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血色的愠怒

在巷口附近的一家仓库里,诗人站立在起重机前,身姿修长,连带着嘴角斯文的笑意,让望过来的人都眼前一亮。但是那手上一朵娇艳的玫瑰纹身,暗示了他在这里的地位。

仓库老板站地离他三步远,正恭敬地弯着腰。不时用丝绸质地的白丝巾使劲地擦着自己的额头,试图擦去那并不存在的冷汗。

诗人没有给这片僵持留下太多余空缺,他眉眼一挑,随意地拍了拍叉车前的货叉,那货叉全由钢铁制成,工作到一半停在了半空,正好能当个座椅。

他坐上去之后就叠上了腿,手上烫金的名片磕在旁边的起重机钢架上,轻咚咚地发出响声,他开口道:“你知道吗?这几天我感觉我就像一只到处被耍着玩的猫。”

他音色说不出的动人,就像是浸在凉水中的金子,漾出来点滴华贵。

语气带上了一丝捉弄前戏的慵懒,似乎下一秒就要露出吃人不吐骨头头的残酷模样。

老板完全顾不得欣赏这副贵公子般令人着迷的派头,哆嗦地牙齿都在打颤:“怎么会呢?!哈?这整个海滨,谁也没胆子敢招惹您啊,诗人,真的,我要是做错了什么您直接跟我说啊。”

他一声哈,疑惑地有气无力,似乎要灵魂出窍。

诗人不紧不慢地卷起了自己的袖口,看向袖口的纹着金边的扣子时,眼神也还是充满了无害和优雅。这人上身白衬衫纤尘不染,没有一丝褶皱的咖色西装裤衬出修长的双腿,按理说应该坐在红丝绒包裹的法式沙发上。

但是现在就这么翘腿坐在仓库的叉车上,那种优雅和匪气并存蒸腾,竟然一点也不违和。

他叠着腿的坐姿自若而高贵,被卷帘门下照过来的阳光镀在他半张脸,显得鼻梁挺立,下颌幅度完美,眼角无意流露出来几丝独属于黑手党人的警觉戾气。

微笑道:“可是我现在才发现,原来截断我信息的是几只老鼠,还是自己家养的。换做老板你,你会高兴吗?”

话音刚落,旁边几个跟随他过来的小弟,立刻拔出了枪,黑漆漆的枪口沉默地对准了那个面色惨白的发福中年人。

老板顾不上惊慌失措,单是被诗人这么看一眼,就已经双腿发软,一个踉跄跪在了地上。

“饶命啊!!诗人!!我只知道是有人用黑漆花的轮船偷偷运货,那伙人做事做地谨慎,只在晚上卸货,有时候会让三流子们去帮他们,我就只知道这些!!真的!!”

仓库老板,这么多年在黑漆花名下,什么威胁和质问都没有受过,每天把重活累活交给劳工,自己只负责检查一下仓库,可谓是过得十分滋润,只怪他欲望太大财迷心窍,竟然收了别人的钱答应了不把晚上的仓库里发生的事情说出去。

他牙齿胡乱地打颤,跪在地上的姿势狼狈至极,心里欲哭无泪,换在平时他是真的不敢做这种虎口拔牙的举动啊!

诗人的上身前倾,用胳膊撑在腿上,这个姿势让他腰背的修长优美的曲线尽显,手上敲击的动作也停了。

“什么货?”

老板低着的头突然不抖了,哽咽的声音也戛然而止,开口之前还重重地咽了一下唾沫。

“人货。”

“哐当!”

两听冰咖啡落到了售货机下的出货口,随后被贪烨稳稳地拿了出来。

他自己开了一罐,丝丝的冷气从罐口冒出,凉气直入喉咙再上到脑门。

他穿着黑色的外衣,下身是破了几个洞别有一番风味的牛仔裤,就这么一身放在人群中不显眼的穿着,硬是被他那修匀强悍的身材和脸衬得好似街边时尚橱窗里走出来的英俊男模。

不过英俊男模可没有心思关注路人的眼光,他一路穿过拳场前吵闹的人群,躲过在黑暗中瞥过来的、带着探视的目光,在昏黑灯光下穿过层层的烟雾、炫彩的灯光.......

拐过几个弯,下了几层楼梯,最后看到了这个地下赌场的全局。

广场般的面积,顶棚上镶嵌着各种刺眼的灯光,最耀眼的一柱光束留给了最中央的擂台,此刻上面的两个拳击手正拼地热火朝天、面红耳赤。

以贪烨的视力能看到他们绷紧的脸部肌肉,比战况更激烈的是,周围呈漏斗状分散的观众席上,一群压下砝码的赌徒不要命地嘶吼,几乎快要控制不住的喧嚣哄闹声如热锅煎油一样,炸得连空气都带上了灼热的温度。

“上啊,上啊,大野牛!!”

“踢他裆下啊啊啊!草草草!脑子有毛病吧!!”

“老子可是连老婆本都一起押上去了,你他娘的要是敢输?!老子明天就去跳楼?!”

这里是隶属于“黄金沙”黑手党的地下赌场,而赌注的形式,则以观众各自押注的拳击手胜负为准。

根据不同拳击手的具体情况,会设置不同的赔率。

在这里,有人用小钱押对了宝从而一跃为大富豪,也有人千金散尽一夜之间倾家荡产。无数人带着侥幸和赌性,一次一次地去赌命运给他们的幸运值.......

贪烨继续喝了一口黑咖啡,他觉得四周吵得耳膜有点疼。从那些狂热的观众旁边穿过:“不过是赌而已,一旦沾上了就是无尽的深渊。”

他停下来看了一样这堪比体育馆的地下拳场,嘴角勾起了一丝嘲讽的笑:“不过沙鳄还真是名副其实的捡漏王,品味也不怎么样。”

沙鳄作为海滨老三,自然也是这次剿灭海滨黑恶势力行动的主要关注对象,早在一个月前,贪烨就已经把此人的信息倒背如流了。

“黄金沙”作为海滨的第三大黑手党,一个独天独厚的优势就是沙鳄很会捡漏,他把黑漆花看不上的什么低俗酒店、地下钱庄、地下赌场都聚到自己手下,而海滨第二大势力,把控着整个海滨黑□□药命脉的森蚺,也没什么兴趣跟他争,所以沙鳄硬是凭借着狠辣和霸道强行收纳慢慢扩张了“黄金沙”的势力范围,其部下和地盘虽然鱼龙混杂,但好在还是有一定的威慑力。

现在这大隐于市的地下赌场,算是打黑拳和赌马的另一种形式,俨然成为了海滨市民发泄欲望和谋取利益的、难以根除的手段。

对此,警局就算是想要对赌场下手,也要考虑会不会因此牵扯社会经济命脉动荡,还有人民群众的安全,可谓是十分投鼠忌器。

海滨黑手党对海滨的渗入程度深不见底,所以这也是为什么十年间,警方做出了无数努力,但还是收效微小。

贪烨走了几步来到二楼的VIP通道,他抬眼向上,楼梯两面墙上铺满暗红色墙布,阶梯上消音的地毯整整齐齐,其间还弥漫着一种丁香的味道,充满低调有奢华的质感。

守着楼道的两人看了他一眼,微微躬身,黑衣墨镜的装束让不少来赌钱的人心生好奇,忍不住地往这边看。

他还没来得及靠近华美精致的包房,就听见清脆的一声闷响,是酒瓶子落在地毯上的声音。

薄唇微微一动,眼底不知划过是戏谑还是什么的表情。

怎么?不会又是因为看人不爽就那拿酒瓶子砸人了?

这位脾气真难伺候。

门口站着的黑漆花的手下,对此已经习以为常,所以继续面无表情地站着,从里面出来个人,脸上是纯天生的雀斑。

贪烨递上另一听黑咖啡,问道:“怎么了,发脾气了?”

那位是凡凉手下名叫麻子的黑手党成员,年纪轻轻却很会察言观色。他小心翼翼地接过黑咖啡,看着面前这个刚来黑漆花一个星期的男人。

虽然因为一个滑板让他和凉哥结上了梁子,成为和他们一起干活的人,但是无论如何,贪烨都是团长钦定的黑漆花第九位干部,他应该表现地恭敬一点:“没有,那个红酒太苦了,凉哥不喜欢就给扔了。”

贪烨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了他。

看来也没有误解多少,还是看东西不爽就扔的暴脾气。

他没有任何停顿地走进偌大繁华的包厢,那位管理拳场的黑手党、黄金沙的老三正陪着笑,低头哈腰地指挥着小弟,后者正任劳任怨地清扫地毯上的玻璃碎渣。可能一向在拳场大度挥霍、享受别人拍马逢迎的三鳄做这种事情还是不能得心应手,所以他不仅肢体很僵硬,就连嘴角都止不住抽搐。

前几天在金沙赌场老二的死已经成了他悬在头上的一把刀,让他在面对玉面阎罗的时候总是胆战心惊,腿都止不住地发软。可是组织老二都被这个男人面不改色地嘣了,对此“黄金沙”的顶头老大不仅连个打击黑漆花的动静都没有,甚至还有避之不及的意思。

而他上午却收到了凡凉来他赌场的消息,当即差点魂飞湮灭,现在又因为红酒没有准备好被扔了,他的人生顿时前途未卜起来。

贪烨没有管房间内紧张刺激的气氛,他看着黄金沙老三满脸飘过“我的人生为什么这么难啊”的几个大字,想着要是他们老三还活着见到这一幕,想必会觉得很熟悉。

就这么想着,他竟然情不自禁地笑了。

这短暂的一声笑在这寂静如墓地一般的环境中显得格外引人注意。

备受瞩目的玉面阎罗背朝他们坐在单人沙发上,前面全落地玻璃将拳场的一切都能收入眼底,修长笔直的腿叠着,胳膊搭在扶手上,往上看去是漂亮白皙的手。

凡凉看过去,那不好好说话的毛病又犯了:“你这旷工的频率是不是太频繁了?”

所有其他人都在玉面阎罗薄凉的神色中噤若寒蝉,不敢动作。

而贪烨却径直走到他身边,语气自然:“别冤枉我,这东西自动售货机里可没有,我专程跑出去跟你买的,感动吗?”

他在凡凉面前的玻璃桌上轻轻地放上一听果汁,铝制罐头上标明了大二明显的两个字——橘汁。

“黄金沙”的老三自认为今天受到的刺激已经够多了,听到那带着问话语气的“感动吗?”他顿时觉得人生不仅很难,还很魔幻。

试问整个海滨和黑漆花,有多少人敢用这种语气跟玉面阎罗说这种话,有几条命都不够用的啊!!

房间里黑漆花的其他成员也都瞳孔放大、神情震撼,生怕他们凉哥一个不爽又要拿枪。

但是玉面阎罗仅仅只是抬了一下眼皮,他的手指近距离看起来瘦长直劲,即使是在昏暗的光线中,也泛着冷白的光泽,看不出平常抡起人来有多么狠。他叩开了果汁,喝了一口。

“感动的话,要哭给你看吗?”

他接话的方式简直石破天惊,但是贪烨霎时松下了绷紧的肌肉,连心绪都牢牢地回到了躯壳,神色不变,眼神沉静,还淡定地喝了一口咖啡。

“那多不合适,毕竟你是我债主。”

这石破天惊的对话是怎么回事?!在场的其他人都没见过这种诡异的情景。连扫完玻璃渣的“黄金沙”的小弟都愣在了包房门口。

拧开罐头声响还回荡在他耳里,望过去是分明的下颔,单薄的唇色,还有漆黑碎发下的雪白的耳垂也落在他眼里。

他喉结微动,上下嘴唇一碰,最终还是没有继续开口。

这人平时吃饭挑挑拣拣,身边的任何东西也跟玩一样的。别人递给他的酒他嫌弃苦涩,别人递给他的细烟他也只是拿在手中把玩。但是唯独喜欢甜的这种习惯,已经在这几天被他观察出来的。

万幸他选的是橘子汁,看来这人并不讨厌。

贪烨外表上表现得十分自然风轻云淡,但其实他握紧了拿着咖啡的那只手,暗处里都是一派全面防卫、极度忌惮的景象。

麻子最后把不相关的人都赶了出去,为自己没有及时给凉哥准备果汁而倍感惭愧,这沙鳄虽然是个庸俗的粗人,品味也十分清奇,但平时在其他方面还是会往高档配置上靠,比如说赌场只提供咖啡和红酒。

谁会想到有人会想要喝果汁,又不是几岁的小孩子?

“不需要别人给你搬椅子吧,”凡凉继续坐着,一副凉薄上位者的模样和气势,他指了指靠在墙角的几个单人沙发椅。

贪烨把喝完的咖啡扔进了垃圾桶,提着椅子坦荡地放在了他身边:“那你不介意我坐你旁边吧。”

随即他感觉到了一丝危险的注视,来自不徐不淡、喜怒难测的玉面阎罗。

“虽然我欠你钱,但是毕竟还是同事,同事之间的感情还是要培养一点。”

“不用,我们之间都不管各自死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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