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又遇诗人

贪烨的后背都是一阵黏腻,鼻尖的铁锈味愈发浓重。

他轻轻地伸手,不经意间已经把血迹染上了凡凉的衣服上面。

凡凉推开他,靠着弹性带坐起来,他鼻尖因为刚刚的热意而变得有点红。

“那一枪怎么没直接把你弄死?”

他不甚在意地擦了擦自己被弄脏的衣摆,皱着眉的神色让那张脸更添几丝冷意,如深夜荆棘林里漫起的雾气。

贪烨被他重重地推开,也没有力气再站起来了,他抬起手抹了一把自己的脸,这种情况他也没忘记睁眼说瞎话:“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

麻子急急忙忙地上前,本想要帮他止血,但是一时之间,手边竟然没什么东西能用,他不假思索地把搁在怀里的外套堵上去。

等到那黑棉的外套被血洇得更深之后,他才一个激灵地意识到——这他妈是凉哥的衣服!

再借他八百个胆子他也不敢这么做!

他真想一个巴掌把一分钟前的自己扇死,可现在实在已经无力回天了。手上的衣服越来越湿沉,以后估计也很难洗干净了。

麻子一边小心翼翼地瞅着那边他们凉哥的脸色,一边觉得手上分外沉重,霎时嘴巴都因为紧张开始抽搐起来。

正好贪烨反手抓住了那团衣物,回头低声向他说了一句谢谢。

他在心里泪流满面但是脸上不敢表现半分,最后一个哆嗦咬到了舌头:“贪......贪哥.......不客气.......”

凡凉变坐为蹲,他堂而皇之地蹲在贪烨面前,伸手捏住了他的下巴。

微眯着眼睛仔细地打量了一会他:“你还真是四处麻烦不断,到哪里都不消停,这次开枪的人心里有数吗?”

贪烨被迫仰起头来和他对视,他的神智还没完全消失,只是安静凝望着近在咫尺的眼睛,轻声回答:“那可太多了,一只手数不过来。”

“你怎么不怀疑是专门针对黑漆花的?”

“拿你开刀,太没有眼力见了。”凡凉松开了他的下巴,站起来的时候看到他后背已经被染红的外套,他看了麻子一眼。

麻子顿时感觉七窍生烟,浑身狠狠一抖。

但是出乎意料地玉面阎罗竟然没有说什么。正常情况下,无论是被人压在地上,被人质问,被人弄脏衣物,他都会把别人好一通收拾。

他们凉哥的脾气这几天是变好了?这个念头刚刚冒上脑门,只见他们凉哥用脚尖踢了一下贪哥的腿,还是惯常的没有温度。

“没有担架抬你,不想死的话就给我自己走回车里。”

于是麻子把念头又收了回去。

富丽堂皇的黑漆花会所立在H市市中心,旁边无论是商铺还是酒店都有意礼让,不敢和这个平时看起来安静悚然的建筑物争风头。

尤其是看见里面进进出出的那些干部、在后面毕恭毕敬的老板还有小弟们,普通人一个比一个跑得快,唯恐招惹黑漆花的各种势力,尤其是干部那一派。

贪烨被黑漆花小弟们开车送到黑漆花会所之后,进了最里面一间的诊所,平时干部在外面受伤了,或者是手下小弟被人砍了、炸了、下药了,都是把人送到这边。这诊所没有经过正规机构的注册,但是却请了一个医术高超的医生,每天诊所里都来来往往数十人,基本上半死不活地送进来,能活动乱跳地出去。

男人牛仔裤被裁断了一小截,打了麻药之后,嫪医生戴上了自己的老花镜,还配上了一个小型放大镜,薅了一把自己的伶仃的秀发,白色的大褂上到处是呈喷射状的血渍。

他正在用镊子取子弹头,竟然还能分神和伏在病床上的贪烨搭话:“我说贪小哥啊,你这前脚刚被我们吸收进组织,后脚就中弹差点就死在擂台上了,你这运气真的是有点背啊。”

贪烨结实的两只手臂从担架头垂下,背部因为刚刚刚才取出肩胛骨的子弹头有点酸痛,英俊的眉眼上还有星星点点的淤痕,他微侧着头,声音很沉很磁,有点有气无力:“可能吧。”

嫪医生把两个眼镜丢进铁盘子里,转身在铁柜子里翻找。

他这间诊所,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什么基础仪器还有药品基本都能在这找到,但也因为空间狭小,地上也摊摆着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比如不知道腐烂了多久的牙齿、裂开的指甲还有半截人的股骨。

贪烨头搁在病床最上边,微微歪着,看着这家黑诊所的医生在打碎了三个乌七八黑的瓶子之后,终于找到了一瓶绿色的药液,正准备跟自己上药。

嫪医生是个话痨,这一点不会因为手下的病人是否疼得要死而改变。

背上微凉的感觉散开,话痨开了口:“其实我一年到头也摸不到几个干部,他们那群人金贵也不容易受伤。最可怕的是凡凉,你知道他的气场到底有多可怕吗?”他发出一阵感慨的呼声,“我记得唯一一次,是他的左胳膊被刀划了一道大口,本来我以为他会来找我的,但是他只是进了我的诊所,直接浇掉了一整瓶酒精,自己上完药之后拉起袖子就走了,我当时真的是一句话也不敢说啊。”

贪烨从喉咙底发出一声漫不经心的哼声,有着嘲意,继续扒开地上堆起来的杂物:“是啊,他多可怕啊。”

身边都乱成一锅粥了,自己还能旁若无人地玩游戏。

想到这里,他手向下伸,在地上拨开一大堆废铜烂铁之后,从一个坩埚里面找到了那个水压套圈游戏机,机身只有两个塑料按键,里面全是水,随便一晃,里面的气泡就簇簇往上,套在柱子上的圈圈也一起抖动。

他把东西捞出来,脑海里却全是某个人在观众席上叠着腿的模样。

连正在跟他上药的嫪医生都能感觉他肌肉的绷紧,疑惑地问道:“怎么了?”

贪烨没说话,然后他把游戏机倒过来,看着那二十个环纷纷从柱子上脱离,散落满屏,一片杂乱,他嘴角终于掀起了一抹恶意的笑。

懒洋洋地放松了全身:“没什么,捡到了别人丢掉的东西。”

上完药之后,嫪医生给绷带打了一个结,他这些年经手的身体也不在少数,竟然有点惊奇地发现这位新贵干部身材特别地有料的新贵干部。

匀称紧绷,一看平时就没少练。

“不是我说,贪小哥你真是厉害,连大野牛都能打死,而且对凡凉的态度也十分大胆,真是让我很佩服啊。”

贪烨玩得漫不经心,听得也漫不经心:“你们平时会害怕他吗?”

嫪医生摇了摇头,一脸深沉思索的模样:“我们还是比较珍惜生命,虽然他不过二十出头,但是在黑漆花内部,已经可以凭实力当一声凉哥了。”

“赌场现在怎么样?”

以凡凉平时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能允许手下开车把他送回来已经可以称得上是纡尊降贵了。放下他之后,又立刻转头回了赌场。说明这次的事情没有那么简单,连玉面阎罗都要亲自带着人去试探虚实。

嫪医生对黑手党纠纷这些事虽然畏而远之,但是耐不住他的本质是个话痨:“具体的不太清楚,但是听说诗人一直在赌场,一般他插手的事情黑漆花都会高度重视,所以肯定不是单纯的开枪闹事那么简单。”

时间回到枪响之前的一小时,还没有到大野牛上场的时间。

数量庞大的赌徒们仍然捏着鲜红的钞票,目光火热地坐在观众席上,看着擂台上血腥而疯狂的决斗,因为刺激而不停地大喊着。

赌场大厅那边不少人都争前恐后地在下注,而在这疯狂的景象中,一个样貌干净的青年穿着衬衣,因为担心被人群冲走而拉着一位大叔的袖子,跟着他横冲直闯地到了拳场后台,拨开沉沉遮掩的幕布,眼前是被水泡过的发霉墙壁,头顶一盏昏黄吊灯摇摇欲坠。

希泽松开了大叔的袖口,面色有异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腰和胸。

大叔赶忙检查了一下藏在自己胸口的相机,发现没被人挤坏之后松了口气。

抬起头,因为眼睛尖,一下子就捕捉到了希泽耳朵尖的红色,笑眯眯:“怎么啦?过来的时候被那群如狼似虎的女人们揩油了。”

这么被点破,希泽脸都不受控制地有点红,开口道:“不是,应该是太挤了,不小心碰到了。”

记者大叔显然一副我懂得的模样,语重心长地教导:“做我们这一行,必要的时候可以完全舍身忘己,让别人摸一下亲一嘴都是小事,要有奉献精神。”

比如为了调查假酒事件,变装成带着硅胶假胸的伪娘。

希泽却神色正经、不容置疑地给予了反驳:“那我也只会为人民而奉献,而不是为了黑手党。”

大叔还想开口好好教化一下这位满脑子正直善良的年轻警察,但是一想到自己的那些碟片还被扣押在警局,就急忙闭了嘴。

先前两天大叔就得到了这地下赌场有关贩卖奴隶的一些风声,显然警方也知道了点蛛丝马迹。

他干记者这行也有八九年了,对于海滨的黑色交易类型也有点了解,他隐约记得这玩意还是在十年前比较盛行。当时不少人在海滨偷渡奴隶进行贩卖,这些没有人权的廉价劳动力一经曝光,引来了社会道德方面的强烈谴责,经过警界的严厉打击之后,才逐渐消失殆尽。

而最近风声又起,他当然不能放弃探寻这一恶毒产业的源头。

但是深入这黑拳赌场,无异于深入金的内部,完全不同于以前简简单单的偷拍,所以他逮着了希泽给他的安全做保障。警局在接到希泽的申请,由局长直接下达的指令——允许跟随,注意安全。

于是他们就趁着晚间最后一波赌徒的热潮混了进来。

近处还是有攒动着寻求最佳擂台视角的观众,他们尽量面朝黑暗,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大叔整理好自己的衣服之后,往后面一指:“我先去探探情况,要是被人抓住了就说找厕所找错地方了,如果我半小时没消息,你就过来找我。”

他语气难得的正经,希泽下意识地摸了一下他刚刚一直护着的右腰处,也冷静地点了点头。

外面传来一阵人群的喧嚣声,由近及远。希泽放慢了呼吸,动作也变缓了,不动声色地掀开帷布,走了出去。

因为后台入口设在隐秘的昏暗处,所以从阴影处到勉强看到擂台的地方还有几米的距离。周围的人稀稀散散的,有在角落相拥热吻的情侣,也有抽烟解闷的纹身男,还有几个穿着黑衣服黑皮鞋正看着擂台的人。

他几乎是立刻意识到了那些人是属于哪个黑手党的,心跳都漏了一拍,想要在不惊动他们的情况下返回,可是还没走几步,后肩就撞上了一个人。

从耳后传来干燥的暖意,那声音都彰显着风度,但是却多了些捉摸不透的调戏:“是找不到回警局的路了吗,小警察?”

一听这声音,希泽如临大敌般地立刻转身,和身后那个年轻男人拉开距离,他眼神仍然清亮,里面有显然的警惕。

诗人的衬衫袖口是放下的,妥帖的衣物显出了他修长的身材,虽然是一派闲散的站姿,却总是能让人感觉风度翩翩、眼前一亮。但是这也无法改变他黑漆花情报手的身份。

诗人,黑漆花干部中除玉面阎罗外最显目的存在,是令人难以忽视的存在。

他好似没有在乎希泽对他的反应,还是一副淡笑优雅的模样:“那需要我帮忙吗?”

接着几乎是不容拒绝地向他缓步逼近,他轻松地进一步,希泽就紧张地退一步,最后竟然退到了有光照的地方。

诗人一笑,直接坐在了旁边的观众席上,手搭扶手上,好像只是随意地做出了一个邀请:“请坐。”

整个流程如果忽略周围不断逼近的黑手党成员,可以说是非常友善从容且绅士了。

希泽脑里始终绷着一根弦,但是看到那群人口袋里露出来的黑枪之后,他深吸了一口气,身体僵直地坐在了诗人身边。

中间仅仅只隔着一个扶手,还可以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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