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节

斯南咬一口包含汤汁的香菇,晃着脑袋下了?结论?:“肯定是阿姐侬欺负阿哥了?。”

斯江不理她。

景生也一口否认:“没有的事,覅瞎七搭八。你们那个英文老师还嘲笑你吗?”

“嗯,随便伊。”斯南笑嘻嘻地?炫耀:“上个礼拜英文测验,我考了?全班第一年级第三。他那张夜壶面孔哦,哈哈哈哈。唐欢考了?全班第二年级第四。笑死人了?,他天天看不起我们两个笑话我们乡下口音,看不起又怎么样?气死这个活王八。”

有了?这个话题,斯江自在了?不少:“南南你真棒,用实力说话,让他没话可说。加油,明年你肯定能?考上我们学校。”

斯南筷子停了?停:“我其实想考宁宁哥哥那个学校——”

景生和斯江:“嗯???”

斯南眉眼弯弯一嘴的素油:“算了?,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反正我不是宁宁哥哥那种神童,就上你们学校算了?。就是我考进去你们两个都毕业了?,挺没劲的。”

“什么叫就上我们学校算了?,我们学校还委屈你了??”景生筷子在斯南头上敲了?敲才搁下。

“阿哥,你筷子上的油都弄在南南头发上了?!”斯江瞪了?景生一眼,掏出手帕给斯南擦头。

斯南不以为然地?双手随便拢了?拢:“没事没事,吃好?面还偷了?点油走,我赚了?。”

景生几个忍俊不禁。

四个人吃好?素面,从人山人海中?挤出去,到北京西路坐公交车。国庆节公交车上也是人山人海,景生提着糖炒栗子和鲜肉月饼抓住高?处的把?手,把?斯江斯南两个护在座位边上站稳,斯好?的面孔直接贴在了?景生的大腿上,两只手揪着斯江的胳膊不放。

“我想先回去了?。”斯好?弱弱地?申请下一站下车:“我能?自己走回去。”申请被无情地?驳回,他生无可恋地?在若干大腿之间苟延残喘,大头不时被其他乘客的包包、马甲袋、水果网袋撞来?撞去。

“记笔记?”斯南惊讶地?问:“为什么要记笔记?”

斯江更惊讶:“你上课不记笔记的?老师说的内容你都记得?”

“书?上不都有吗?我干嘛抄书??”

“你们老师不讲课外的内容?”

“不讲啊,干嘛要讲课外的内容?考试又不考的。”

斯江对斯南的班级第一年级第三觉得有点玄乎,下意识地?侧过身想问问景生怎么说。

“当心——拉好?拉好?——!”售票员尖厉的声音像警报一样响了?起来?。

公交车猛地?一个紧急刹车,满车都是尖叫声。陈斯好?站不稳哇啦哇啦叫:“阿哥救命啊救命啊。”

斯江的鼻子直接撞在了?景生的锁骨上,软碰硬,疼得她眼泪水直冒,幸好?人被景生的胳膊牢牢地?搂住,没被惯性?甩出去。第二波剧痛传来?,斯江才反应过来?,自己搂住的“救命稻草”是景生的胳膊,这条硬邦邦的胳膊勒住的是她最怕疼的地?方,一只手还盖在了?她自己洗澡都不敢怎么碰的位置。

景生一手抱住斯江,一手揪住陈斯好?的领子,全靠大腿顶住把?杆稳住了?三个人,但手里的鲜肉月饼和糖炒栗子顾不上了?,砸到斯南的头顶后滑进她怀里。斯南本能?地?一手抱住两个袋子,一手紧抓扶手,整个人仍然朝车头方向冲了?出去,大半个身子压在了?座位上的乘客身上。好?在打瞌睡的乘客一头撞在前座的靠背上还没回过神。

车厢里乱套了?。

景生立刻缩回手,扶了?一把?斯江的胳膊:“拉好?扶手。”

斯江脑子里被龙卷风刮得狼藉一片寸草不生,稀里糊涂地?转回身拉住把?手,脑子是木的,人是麻的,疼还是疼的,但背上像刺猬似的,根根汗毛都竖了?起来?,自动测算着和身后景生的细微距离,哪怕靠近一毫米温度都似乎有差异。

“有人流血了?!”前排传来?呼喊声:“老太太撞破头流血了?,师傅,快点靠边,送老太太去医院。”

公交车司机停下对突然撞上来?的摩托车司机的破口大骂,从车窗外收回半个身子,悻悻然地?把?汽车靠了?边。

满满一车人不情不愿地?下了?车,等?下一班公交车接人。下一班公交车很快来?了?,在售票员的红旗子指挥下靠了?边,但也是人挤人,两个售票员好?不容易顶上去三四个人,在一片骂山门中?关上车门扬长而去。

太阳火辣辣地?晒,陈斯好?一屁股坐在了?马路牙子上,要哭不哭地?喊疼:“我腰扭到了?,痛死了?。阿哥,大姐姐,我想回去。”

斯南没好?气地?踢了?他一脚:“起来?,你哪里有腰了??”

斯好?捏了?捏自己的救生圈:“看到没?这就是腰腰腰!”

“你每次都这样,哭着喊着要出来?,再哭着喊着要回去,烦死了?,以后再也不带你了?啊。”

斯好?吸了?吸鼻子,扭了?扭自己的小腰:“要么你再给我吃个月饼?”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你已经是只小肥猪了?,还想变成大肥猪是不是?”斯南月饼袋子敲在斯好?头上,咚咚咚好?几下:“我看你像个月饼!鲜肉的!”

斯好?委屈,眨巴着大眼睛看向大姐。

斯江认真地?眺望着公交车来?的方向,面上平静如?水,心里翻江倒海,不过想的不是什么绮思,而是在不停地?默念:什么也没发生过,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发生了?也真的没什么。一报还一报,我看到了?不该看的,现在全还回去了?。外婆说得对,占的便宜都要还的,就算不是我想占的便宜,既然占了?还是要还。自然一点自然一点自然一点。

于是她很自然地?用力朝公交车挥起了?手:“靠边!靠边!靠边!”又很“自然”地?转过身对景生说:“阿哥,侬推阿弟,我推南南,无论?如?何我们都要挤上去!”

斯南和斯好?疑惑地?面面相觑,刚刚又发生了?什么?阿姐变得好?奇怪。

——

新客站年底就要正式启用,老北站仍旧旅客如?织。斯南的干爹干姐姐们收到礼物,开心得很,又塞回给斯南一堆大包小包。铁路系统的好?处是资源共享,回到万春街,斯南一清点,乐得不行?,除了?新疆的大枣和馕,什么德州的扒鸡,哈尔滨的大红肠,四川的泡菜,广州酒家的月饼,北京稻香村的点心盒,兰州的黄花菜,南京的板鸭,大多数是她们想都想不到的好?东西,比南北货商店还要齐全。

斯南心里得意,面上强压着不显,对着顾阿婆叹了?口气:“你看,这便宜又占了?大吧,怎么办你呢?我干爹干姐姐他们怎么就这么喜欢我呢?”

顾阿婆把?板鸭交给景生:“这都是上帝的眷顾,南南,你礼拜天一定要跟我去教堂。”

斯南傻眼了?。斯好?哈哈哈笑得幸灾??乐祸。

“放下!大红肠是我的!扒鸡也是我的!”斯南睥睨着小胖子,冷冷地?绝了?他的念想。

斯好?咬住大拇指控诉:“你也太无情了?!”

“现在知道还不吃,呵呵。”斯南拆开稻香村的点心盒子,随手拿起一个一啃,停了?三秒后递给斯好?:“算了?,看你可怜,吃伐?”

“吃吃吃。”

又过了?三秒,斯好?爬上桌拿起水果刀把?自己啃过的缺口切了?下来?,把?剩下的大半个点心放回了?盒子里,和斯南大眼瞪小眼了?片刻。

“阿娘应该喜欢吃这个,我省给阿娘吃。”斯好?弱弱地?画蛇添足。

“那你现在就送过去吧。”斯南把?表孝心的机会让给了?弟弟,转身对斯江感叹:“小舅舅和小舅妈还有宁宁哥哥太可怜了?。”

斯江从斯南的卷子里抬起头,疑惑不解:“为撒?”

看着斯好?屁颠屁颠捧着点心盒子出了?门,斯南一屁股瘫在沙发上翘起了?二郎腿:“北京不行?,东西太难吃了?,他们最好?吃的点心都那么难吃,连斯好?都吃不下去,啧啧啧,我死也不考北京的大学。”

“不会吧,小舅妈信里说过稻香村的点心很好?吃的,有一年还给我们带过两盒——”斯江陷入了?沉思。

景生把?手里切好?的板鸭放到餐桌上,淡淡地?说:“你就吃了?两口,后来?也全部送给了?你阿娘。”

——

六点钟不到,顾东文却和汪强一起回转了?万春街。华亭路事体闹大了?,国庆节下午顾客最多的时候,南段五十几个摊位突然都收了?货,挂上横幅和大字报,小喇叭一遍遍声讨无良官僚。很快记者就拍照采访,电视台也去了?。因为放假,工商税务街道居委都没人,就这么闹了?两个钟头后,市委办公室来?了?一位秘书?,和颜悦色地?和大家对话,邀请小老板们下个礼拜到市委办公室谈话。个体户们激动极了?,生意也没人做了?,早早收了?摊。汪强做了?几档生意正好?去找顾东文吃香烟,轧了?个闹忙,开心得很,回忆起当年为了?返城从昆明闹到首都的种种热血青春,一定要送顾东文回万春街。

刚刚坐定,汪强一拍脑袋:“嗐,早浪厢(早上)送了?一袋毛蚶来?,戆忒了?,竟然忘记忒了?。”

顾阿婆笑了?:“放心,我老早拿出来?,养在水里了?。等?些叫景生用葱姜蒜加点辣椒炒一炒,给你们下酒。”

汪强赶紧站起来?:“不要炒,炒了?勿灵光,我来?教你们一个新鲜吃法,开水里一汆,拌好?调料就可以吃,绝对鲜得眉毛都落下来?。”

第255章

这天夜里,顾家吃饭台子上琳琅满目,汪强收拾的毛蚶的确鲜美无比,人人都尝了鲜。平时家里做炝虾,因为?是生的,顾阿婆都拘着不给陈斯好吃,见毛蚶在?开水里焯过?的,架不住他死缠烂打,便由着他吃了几口。

吃好饭,景生收拾好碗筷锅台,到亭子间里整理行李。从昨天下午回,到今天晚上走,满打满算也不过?三十个钟头?,说没事呢,大事小事一桩接着一桩,桩桩都让他心神不宁,说有事呢,却又平静无波,都是他自己在胡思乱想。昨天他几乎一夜没睡,今天一天下来?,他看得出斯江的尴尬紧张和回避。加上公交车上的意外,无疑让她更加尴尬。他倒是想道个歉,又怕此地无银三百两。正这么左思右忖着,斯江来?敲了门。

“阿哥?”

景生抬起头?,两人在?这小小亭子间里静静看着对?方。

斯江一刹那就把满肚子打好的腹稿忘了个精光,半晌后蹦出了一句话:“我,我来?送你去学校。”

“好。”景生低头?拉上拉链:“这个礼拜天我就不回来?了。”

“哦。”斯江有点失望,又有点庆幸,转身走到楼梯口等景生,转角处的灯泡闪了闪,灭了。

“当心,你别动。灯泡坏了,我去换个新的。”景生返身进了亭子间,开了灯。

一片橘黄色的暖光落在?斯江脚下,斯江靠在?楼梯栏杆上看了看头?顶发黑的灯泡。

“马上好。”景生转头?看了斯江一眼。

“没关系。不急。”斯江索性坐在?了楼梯上等他。

屋里传来?斯南和斯好的争吵声,电视机的音量被拧响了。

“toshiba toshiba,新时代的东芝!”欢快的女声在?唱。

“听见没,明明是多吸吧多吸吧。”斯好声嘶力竭地喊。

“放屁,是拖洗吧拖洗吧。让你洗拖把?呢。”

“东芝没有拖把?!”

“那东芝让你吸啥?”

顾阿婆笑骂道:“你们两个就不能消停一会儿?”

斯江嘴角不自觉翘了起来?,不管爷娘在?新疆闹成什么样,离婚不离婚,万春街只?要一直这么下去就好了。

景生拎着方凳出来?,塞给斯江一个手电筒:“帮我照一下。”

斯江站起来?扶住方凳。

“没事,不用扶。”景生把?新灯泡叼在?嘴里,稳稳踩上方凳,举起手去拧灯泡。

旧灯泡旋下来?的时候摩擦出了让人牙酸的声音,斯江抬起头?,入目的却是景生衬衫下露出来?的一片暖色肌肤。她别过?头?,默默转到景生背后,接过?发烫的旧灯泡。

“你去拉一下开关试试。”

灯亮了。

“好了。”

斯江跟在?景生背后下楼,留意到他的头?发长了一些,发脚服服帖帖的,按理说脾气应该很?好。

门洞外头?,顾东文和汪强还在?继续切老酒轧山河。

“噶早就回学堂?”顾东文把?小酒盅搁下:“哎,囡囡侬覅去送了,他这么大?的人又丢不了。”

汪强嘴里叼着烟把?身后的小黑腰包拿了出来?:“还是我开一趟闵行好了。”

“爷叔你喝酒了,不能开车!”斯江赶紧拦住他。

“那还是我去吧。”顾东文佯装要起身。

“我去我去。”斯江又把?舅舅压回小竹椅上:“我还有事要跟阿哥说呢。你陪爷叔切老酒。”

看着他们两个一前一后走出支弄,汪强叹了口气:“唉,当年我去云南的时候,弄堂里小阿妹哭得来?稀里哗啦,送我送到弄堂口,舍不得啊,跟我上了知青大?卡车,再送到老北站,还是舍不得,差点跟我上了知青专列。如?果我当时摒牢不去,小阿妹老早是我家主婆(老婆)了。”

“现在?呢?小阿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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