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挑衅

距这栋烂尾楼一百米的对面,同样是水泥石灰的屋顶,四面穿风的简陋楼层。

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卧着一个略显肥胖的身躯,作为贪烨的唯一一个接应线人,刚从红曲赶来的墩子将眼睛挪开狙击镜。

他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和那射穿额头那一枪的精准果断不同,他的表情可以说得上是慌张。

伸手抹了抹自己额头上的汗水,一时难以从地面上再次爬起来,于是他摁了一下耳麦,对那边说:“刚刚紧急情况下击毙鸽尾,担心卧底计划有暴露的风险。”

贪烨早在混沌店里就跟他说过,如果正面对上鸽尾,一旦抖露出宁吾的真相,这个一向精于算计的黑手党恐怕会猜出他的身份,没想到——墩子再次轻呼了一口气,想起刚刚他在狙击镜里看到那枯瘦男人不顾一切冲向玉面阎罗的场景。

过了一会,耳机那边传来昊远局长深沉思索的声音:“鸽尾的犯罪证据链已经完整,可以当场枪决,你注意继续观察。”

墩子艰难地回了一声好,肚皮仍然不怕脏一般紧贴着水泥地,握枪那只手稳稳当当。

他抬头看向百米开外的红曲酒店大楼,被烈火摧残后,那些华美的外墙染上黑污,就像死人那黑沉沉的脸,不断有黑烟顺着楼攀爬而上,直冲天际。

顿了一会,他问道:“局长,红曲的火灭完了吗?”

背景音从嘈杂变得安静,应该是电话那头的人脱离了人群,过了一会昊远才再次回应了他:“差不多了,半小时之内可以处理完,但是后续还有安抚民众的事情。”

墩子又闭左眼,在狙击镜里看了一会,没看到对面两人从墙后面出来,半天没有动静,一时只觉得四下寂静,只有通过耳麦里的细微声响和外界产生一丝的联系。

他回想这一晚上经历的各种跌宕起伏,无声地喃喃道:“火灭完,一切就要结束了。”

而遥遥相隔百米的水泥石墙后,贪烨半抱着凡凉,搂他的手还握着枪,但是分明的骨节仍然触上那温热的背。

他忽视了抵在自己小腹上冷硬的枪口,下巴分毫不客气地抵在人肩膀上,能感觉到棉质衣物和柔韧肌肤交界处的不平,只觉得鼻尖萦绕着那种清淡好闻的味道,他轻轻闭上了眼睛,心跳加速的余韵仍然让他耳膜鼓鼓发震。

“你要是真想开枪,你应该在那艘游轮上就一枪嘣了我。”

凡凉对这人有恃无恐的状态十分不爽,他脸上流露出也一点不耐烦,最后却只是放下枪,那薄唇微动:“当时没想到你现在胆子能这么大,要不然我根本就不会犹豫。”

贪烨维持这个半抱的姿势笑一声,胸腔的震动格外明显地通过肢体接触传给他,直起身子,脸上的笑意却还没完全消下去。

平常他给人的感觉就是俊朗随性,现在近看之下更能注意到他眼睛下其实有一条浅浅的卧蚕,不笑时静静卧着,一笑就微鼓起来,配着那张轮廓分明、年轻张扬的脸,那眼角眉梢透出来的笑意直让人心里发暖,勾魂夺魄。

他轻声问,又低又诱:“那你为什么爬上来?“

凡凉不明所以,抬起黑沉沉的眸子看了他一眼:“什么?”

这人长得更是犯规,近看之下的视觉冲击更强,那是精致冷绝能让人轻易失去所有理智的长相。

长眉长眼下是又直又挺的鼻梁,下面是薄红泛冷的唇。

眼睛轮廓狭长,传神又深邃,不带感情直视着别人,被注视的人心脏都要狠狠漏上几拍。

更别说斜瞥一个人时,那眼神如寒山雪一样的刃直刺进心窝,人都要被活生生钉死在原地。

贪烨就这么安静地注视着他,想着何止是这张脸,就连这个人都是举目无尽的深渊,让人一旦注视就无路可逃。

他挑了挑眉,丝毫不芥蒂地把那瘦白修长的手拉过来,低头看着那手心锈红的印子:“你不是听到枪响才爬上来的吗?正常情况下你应该没必要上来查看情况。”

凡凉没再听到狙击枪响,被人拽住的手落进熟悉的温度中,他冷哼一声:“我上来查看情况难道还需要征得你的同意?”

“你当然不需要,我只是想到一种可能,”贪烨套在长腿上的牛仔裤在刚刚翻墙后划破了一点,晚风萧索,他上身也只有一件白T,但是仿佛一点也不觉得冷。这身穿着反而显得他身高腿长、精悍利落,热意似乎停留在那线条优美的颈间,“你会不会是听到枪响,担心我出了什么事,才立刻赶上来的。”

凡凉冷淡的眼神没有任何波动,他抽回手,视线转向角落处的阴影:“你想多了。”

“其实我刚才真的很害怕,枪不长眼,这楼也下不去,说不定中枪之后就失血过多死掉了,”贪烨语调轻松,眼神却像是捕捉什么一样地跟随着面前人,“你来得太及时,再晚一点我......”

他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被人一手猛然揪住领子反压在墙上,贪烨目光轻飘飘地垂下,看着那手腕因为用力而紧绷,凡凉用探究的目光仔仔细细地把他打量了一遍,半敛着眼,嗓音冷冽:“说点真话。”

“你在生死擂台上的时候我可没看出来你怕死,而且刚刚如果不是我上来,你会直接对鸽尾开枪,对吧?”

这一声“对吧”问得惊心动魄,刚刚任人搂任人牵的安静模样兀然改变,那狭长眼睛得天独厚般具有十足的气场,他又占据优势。

他说过他不喜欢别人撒谎欺骗他。

贪烨越过他的肩头,看向那睁着眼睛倒在血泊中的鸽尾,那两颊因为水分的流失而变得干瘪,连手指都僵硬宛如木雕。

所有关于漏地蛇的罪恶和复仇都终结于今晚了,而接下来,他把深沉沉的目光再次移到凡凉脸上——两人近在咫尺地对视,接下来就是要正面对上黑漆花了,包括黑漆花的头号干部。

他任由自己的领口被人用力扯着,无动于衷地开口:“难道你们不是本来就打算要杀了他吗?”

“没有这个打算,”凡凉继续盯着他,“团长要带他回去问话。”

“那我应该是会错了意,你要怪我吗?”贪烨垂下双手,长腿微曲,旋即又自问自答,“不过现在讨论这些好像没什么意义,因为人已经死了。”

手机铃声恰好在他话音落下后响起,凡凉看了一眼,显示是诗人。

他接起,还没等对面先说话就抢先说了一句:“东南方向有人埋伏我们,鸽尾已经被那人枪杀了,你带人去那边看看。”

语气不容质疑,说话时露出与平时那股漫不经心气质迥然不同的周密谨慎。

诗人那边不知道短暂地回了句什么,好像也没有多问就挂掉了电话,不一会两人都听到了楼下响起细碎杂乱的脚步声,直往对面的街区跑去。

消防车的呜鸣声适时响起,凡凉松开贪烨,往那边望去,只见高耸的红曲酒店只剩下一副焦黑的外壳,最后一丝明亮的火光也被无情扑灭,外面缠绕的霓虹灯带也被风轻轻刮过咔嚓一声断裂,刹那万物俱寂。

贪烨顺着看过去,就看见这人低头扫了一眼鸽尾的身体,他理了一下自己的领口,听见一句:“你先跟我回会所。”

红曲被烧三天后,黑漆花一连折损鸽尾和裟罗两大干部的消息也迅速传遍整个海滨,加上野狍已经三个了,怎么着也要元气大伤修养一番。

警局和黑漆花之间的冲突加剧,森蚺那边在这场博弈中仿佛隐身般毫无动静,连带海滨的万年老三沙鳄也一反常态地没有四处招摇过市,从火场逃出来后就一直躲在他的金沙酒店。

海滨三大巨头这种时候竟然出奇地平和,加上警局利用调查起火原因的理由强制封锁了红灯区,长长的警戒条隔绝了人们心中最为下/流的欲望,也埋葬了曾经在这里发生过的所有罪行,动荡不安的海滨迎来了久违的和谐。

黑漆花会所门口,

贪烨换了一身白色背心,手上戴着白色纯棉手套,正躺在车底,背紧贴在修车底盘专用滑板上。

他摸了摸变速箱检查是否漏油,看见手套上没有油污,就拿起先前放在地面上的润滑油,把那透明的油抹在轮轴处。

动作间胳膊优美的肌肉线条伏动,他借由这个机械而重复的动作缓缓思考。

黄三和鸽尾都是在有证据证明犯罪事实的情况下被当场处决,包括已经被烧死的裟罗夫人,但是想抓到其他人的漏洞却很难。

贪烨想起当时在烂尾楼面对凡凉时,自己一点危机意识都没有,因为他的大意还差点让暴露,全然没有了平时的镇定谨慎,那颗对人忌惮到极点的心似乎被一些更复杂更汹涌的感情淹没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面色恢复冷静。

车外响起了拘谨的、带着试探的一句:“贪哥,底盘检修这种小事不用您亲自动手。”

贪烨抓住底盘的油管,一伸手把自己从车底推出来,他从维修滑板上坐起身来,看向旁边一个黑漆花小弟:“没事,反正我以前也干过,正好熟练一下免得以后生疏了。”

那小弟也没穿着正规的西装,平时在黑漆花也就是泡泡茶打打杂,想着贪哥还是真的上能开锁下能维修底盘,对这位新干部也是愈发诚惶诚恐:“那麻烦贪哥了。”

贪烨脱下劳保手套,正好瞅见一群模样严肃的人进了会所的门,他认出那是诗人的属下,于是状似无意地问道:“诗人这三天一直在查漏地蛇吗,感觉他好像没有歇过?”

打杂小弟也往那边瞄了一眼,嘀咕道:“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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