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针锋

会议室里一时落入静谧,宽敞的落地窗能将外面高空的景色一览无余,这里就像个密闭的匣子,透不出半点风声。

玻璃杯里的热水已经被喝了一半,凡凉浑身上下冒着的凉气也因为这半杯热水而消减了几分,他不甚在意地回了一句:“你需要关心那么多干什么,做好我们现在要做的事就行了。”

“也不是我想要关心这么多的,”贪烨嘴角勾起一个要笑不笑的幅度,“黑漆花要再这么藏着掖着,我怕我才刚加入组织马上就要输得连裤子都不剩了。”

凡凉思考了一会,又好像只是在出神,当他薄唇微动想要张嘴说话时,会议室的门被缓缓地推开了。

两个人止住话头,目光同时往门口送去,只见门口进来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穿着一身看起来十分有质感的深灰色的商业西装,大概是因为腿有些短,那宽松西装裤的裤脚几乎快要碰到那双价值不菲的皮鞋,头发隐约发白,额角有着深深的皱纹,唇发白发干,身躯站得挺直,只是背稍稍有点佝偻。

要说唯一的亮点,便是那双眼白过多看起来精于算计的眼睛。

已经一只脚迈入“老年人”门槛的河九朝这边走来,同时跟在他身后作服务员打扮的保镖也鱼贯而入,短短十几秒的时间内这间近百平方米的偌大会议室里变得十分拥簇。

不知道为什么,贪烨总感觉这位河老板在看到凡凉的时候,原本轻松笃定的脚步都变得虚浮了。

但是这一心虚的表现很快被这位地产大亨掩盖过去,他显出老态的脸上挤出一个亲切的笑,好似在跟个老朋友对话一样:“算起来也有几年了吧,距离我上次见你,凡凉。”

隔着一张宽大的玻璃桌,他走到两个人的对面,出于多年的习惯想要伸出胳膊握手,但是他看到凡凉那张脸时,手抬起的小动作僵了一下,面露尴尬,心里又藏着隐秘的恐惧,最后只能心绪复杂地坐下。

凡凉仿佛根本没在意周围涌现的那一批乌泱泱的人群,把“尊老”两个字彻底抛在脑后,直呼其名:“河九,你有空要这么无聊地跟我套近乎,不如尽快进入正题,解约协议在哪?”

贪烨倒是巡视了周围一圈,这些市场上雇来的保镖各个直视前方,双手背在身后对其他的事漠不关心,表现出与雇佣金额相符的专业素养,但就是少了一点黑手党脸上才有的东西,那种亡命徒般刀尖舔血的狠戾。

他无声不响地转动着藏在口袋里的左轮,唔了一声,突然不知所谓地开口:“十三个人,签个解约合同需要这么多人吗?还是河老板叫这些人进来是想和我们凑四桌麻将?”

凡凉看了他一眼,两个人坐得极近,在旁边围了一排人的情况下,旁观者一眼就能看出他们两个是属于同一个阵营的。

面对这徒然一下的发难,河九多年周旋于生意场的那根神经却莫名短了路,他勉强笑一声,干巴巴地解释道:“在海滨混了这么多年养成的习惯,不带上这么多人我心里就不舒服。”

旋即他又立刻调转视线到贪烨旁边的凡凉,生怕怠慢了一般往旁边招了招手,那领头看了他的脸色,送上来两沓装订在一起的制式合同,一份小心翼翼地搁在对面,另一份则放在了自家老板面前,两份解约协议是一模一样的。

河九若有若无的目光一直放在凡凉身上,犹犹豫豫地开口:“具体事例我都跟团长商量好了,你要是觉得没什么问题,签个字就可以了。”

凡凉拿过协议后,从第一面开始看,现在他两只胳膊的衣服都挽了起来,露出两截冷白的小臂,右手手腕上的黑色荆棘仿佛就生在他的皮肉上,独具某种冷峻的美感,手指轻轻挑过薄薄的纸张。

“别催,我们还赶时间回去,不想浪费在废话上。”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会议室里只剩下那不停翻动的纸页声,贪烨想着凡凉这人对待业务竟然还是这么有上进心,即使外面披着一层对什么事都不在意的冷面假皮,涉及经手的一切事情却都会被完美解决。

等到贪烨好不容易把视线从旁边人身上移开,看向对面,感觉河九那种坐立难安、忧心忡忡的姿态更加明显了。

他转移注意力般随口问道:“河老板和他认识很久了吗?刚刚听对话感觉你们两个挺熟的。”

河九身后的领头和旁边稀疏围着的保镖脑里顿时齐刷刷地飘出一行大字——你他妈哪只耳朵听出我们老板和玉面阎罗很熟的?!

他们自己觉得很离谱,河九心里也是一阵无语,但是他现在明显注意力不在这里,只能随口应付道:“十年前我和团长有些商业上的往来,在那个时候碰到过几次,也算是很久前认识的。”

他没有说全。

十年前凡凉顶多是个十一二岁的奴隶小孩,根本不可能给这个地产大亨留下什么值得恐惧的回忆,这些年这个所谓的白道商人一定也明里暗里找过团长寻求过黑漆花的庇护,才因此对凡凉现在的名头感到畏惧。

贪烨也没管他是不是在敷衍自己,他靠坐在椅子上,手一直放在口袋里,眼里有点探究之意继续问:“黑漆花至少也是实力强劲的商业伙伴,我有点好奇这次合作到底有多不愉快,让您甘愿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也要坚持解约呢?”

河九在听到他说“代价”两个字时脸色就已经变了,但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哒的一声炸在他耳边——凡凉把他手上的那些协议扔在了他面前。

他遽然抬头,眉心直跳。

只见凡凉脸色已经完全冷了下来,眸子黑沉黑沉的,让被他盯着的人心里发怵:“违约金是总租金的七个百分点?团长昨天和你谈的明明是十个点,那消失的三个点是被狗吃了吗?”

贪烨有所觉悟,在短短一瞬想通了一切,不由得觉得河九做了这么久的生意人,竟然还在玩合同欺骗这种低劣的手段。

河九冷汗也已经浸透了后背,他重重地抹了一把脸,嗓音发涩:“因为黑漆花的失误,导致我地盘上的利润率最近减了一半,按照最开始定的损失赔偿细则,按理说不应该收我那么高的违约金。”

“哦?”凡凉无名指微动,他今天没有把那架无人机带出来,但光就着这么一个飘飘然字音,活生生让周围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我不管最开始定的什么细则,我只知道团长说的是十个点,而你今天擅自更改了合同妄图蒙混过关。”

他停顿时,贪烨也坐在旁边平静地注视着一切,在海滨没人敢欺骗黑漆花,也没人敢招惹凡凉,可面前这个年过五十的中老年人却在自己面前,把这两条高压线都给碰了个遍。

这事要是换个其他心理素质不好的人现在估计已经腿软跪地了,但是河九只是维持着一动不动坐在椅子上的姿势,一言不发。

凡凉终于纡尊降贵地分给了其他人一点注意力——他扫视了周围一圈,语气放缓了:“我在想,黑漆花应该也没有到虎落平阳的地步,怎么所有人都要上赶着欺负一通,很好玩吗?”

或许是他这一声威胁意味太强,河九那根面前维持的神经终于咔嚓一声嘣断了,他一咬牙,抬起那只爆出青筋、微微发抖的手。

周围那些原本面无表情的服务员们终于拔出了腰间的枪,枪口直直地对着玻璃桌对面的两个人。

可还没等这位临阵反水的地产大亨挣扎着开口,就听见砰的一声巨响——一直表现得平静无害、坐在凡凉身边的贪烨蓦然起身,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时,伸手闪电般抓住站得最近的领头,另一只手又猛又快地对着那脖颈来了一拳。

那一拳直直地落大动脉上,把人打得呼吸紧涩眼前一黑,整个身躯如断线风筝般倒向玻璃桌,桌边沿被砸破一个巨大的缺口。

贪烨身高腿长,迅速跳上这缺了一角的玻璃桌,拨出一直藏在口袋里的左轮,抬起胳膊面向众人,同样冰冷漆黑的枪口毫无遗漏地把每一个神色紧张的保镖都扫了一个遍。

他独自一人占据高地,背后是叠着腿、抱着胳膊的凡凉,维护之意溢于言表。

这边领头刚从满地的玻璃碎渣中艰难起身,就感觉一道冰冷的视线从上而下落在自己身上,他一怔,看到那枪口停在了自己这个方向。

再往后一瞄,那年轻男人脸色平静而冷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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