏法了吧?冲了这么多年,今年无?论如何都该冲出亚洲了。”

“明年奥运会?在汉城举办。”景生低头?把瓜籽吐在左手上,凉凉地回了一句。

“册那?,格么侬去踢(那?你去踢)。踢进?世界杯去?”顾东文白了他一眼。

“我?勿来讪(我?不行),水平推板多了,青年队可以试试。哦,我?参加校足球队了。”景生换了个姿势,才发现自己腿麻了,握着一把瓜籽拿手背推了推:“下趟你带斯江他们来学校看我?们比赛,不要门票。”

“老子没空,忙死了。”

“你不是请了个小工?”景生扭过头?上下打量了顾东文两眼。

“做撒?看撒看?”顾东文乐了:“是不是发现你已经老了,你老子还?很年轻?”

这下轮到景生翻了个白眼:“呵呵,阿奶说你请了个女?的??”

“嗯。人蛮登样的?,还?能做做模特。小秦和你大嬢嬢以前是一个厂里的?同事,得?罪了领导,办了停薪留职出来赚钞票,也不容易。”

“小琴?”景生划过一个揶揄的?眼神。

“秦始皇的?秦。人家姓秦。”顾东文笑?着又踹了景生一脚:“你上了大学脑子里瞎七搭八点啥么子?跟只小狼狗似的?。”

“保持好距离,顾老板。”景生探身把手里的?瓜皮瓜子都转移到爷老头?子手里,意味深长地说:“覅让卢护士有想法。”

顾东文啼笑?皆非,刚要训他两句,阁楼楼梯口传来动静。

斯南赤脚溜了下来,打了两个哈欠,盘腿往景生脚边一坐:“累死了,就?是睡不着。”

“几天不打架骨头?轻了?”

斯南头?往景生膝盖上靠了靠,被景生顶开来又毫不气馁地黏糊了上去。

“大表哥——”

“嗯?”

景生懒得?理她?,继续专心看球赛。

“唉。”

斯南偷偷瞟一眼景生,又叹了口气:“唉。”

顾东文丢了瓜皮洗好手回来,笑?着摸摸斯南的?卷毛:“哟,我?们陈帮主叹气了?出什么大事了?要不要我?这个长老帮你搞定?”

斯南嘟起嘴:“舅舅,你和阿姐都不帮我?看着大表哥的?,他有喜欢的?女?生了,肯定不愿意跟我?结婚了。嘤嘤嘤。”

顾东文笑?得?见眉不见眼:“咦,顾景生,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来,关?掉电视机,阿拉好好谈谈心,港一港侬欢喜撒宁,(说一说你喜欢谁。)”

“欢喜侬!”景生没好气地站了起来,熟练地把斯南从自己腿上撕了下去:“欢喜侬一家门!”

斯南手撑在地板上,幽怨地看着景生大步流星走到餐桌边倒了一杯水,咕咚咕咚两口喝完,开了门下楼去了。

顾东文看着趴在躺椅上可怜兮兮的?斯南,差点笑?得?肚子疼:“南南,你真的?喜欢顾景生?不是阿哥阿妹那?种喜欢?”

“当然也是阿哥阿妹那?种啦,但结婚也是要结婚的?。”斯南警惕起来:“舅舅,你是不是不想要我?这样的?儿媳妇?”

顾东文一拍大腿:“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你!我?不喜欢你了!”斯南冷哼了一声:“那?我?和大表哥就?是梁山伯与祝英台,贾宝玉和林黛玉,罗密欧和朱丽叶!”

“左右都是死?不值得?吧。”顾东文叹了口气。

“肥水不流外?人田!”斯南理直气壮地宣布:“反正大表哥是我?的?。”

景生提着热水瓶上来,眉头?紧皱,看了斯南一眼,斯南抬了抬下巴:“大表哥,你给我?个痛快吧,等你大学毕业跟不跟我?结婚?”

“我?大学毕业,你才高中毕业。”

“那?等我?大学毕业,你跟我?结婚伐?”

“不跟。”

“为?啥?”

“你不是知道的??”

“你真的?喜欢别人啦?”斯南抱住躺椅的?扶手不放,难过是真的?很难过,伤心也是真的?很伤心:“明明我?跟你最好了。”

“你是阿妹,”景生坐回躺椅上,弹了弹斯南的?额头?:“哪有哥哥和妹妹结婚的??侬戆伐?宛平南路去伐?转过去好好看足球,你在乌鲁木齐踢足球吗?”

“我?们学校没有足球场,只有篮球场,我?会?打篮球。”斯南跟着顾东文看了一个月的?足球,已经很像一个球迷了:“哎哎哎哎哎,传啊传啊,传中!别盘!黏什么!唉——”

“那?你比你姐强。”

“阿哥!侬又勒港吾坏闲话(你又在说我?坏话。)”斯江从阁楼上头?探出头?来,把景生抓了个正着。

斯南高兴起来:“阿姐,我?打球本来就?比你厉害!我?跳高也厉害跳远也厉害扔铅球也厉害什么都厉害。我?连舅舅那?个戳手指头?都白相得?老巨得?勿得?了。(都玩得?厉害得?不行)”

“扔铅球你也厉害?”斯江有点怀疑。

“当然,下次我?扔给你看。”

顾东文看着又乐呵起来的?斯南,突然觉得?迭格小宁其实像只铅球。

第252章

这天夜里?,斯江做了一个漫长的梦,混乱又复杂。

她突然变成了?姆妈,但又清楚的知道自己似乎不是姆妈,她从万春街里?走出去?,乘上23路公交车,往一个莫名的地方去?,车上都是人,每个人面目都很模糊,有什么在?催促她,她预知到自己要去哪里要做什么会看见什么,紧张到无法呼吸喘不上气。

她被人群挟裹着下了车,举目四望,苍凉的沙漠一望无际,又有高大的油井设施,她往前走,走了?两步就进了?一栋楼,楼里?静悄悄的什么人都没有,玻璃上反光出无边的棉花田。

一道向上的楼梯平白无故地出现在?她脚下,像希区柯克的电影那?样充满了?未知,前方是幽暗的。她被不知名的力量推动着往前走,来到一扇门前,那?扇门看起来并不陌生。她想逃走,却身不由己地推开了门。

门里?的床上交织着两个躯体,男人和女人,她知道那?是她的父亲和那?个女人,但她却是以妻子的身份愤怒着,愤怒到了?极致,太阳穴突突地在?跳,胸腔澎湃着一股血,烦闷欲死,但是她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她的影子投在?他们的身上。她似乎只是一缕意识,床上的男人和女人完全没有发现她的存在?,他们继续沉迷在?对方身上毫不理会她,表情扭曲得甚至近乎狰狞,她闻得到气味,感?受得到温度,却触摸不到他们也发不出声音,无论她怎么撕打怎么吼叫也没有用,她在?他们身旁飘来飘去?,无可避免地看到一切细节,恶心、愤懑、委屈、无助、恐惧到了?极点。

空间?里?终于出现一条了?路,她转过身拼命往前逃,身后听不见任何声音也没有任何影像,但是她知道有什么东西在?追她,她必须逃。她把所有的愤怒都化成了?速度,然而追她的那?个东西还是越来越近。她的心越跳越快,几?乎跳出了?喉咙,前方就是悬崖,她奋力前扑,扑向?一片虚空。

心提到了?嗓子口?再重重下坠,有强烈的失重感?。

有人在?喊她:“陈斯江!斯江!”

她被?人接住,踏上了?实地,她怀疑自己刚才是在?做梦,但是路还在?脚下,依然有一道楼梯在?不远处,上方还是那?么幽暗。

她继续身不由己地上了?楼,又推开一扇门。

门里?也有一张床,没有窗户,逼仄的空间?里?堆满了?服装,是家里?的亭子间?。她放下了?心,想着刚才经历的一切又有点透不过气来,那?种委屈和愤懑还残留在?她脑海里?。

门开了?,一道光打在?进来的人身上。他面容模糊,什么也没有穿,肢体修长,肌肉有力,被?太阳晒黑的手臂和脖子以上有着明显的黑白分界线。

“你来了?。”他自然而然地抱住她,轻轻地吻她。

她这才发现自己也什么也没有穿,而他的手臂太有力,她完全挣脱不开,张开口?想说话?依然没有任何声音。她的身体完全失去?了?控制,被?他揉来搓去?,压倒在?小床上。行军床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声音。

场景突然又变成了?高一军训时的教室,许多人在?行军床边上走来走去?,却好像都没有看见他们。那?些人都是她极熟悉的人,唐泽年、李南、曾昕、张乐怡、方树人、何宏伟,老师们手里?还拿着考卷,人来人往,像一出荒诞的默剧。突然曾昕坐到了?床沿低头开始系鞋带。

她的意识和身体逐渐统一,极力睁大眼后,身上那?个人模糊的面目渐渐清晰起来,是她极熟悉的人,再熟悉不过了?。

斯江吓得尖叫起来。她这次真的醒了?。

睡在?地板上的斯南哼唧了?两声,翻了?个身继续四仰八叉地躺着,枕头被?她踢到了?斯江的拖鞋边上。

老虎窗外有微光透入,天蒙蒙亮了?。

斯江一身大汗,七上八下乱跳的心慢慢消停下来。梦里?的一切都很清晰,无限接近亲身经历。她捂住脸用力揉了?揉,姆妈是不是经历了?她梦见的一切,她会是怎样的的心情,斯江不得而知,但她只是做了?一个这样的梦,就已经满心悲怆了?。对于这个明显分成上下两集的梦,斯江认定?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应该没有任何逻辑上的关联。翻出一件睡裙,她悄悄下了?阁楼。

客堂间?的地板上,顾东文的睡相十分斯文,双手交错叠在?小腹上,枕头边放着一本翻开来的小说。景生的席子却已经卷了?起来立在?墙角,毛巾被?和枕头整整齐齐放在?沙发上。斯江弯腰把小说拿了?起来,依稀看出是《神雕侠侣》。她没看过,在?杂志上看过电视剧的剧照,听同学?们热议过。杨过和小龙女师徒恋,不被?世人所容,最后当?然还是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大门敞开着,斯江轻手轻脚下楼梯,经过亭子间?的时候脚下不由得停了?停,十分难为情,十分惭愧。亭子间?的门虚掩着,下面透出一线光,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斯江想到自己的梦,赶紧挪开视线慌里?慌张地逃下楼,差点崴了?脚。

“撒宁?(谁)”

景生把装货的两只蛇皮袋拉上拉链,抬头问了?一声,外头没人应,他打开门,看见楼下灶披间?的灯亮了?。

斯江在?淋浴间?正在?和插销做斗争,昨天夜里?还好好的插销,怎么突然就坏掉了?呢。

“侬要打浴?”景生趿着拖鞋进了?门。

斯江吓了?一大跳,话?都说不利索了?:“啊?阿、阿哥!迭格插销哪、哪能回事体呀。(这个插销怎么回事啊。)”

景生走进淋浴间?。斯江赶紧往后让,后背贴在?墙壁上,瓷砖凉丝丝的。她集中精神盯着插销看,但是插销上修长的手指让她心惊肉跳,直接联想到那?个荒唐的梦,她又赶紧垂下眼,入眼的是自己的脚趾头,也不行,看哪里?都不合适,眼睛简直没处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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