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节

房门背后,斯江紧紧抱住怀里的斯南,浑身发抖,哭不出来?。她只恨自己怎么会这?么蠢!阿妹明明已经?说了她都不信,她还替周致远说话,当时阿妹会多难过。她这?个阿姐没能保护好阿妹,她为什么要自己去睡留下南南一个人,她应该一直陪着的,她们两个人在一起,坏人就没有机会下手?。

“对不起,南南,对不起——”

斯南的手?死命拽着裤腰,用力用到全?身也在发抖,脑子里一片空白。大表哥知道了,阿舅知道了,舅妈也知道了,阿姐也知道了,姆妈呢,姆妈会不会知道……

——

周致远脑中一片混乱,他设想过无数次万一,哪怕是设想都会带来?万分的刺激,他有把握只有一万,没有万一,也的确从来?没有过万一。现在的这?个万一到底是陈斯南,还是顾景生,还是顾北武,他来?不及分辨,脸已经?被善让一巴掌打得歪向了一边。

“周致远!你怎么会变成这?种人的?你知不知道你干了什么?那是孩子!你懂不懂?是小孩子啊,是完全?没有反抗之力的小孩!你在想什么?你怎么敢——”善让的巴掌暴风骤雨地砸在周致远的身上。

周致远紧紧握住她的胳膊,嘴角慢慢翘了起来?,脸上又浮现出温和可亲的笑?容,好像一切没有发生过。

“你想多了,小姑。”周致远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遗憾:“要是我哪里招待不周,惹姑父和弟弟妹妹们生气了,你打我骂我是应该的。不过没做过的事我不会认。”

他转身看向顾北武:“姑父,你别忘了我是现役军官,我姓周,我背负的是全?家的希望,我知道自己将来?要成为什么样的人,所以我绝对不会做那种事,我没做过。请不要侮辱我的人格损伤我的名誉。今天的事就当是一场误会,我不跟你们计较,也不会和我爸和爷爷说,你们还是早点?去北京吧。”

景生倏地冲了上来?,拳头带着风直奔周致远的鼻子。

周致远轻松闪过,肩膀一侧,一记肘拳正中景生的肋下。

顾北武伸手?拉过景生:“善让,你过来?。”

“我不想和你们动手?。”周致远松开善让,举起双手?叹了口气:“小姑,我不怕动手?,只是不想他们受伤。你应该相信我,而不是相信小孩子随口瞎说的谎话。”

卧室门猛地被打开,“嘭”地撞在墙上。

“我妹妹不会瞎说!”

“我没瞎说!我没说谎——!”

下午的日光透过玻璃窗,斜斜落在两个神情迥异的少女脸上。斯江小脸涨得通红,双拳紧握,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坚持直视着周致远,毫不退缩。

“你是流氓,你就是流氓!”斯江尖锐的声?音再度响起:“你不去自首的话,我们今天就去报案,警察一样会抓你,法院会判你刑!”

斯南吼完,见周致远看向自己,不由得往斯江身上靠了靠,又鼓起勇气站直了。现在大家都知道了,她好像没那么怕了。警察会来?抓他吗?摸了她两下就会坐牢吗?舅舅说那是流氓罪,好像很严重?,但以前那个露jj的老流氓被大表哥揪去派出所好像也没坐牢。舅妈已经?打了他好几下,舅妈和舅妈家里肯定不会让他坐牢。斯南脑子里转得飞快,有点?茫然地看向善让又看向景生和北武。

善让抹了把泪,对斯江斯南点?点?头:“好,他不自首,我们就去报案,我们一起前去。放心?,南南你别怕,我们都相信你说的是实话,舅妈相信你!”

顾北武一怔,握住了善让的手?,他早上听景生说了后勃然大怒,但没法掀桌动手?就只能衡量怎么解决。只凭斯南的一句话指控,想要通过法律惩罚周致远显然机会渺茫近乎于零。因为南红的事,他仔细研究过流氓罪,能对应上只有侮辱妇女,这?也完全?取决于司法机关?如何界定。就算在美国,性侵儿童和妇女的罪名往往都难以被成功定罪,熟人做案的猥亵儿童罪更?难被定罪,电视和报纸上常有相关?的报道。虽然中美法系不同,但可想而知公了的难度极大。他还顾虑到善让和周老爷子老太太,为了善让的处境,他也宁可在套出周致远的话确认无误后,直接打断他的手?或腿,再私下通告周家,想法子把周致远拘在眼?皮底下以免荼毒其他孩子。但是善让主动提出来?要报案又不一样,能做出这?样的决定,太不容易了。

景生却突然开口:“找警察没用,还是打断他一只手?算了。”景洪和版纳各大农场里最后被判刑的都是证据凿凿的□□犯,他从来?没听说过摸两下女人有被抓起来?坐牢的。

周致远走向斯南两步,斯江警惕地挡在了斯南前面:“你想干什么?!”

“周致远!”善让厉声?怒吼,嗓子险些吼劈了。

周致远看着面前骤然出现的一堵人墙,仅有的一点?慌乱也彻底消失了。

“那你们去找警察试试吧。”

他丢下这?句话扬长而去。

斯江拖住景生:“不要打架,打了他反而会告你。”

斯南也抬起头:“大表哥别去,他爸爸是大官,他爷爷是更?大的官,你打伤他你就要去坐牢。”

景生牙咬得格格响,嗔目裂眦:“爷叔!先打了再说,我们两个打他一个稳的!”

善让蹲下身搂住斯南:“南南,别担心?,他做了错事必须得到应有的惩罚,他爸爸是我哥哥,他爷爷是我爸爸,还有我、你善礼伯伯,无论是官不是官,我们都不会包庇他。我保证。”毕竟,受害的绝不止斯南一个女孩,她绝不允许再有任何一个女孩受害,她坚信她父母这?样的老革命家也不会允许,她的哥哥们也不会允许。

斯南将信将疑地问:“那真的找警察?”

“对。找警察。”斯江愤慨地握紧斯南的手?:“现在就去!”

第199章

陈斯江当律师的梦想是这天破灭的,破灭得轻而易举。

夜里九点多,她们一行五人从第四个派出所出来时都沉默不?语,依然没能?立案,更?别说?抓人了。怒吗?怒。气吗?气。但更?多的是?无?力,无?能?为力。顾北武之所以坚持要周致远送他们回疗养院,是?为了用上录音笔。他不打无准备的仗,也的确让周致远露出了马脚,然而并无?多大用处。

有?一个派出所尽力了,因牵涉到军人,当事人又都是周老将军的家属,所长出面请示了区局,还特地打电话去检察院和?法院咨询,等了两个钟头,法院那边的结论是未经对方当事人同意私自录音取得的资料不?能?作为证据使用,必须以违法证据排除规则排除使用。检察院那边听了录音表示对话里没有?直接证据能证明当事人有?流氓行为。逻辑推理只是?推理,法律讲究证据。

善让和?人争论了五六个小时,比给学生上课累得多,嗓子已经哑到完全说不出话。顾北武这么个遇到多大事都不?急不?乱的人,眉宇间也掩不?住躁怒。景生默默走在队伍的最?后,他?早知道会这样?,但真的这样?后他?更?难受。

斯江依然紧紧攥着斯南的手,手心里的汗干了湿湿了干,黏糊糊的,但她不?能?放开阿妹。她昨夜犯了错,今天?似乎又犯了更?大的错,她坚持的明明是?对的,善让舅妈也这么说?。她们都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舅舅那么明智地准备了录音,让周致远露出了马脚,可为什么周致远能?毫发无?伤,遭罪的竟然还是?斯南。斯江想不?通,证人不?算证人,证据不?算证据,都没用,那些推诿之词苍白荒谬,却有?用。

“现役军官?我们管不?了。你们找部?队去。”

“在哪里耍流氓的?哦——那地方?不?归我们管,你得去那儿的派出所。”

“证人有?吗?就是?她?她是?小孩,她说?了没用。”

“什么?你的侄子对你爱人的外甥女耍流氓?你家里人知道这个事吗?你哥哥嫂子知道你来报案吗?你们商量过没?”

在大人们发过火找过领导唇枪舌剑争论过后,终于有?警察找斯南问话。

“他?怎么你了?”

“摸哪里了?”

“怎么摸的?”

“摸了多久?摸了几下?”

“你到底是?醒着还是?睡着的?为什么当时没叫人?”

“有?其他?人看见了吗?”

“你受伤了没?去医院检查过吗?有?验伤报告吗?”

“你为什么不?跟舅舅舅妈睡要去他?家里?”

“你姐姐哥哥都去睡觉了,你为什么不?去睡,要和?他?单独在一起?”

“你再仔细想一想,会不?会是?做梦?小孩子有?时候会搞不?清楚,把梦里的事当成真的。”

警察一边问一边抽着烟,烟圈氤氲开,雾气里斯南的头越垂越低,最?后只剩下点头摇头。斯江光是?守在旁边听都心如刀绞,为什么不?能?来一个女警察,为什么要这样?问,每个问题都像一把刀,把斯南割了一遍又一遍,可她答了他?们又不?信,也不?做任何记录,连案都不?立,更?不?会去抓人,到最?后她怀疑这些问题就是?为了让她们放弃。

最?后事情依然回到大人那里。

“不?好办,没证据没证人。”

“现在办流氓罪很谨慎,要上报,不?能?凭一封举报信一句小孩的话就去抓人,那是?瞎胡搞。”

“我们最?多去调查走访一下,看看有?没有?其他?人愿意出来作证。你家小孩什么伤都没有?,不?好搞。”

“小周同志,这种?事情千万要慎重,不?要冲动,你侄子条件这么好,没有?理由做这种?事,你一时冲动跑来报警,很容易毁了一个年轻人的一辈子,国家培养一个军官容易吗?军营生活你了解吗?哪里来的侮辱女孩的机会?

“你想过你爸妈和?你哥哥嫂子的心情吗?不?能?因为你们夫妻感情好,你就全向着婆家啊。”

说?这话的人甚至自以为给出了金玉良言。斯江实在不?明白,这么大的事,这么坏的一个流氓,为什么他?们说?得像家长里短拌嘴打架的小事,好像居委会民警上门调解几句就完结了。究竟是?谁摧毁了谁的一辈子?谁能?保证一个人学习优异工作杰出家庭和?美就不?会犯罪?权力还是?财富还是?地位?这些和?人性?有?什么关系?照这么说?,贵族少爷亚历克不?可能?□□苔丝?副主?教克罗德不?可能?迫害埃斯梅拉达?斯江无?法理解守护法律的人只用他?们日常生活里的经验去理解法律。

直到斯江二十八九岁的时候,还有?人笑着说?她:“你不?要这么愤世嫉俗嘛,凡事要往好的方?面看。”

陈斯江的回答是?:“我,有?充分的理由愤怒。”还能?愤怒是?一种?宝贵的能?力,总比麻木好。

——

踢了踢脚下的小石子,斯南扭头问:“舅舅,我们还要去下一家吗?”

善让挫败无?比,红着眼眶摇头。

顾北武揽住她的肩膀轻声说?:“这条路行不?通,我们再试试其他?的。”

斯南挣脱斯江的手,小跑了几步,伸了个懒腰,转身说?:“算了吧,反正我也没事。”她绝对不?想再去一次派出所了。大表哥说?得对,没用。她这事搁人家嘴里比芝麻绿豆还小,也没人信她。

被问太多次,隐秘的羞耻感像万年历一样?,一层层被撕下来,最?后剩下一叠子无?足轻重的白边儿,只有?对周致远的厌憎和?鄙视没变少。要不?是?最?后被善让舅妈吵架吵来给她检查身体的女警阿姨提醒,她还不?知道尿尿的地方?和?生孩子的地方?居然是?分开的,生孩子的地方?以后还会每个月流血。不?如回到最?初她想的那样?,她就当被狗蹭了两下,不?用等来日了,现在她甩甩头就又是?一条好汉。以前学校里的看门狗曾经搂住她的腿蹭,踢也踢不?开,大人们笑得哈哈的,只有?姆妈竖着眉毛轮着扫帚打狗。她总有?法子总有?一天?把周致远当狗一样?收拾一顿的,越怕狗就越容易被狗咬,她不?怕,现在不?怕了,至少不?那么怕了。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

“对不?起,南南。”善让哽咽着伸出手。

斯南温顺地靠进善让怀里:“我没事,舅妈,真的。我不?疼。”她心里一块那块大石头没了,舅舅舅妈就没怪她不?听老人言,没说?她活该。一样?是?亲戚,他?们毫不?犹豫都站在她这边了。

善让却觉得疼,疼到她几乎没有?正视北武的勇气。

斯南又主?动去抱斯江:“阿姐,覅哭了,我真的没事,真的不?疼。那个阿姨说?我运气好没出大事呢。”

什么是?大事?死才是?大事,流血受伤才是?大事?斯江出离愤怒了,那许多“不?正常”的盘问把斯南硬生生逼回了“正常”状态,让她被迫把这件事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她当然不?是?真的没事,她只是?不?想让大家为了她的事再白跑,不?想让舅妈更?难过。她太懂事了。

斯江最?无?法接受的是?几封举报信可以逼得大姨娘举家背井离乡,而斯南这样?真正的受害人站出来的时候却状告无?门。她将来做了律师又有?什么用?究竟哪里出了问题?是?那些警察?他?们也只是?根据条款文件指示办事,有?人推诿也有?人好心出力。是?那些文件吗?可那些规定也的确有?许多人拍手称好。是?那些有?漏洞的法律条款吗?谁来修正什么时候能?修正怎么才能?有?人去修正。但斯江知道,无?论是?斯南还是?大姨娘,她们都没有?说?话的权利,说?了也不?被采信,荒谬又魔幻。

——

回到疗养院里,周善礼正蹲在楼下抽烟,一见到他?们就霍地站了起来,烟头一丢随意碾了一脚,奔了过来。

跑到面前了,周善礼发现自己竟然心虚到不?敢看三个小孩子。

“怎么弄到这么晚才回来?爸妈等着你呢——”周善礼看向善让:“大哥大嫂也在。”

善让疲惫地点了点头,已经惊动过区法院和?区检察院了,不?可能?没人通知老爷子。顾北武朝周善礼点了点头,牵住了善让的手。善让别过脸拭去眼角的泪。

他?们三个并肩往楼里走。斯南跟了两步叫了声“舅舅”。

“我想去老干部?活动室看电视,我都落下好几集《武则天?了》。”

周善礼忍不?住回头看看斯南,这孩子真会看眼色,但看上去不?太像有?事的样?子,倒是?斯江看上去不?太对劲。

“你们三个一起去吧,晚点我来找你们。”顾北武点头道。

看着斯江她们远去,顾北武朝善礼伸出手:“来根烟。”

两个男人坐在台阶上抽起了烟,善让把录音给周善礼听了一遍。

周善礼骂了一句脏话,手指间烟头的红点猛然飞上天?又落在他?膝盖上。

“你们上去,我先去揍死这个小王八羔子!”

善让拉住他?:“爸是?不?是?骂我了?”

“骂了。”周善礼瞟了瞟顾北武:“我爸一辈子没这么丢过脸,致远的事,好像已经传开了。大哥大嫂急死了——”不?只是?老爷子老太太丢脸,周家上上下下的脸丢大了,他?都觉得善让不?先回家说?清楚事就闹到派出所去实在是?瞎胡搞。但听了录音,他?百分百肯定周致远那王八蛋干的不?是?人事,他?说?的都什么话?还威胁人家,就他?是?周家的希望?军官就没人能?管?屁,亲侄子也不?顶用,他?管得着,他?就是?要动手,最?起码扒下他?一身军装,他?tm不?配!

顾北武却朝周善礼鞠了一躬,吓了善礼善让一跳。

“老顾你干嘛!”周善礼托住顾北武的胳膊急道。

“一根大拇指。”顾北武沉声道:“善礼,你要是?信我,就帮我切了周致远右手大拇指,这事就算过去了。我会给老爷子请罪。”

第20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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