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节

西美?往后退了两?步:“做撒?(干什么?)被我骂了就?想动?手?反正你已经不算个?人?了,随便你,你打吧,打完就?离。”

陈东来摇了摇头:“不是,你在气?头上,随便你怎么骂我打我都?是应该的。我就?是想说我不想离婚。我认错我改,我保证从今以后再也不会跟任何女人?那个?。”

“你杀了人?,说个?对不起以后不再杀了就?行?了?你想得真?好。”西美?瞪着他反问。

陈东来嘴唇翕了翕,低下了头。

“呵。”西美?不理他,转身坐回床边,拿枕巾撸了把脸:“你不要假惺惺的了,做得出那种事?还说这种话,没意思。”

陈东来慢慢蹲下了身,揪了揪头发。

“你每次都?这样——”他呜咽道。

西美?一怔:“啥?”

“我说什么都?不对,家里什么事?都?要听你的。我说过好多回,斯南大了,一直睡在我们床边不方便,前年局里分房子,两?室??一厅的新公房,但你嫌太远,就?是不肯要。”

“那是因?为你们单位的新宿舍太远,我骑车得骑一个?钟头。欸,我让你不要了?我是让你等市里的老宿舍空出来。而且你要是拿了那套房,学校分房子我就?不能申请了。我们学校的教工宿舍明年就?建好了,按工龄分配,我排在第一批,到学校只要十分钟!也是两?室一厅!”

“你说不要那套房就?不要,我难得休个?几天假回来,劝你跟我去招待所住一夜过个?夫妻生活,你也从来不肯。”

“招待所一个?晚上十几二十块,我一个?月工资才一百多,我有病是不是?男人?女人?不睡觉会死?我怎么没死?生斯南后两?年多没做,你死了没?你不也没死?还我们去睡招待所,南南怎么办?她会怎么想?我同事?会怎么想?你不要脸我要脸!你说这些干什么?还不是想说你睡姘头是我的错?你还有理了?还想不离婚?”

“我不是这个?意思,那我不说了,你说,你要怎么才肯不生气??才肯不离婚?你叫我做什么都?行?,真?的。”陈东来哽咽着说:“阿拉几十年格感?情了——”

“你去死。”西美?冷笑起来:“我当了寡妇,就?用?不着离婚了。”

陈东来霍地站了起来,往外头去了。

西美?掐紧了帐钩。

外头窸窸窣窣的一阵响后,陈东来掀开?帘子又走了进来,直接走到西美?跟前,红着眼眶盯着西美?看,忽地手一抬。

西美?看见他手里的剪刀,吓得往床里一缩:“侬想做啥?”

陈东来满脸是泪:“你不是说我去死,你就?不离婚了?那我现在戳死我自己?,你是不是就?不生气?了?你点个?头,我马上戳死我自己?给你解气?。这样也好,儿子女儿也不会觉得我丢脸了。”

第248章

闹钟响了,西美?睁开?眼,眼睛肿痛得几乎睁不开?。

她盯着帐子顶看了一会儿,斯南的闹钟也响了。

西美?坐起来,看见陈东来在小床上对着墙缩成一团,身上搭了件春秋衫。

原来这一切不是梦,是真的发生了。她丈夫轧姘头被她捉奸在?床,她一个人在?公交车上哭得?天昏地暗,男人不肯离婚,拿了剪子说要戳死自己让她出气。

西美?盯着扔在?蛇皮袋上面的剪刀看了一会儿,脑子里?木木的,她记得?当时自己脱口而出的话,一时有点想笑,也有点想哭,最后没能笑出来也没能哭出来。

“你?死就死,拿什么剪刀?万一警察以?为是我杀了你?呢?”

陈东来有一瞬间被她的话惊到了,定定地看了她几秒。

西美?的脚伸出去扒拉拖鞋,是,他抱怨的应该也是真的,万事她总是想着她自己,但谁不呢?后来他又丢下?剪子推开?窗,一条腿爬上去,转身问:“那我跳下?去!我跳楼就跟你?没关系了。”

“这是二楼,跳不死你?摔个残废,让我看着你?恶心一辈子还要我服侍你??”

西美?按停了闹钟,视线在?陈东来的背上停留了两秒,呵,真没想到她辈子回嘴回得?最好的竟然是这句话。

陈东来转过身,就看到西美?冷冰冰的视线和嘴角那抹讥笑。白天的人和晚上的人有时候常常不是同一个人,他看着西美?旁若无人地掀开?帘子走了出去,坐在?床沿抱住了头,羞愧难当。换做现在?,他无论如何都?生?不出动剪子跳楼房的勇气。他当时是真心要赎罪要让西美?好受一点,最后却变成了笑话。这么一想,陈东来不免又有点心灰意冷。

西美?看了看课表,这学期她每周有九堂课,今天两堂都?在?下?午。热水瓶里?的半瓶水还是大前天的,早就冷了,她绞了条小?毛巾坐在?沙发上敷眼睛。喊着要跳楼的人多数不会跳,等着人拦呢,陈东来当然也不可能跳,凭什么呢,搞得?像是她轧姘头委屈了她似的。

陈东来把剪子放回五斗橱抽屉的月饼盒子里?,转身默默看着西美?不响,像一个等候审判的落水狗,他既期盼西美?回心转意原谅他这一遭继续过日子,又害怕她开?口答应不离以?后拿这些事无休止地嘲笑他讽刺他羞辱他,而斯南再也不会帮他打圆场劝和了。

等了半天,陈东来见西美?拿下?毛巾站了起来,像平常一样端着脸盆和牙刷牙膏漱口杯出了门。

他松了一口气。

“顾老?师,今天早上没课啊?”外头走廊里?传来问候声。

“李老?师好,我两节课都?在?下?午,你?这学期怎么样?忙不忙?”

陈东来走到窗口往外张望,只看隔壁臃肿矮胖的李老?师和西美?相偕走向走廊尽头的水房。单从背影看,西美?还像二十年前那个刚刚抵达沙井子的少女。

“唉,别提了,一个礼拜十五堂课,还要担班主任,累不死是我命大,你?那个胖大海还有吗?”

“还有不少,等下?我拿给你?。”

“国庆节的节目又要开?始排演了吧?每年你?也辛苦的。”

“还好,只要能得?奖再辛苦也值得?的。”

陈东来隐约听到西美?的笑声,对于她和同事还能说?笑自如,心里?不免又有点难受。

——

这一天,陈东来自动自觉地把里?里?外外打扫得?干干净净,又去菜场买了一只老?母鸡,炖了一锅黑木耳鸡汤,炒了几个小?菜。到了彩霞漫天的时候,楼道里?的不少邻居被鸡汤香味引了过来。

“哟,陈工来啦?你?这么辛苦还搞这么贤惠,炖上鸡汤了?老?朱,你?看看人家陈工,学着点!”

“不辛苦,不贤惠,呵呵呵。”

“顾老?师还没回来?”

“还没。”

“嗐,这栋楼里?没了你?家斯南,都?没劲(太平)了。陈斯南在?上海怎么样?还适应(祸害)吗?”

“挺好的,上学了,昨天开?的学。”

“三个孩子都?在?上海上学,真好啊,还是顾老?师想得?长远。”

“哪里?哪里?,是是是,是她想得?周到。”

“你?家大姑娘出国了没?”

“还没呢,七月份刚考了托福。”

“听说?了,考了六百多分,全?上海前几名呢,厉害得?不得?了。啊呀,陈工你?真是有福气,顾老?师长得?好性格好,还这么能干,儿子女儿将?来都?是有大出息的。”

陈东来系着围裙在?门口应付一拨又一拨的热心教工,他以?前倒不觉得?西美?和斯南在?学校里?人缘这么好。

西美?天黑透了才回来,却不是一个人回来的。

早上那个李老?师陪着西美?一起回来的,西美?眼睛又肿了一圈。

李老?师一进门就板着脸严厉地上下?打量着陈东来。

“李老?师好,来来,请坐,我给你?泡杯茶。西美?,锅里?有老?母鸡汤,你?吃过饭没有?”陈东来小?心翼翼地问。

“老?陈,茶就不用了,我作为二中工会副主席,今天来,是要跟你?好好谈谈个人作风的问题。你?这次做得?很不对啊,让我们西美?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李老?师轻轻拍了拍西美?的手:“今天顾老?师打了离婚报告上来,我们都?不相信你?会做得?出这种事。”

陈东来猝不及防,狼狈不堪地支吾了两声。

“你?看起来是一个相当忠厚老?实可靠的男同志,还是我们自治区的劳动模范,你?知不知道这种行为后果有多严重?你?辜负的不只是西美?,你?还辜负了党和组织对你?的期望!”

陈东来瞟了一眼西美?,低下?头:“是我不对,是我一时糊涂犯下?了大错,我对不起西美?对不起孩子们。”

“十二届三中全?会的整党决定你?们单位肯定也认真学习过对不对?这五年来全?党开?除了17万人,今年已经有将?近10万党员受到各种党纪处分,你?想过你?的前途没有?”李老?师痛心疾首:“你?想过没有?为什么一个石油系统的年轻干部,女大学生?,突然要和一个美?国人结婚要去美?国,还号称不再回国?她为什么要做你?的姘——相好?有没有什么政治目的?老?陈啊——你?不是一时糊涂啊,你?是太糊涂了,你?们的党组织生?活绝对没有做到位!”

西美?也吃了一惊,她倒没往这方面想:“李老?师,李老?师,我就是想请你?来核实一下?事实,帮我审批一下?离婚报告——”

李老?师握住她的手,坚定不容抗拒地摇头:“西美?啊,我们知道你?委屈你?难过,但是你?这个离婚报告组织不能批准。”

“啊?”西美?傻眼了。

“老?陈,你?坐下?,别站着,明天我们党委武书记还会来找你?谈,你?的问题比较严峻,我们肯定还要向上反映。”

陈东来的心直往下?沉,他看向西美?,西美?翕了翕嘴唇,想辩解几句,却又无力辩解。

“你?和老?陈的婚姻事实我们都?清楚,你?们从上海远赴边疆,同甘共苦二十年,是有着坚实的革命情感?基础的。西美?,我们女同志也要有宽广的心胸,不要轻易被打倒认输,家庭就是另一个战场,你?们还有三个孩子,你?这么丢盔弃甲地逃跑,孩子们怎么办?你?就让他们从此?没了爸爸?”

“是人都?会犯错,知错就改善莫大焉,就算是囚犯,出狱后也有改过自新?重新?做人的机会对不对?何况是二十年的夫妻呢。西美?,在?情感?上,我们肯定是理解你?同情你?支持你?的,但你?还是要认真考虑,不要因?为一时气愤就把路走绝了。一旦真的离婚了,夫妻感?情就破裂了,再也没法修复,对吧?老?陈虽然犯了错,但还是一个好同志好男人,工作认真负责,工资全?部上交,回来还知道打扫卫生?做菜炖汤,我们一路上楼,大家都?在?夸他,你?也听到了。”

“话再说?回来,哪个猫儿不偷腥?天底下?的男人都?一个样。你?和老?陈离了,就能找到比他更好的?你?也快四十岁了,还有三个小?孩,就算小?孩都?不跟你?,那你?和新?的老?公还生?不生?小?孩?对方要求生?,你?生?不生??要生?就要取环,冒很大的风险去生?。如果对方也有小?孩,你?是不是还要当后娘?后娘好当吗?”李老?师眼中闪着悲悯的光,摇头道:“就我这么多年看下?来,比老?陈好的男同志真不多。倒不是我劝和不劝分,我以?前在?吐鲁番先是在?妇联工作,后来进了工会,十几年来我看得?太多了,以?前我们新?疆条件够艰苦吧?棉花田里?都?有人背着老?公老?婆偷偷摸摸干那种事。离婚的多吗?十个里?面也有三个头皮硬的妇女同志坚决要求离婚,然后呢?”

西美?不响。

“没一个过得?好的,一个人太苦了,真的,”李老?师拭了把泪,“教育局的小?汪老?师,你?大概听说?过,她离婚后又找了一个,结果比她前头的老?公还不如,一分钱不给,还背着她打她儿子,她儿子不敢告诉她,后来是我们工会的干事发现的。”

西美?低下?头:“我不打算再找。我两个女儿也都?大了,不用我照顾。我就一个人过。”

李老?师一怔,更同情西美?了:“你?看你?,这是跟全?天下?的男人赌气?犯得?着吗?你?一个人过?我们教育系统里?孤寡老?人少吗?你?也去探望过的呀,每年学雷锋日我们学生?都?会去帮她们打扫卫生?。房子里?一股味道你?还记不记得??今年四月份那个七十八岁的朱老?师摔了一跤,三天才有人发现送进医院??去,没来及住院人就没了。”

陈东来刚刚沉下?去的心又慢慢放回了原处。

——

陈东来请的三天假很快到期,他把身上所有的钱都?留给了西美?,搭石油管理局的公车赶回克拉玛依去。

西美?的离婚报告依然没批,全?校都?知道了她要离婚,都?知道了道貌岸然的陈工,很辛苦很贤惠会炖汤的陈工在?单位里?搞破鞋。

没了陈斯南震楼,大家同情的目光和私下?的八卦一眼肆无忌惮。当然,学校里?都?是知识分子,大家私下?的议论也都?是有分寸的,最出格的不外乎是想像一下?那个“姘头”的长相和身材,到底长成什么样,能让陈工丢下?这么好的顾老?师呢,毕竟顾老?师是教育系统一枝花,进校没多久就被教育局看中要调过去当研究员的,当时大家没少传教育局局长看见顾老?师时的“眼睛一亮”。但顾老?师人品放在?这里?呢,最后以?工资少十二块的理由婉拒了教育局。谁想到……

因?顾西美?的遭遇,一时间女老?师们的丈夫们日子都?不好过起来,每天去了哪里?干了什么花了多少钱,买烟买的是硬壳还是软壳都?得?交待清楚。

西美?反而日益平静下?来,事情已经闹到这个地步,她也没有多余的脸可丢了,全?心全?意扑在?国庆汇演的节目编排上,到了九月底,西美?打了个电话找斯南。

“南南,我是说?万一,万一啊,万一妈要和爸爸离婚,你?跟谁过?跟妈还是跟你?爸?”

第249章

世事总少有一万,常有万一。

斯南躺在阁楼地板上,枕着头看着天花板,翘着二郎腿抖了一刻钟,突然有点?不习惯,毕竟再也没人一巴掌打下来不许她抖腿了。

“阿姐?”

书桌前正在打字的斯江漫声应道:“嗯。”

上个星期收到了三封来自美国的厚邮包,最近斯江忙着写申请信。

“要是爸妈离婚了,我们?肯定都跟姆妈过吧?”

清脆利落的“哒哒”声骤停。

斯江猛地转过身:“南南,你刚刚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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