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凉与热

“情况控制住了吗?”

贪烨下意识地想从口袋里摸糖,但是突然意识到了最后一颗薄糖已经在后厨被他吃了。

麻子原本给他打电话打得心情慌张,现在站在他身边神色反倒缓和了一些,但是眼神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向坐在不远处货箱上的玉面阎罗望去。声音仍然传递出某种紧张:“贪哥,我刚刚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你怎么不接?”

贪烨神色丝毫未变:“刚刚在处理一些事,不太方便接。”

麻子这回没有扯他的袖子了,又往他们凉哥那个方向看了一眼。

“是这样的,凉哥突然让我找你,也没说为什么,给贪哥你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没接,我们还挺提心吊胆的。但是凉哥好像一点都不着急,就这么坐在那里等到现在,我们也不敢去问究竟发生了什么?”

贪烨也将目光落在十米开外、坐在错落堆积的货物箱上的凡凉身上,正在翻着手机,侧脸隐隐泛绰约的光。即使是隔着这么远,也能感觉到那什么都不在意般的淡薄眼神,直筒裤束腰又修腿,单凭身影就比周围几个西装加身的黑漆花成员更显年轻。

不断有手下上前跟他汇报现在船上的情况,而他平静得就好像不在一艘刚刚发生爆炸而即将要沉没的游轮上。

刚刚贪烨在一个拐角撞上凡凉,这人就接到了一通电话,两人的气氛骤然被打断。

凡凉在摁下接听键之后,还不带任何情绪地侧瞥了他一眼。

那一眼虽然时间短暂,但是却让人记忆深刻。

“没事,我过去问问他。”贪烨收回思绪,把舌根漫上来的什么莫名滋味悄然咽下,问道,“那些是从趁乱抢劫的黑手党手里抢回来的吗?”

他示意那边错落垒叠且各式各样的货物箱子。

麻子点点头:“是的,听凉哥说等会有人过来接应,我们等着就行。”

贪烨点头表示自己了解,同时在心里盘算了一下,黑漆花至少后手准备得还挺足的。距离炸弹爆炸不过一半个小时,就已经安排了后手进行支援。

他刚想迈步朝那边叠腿坐着的人走去就被人扯住了胳膊,身后是麻子忐忑的声音:“贪哥,虽然我不知道你和凉哥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我总觉得这次有点不对经.......”

贪烨回头对上了他满是担忧的眼神,嘴角轻轻一翘:“谢谢你提醒我,不过要是让凉哥知道了,你这算不算胳膊肘往外拐?”

麻子浑身一颤,一下子松了手,脸色也恢复了正常的红润:“不算,贪哥你不要告诉他。”

贪烨继续往那边走,原本带笑的眼神在转身瞬间变得深邃而沉冷,连抿着的唇都透出某种让人无所遁形的压迫感。

他自认在离开的半小时内没有露出任何破绽,就连把黄三约出来这事他也做得无比谨慎,这人为什么突发奇想要找他?总不至于是太无聊了。

训警舰一直与这艘游轮保持着安全距离,这也契合了H市警察对黑手党的一贯态度——持续观望并且在避免最大伤亡的情况下等待突击。

警舰最上面闪烁着的红蓝光隐隐约约地照射在贪烨的脸上,让那英俊的眉眼看起来危险而冷峻。警舰的鸣笛声被他踩在脚下。

短短几步,他却走了很远,在黑漆花里伪装了大半个月,他都不怎么适应这闪烁的红蓝光了。就像穿行于黑暗中太久太久,于是自身融入了黑暗。

贪烨感觉到自己骨缝里冷却的血性在逐渐复苏,被黑暗和血腥磨出来的凌厉在逐渐内收。

他在高冷傲慢的头号干部面前停下,那张年轻的脸在笑的时候能冲淡长相自带来的攻击性,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舒适眼前一亮的神采:“抱歉在这么紧急的时候玩失踪,突然叫我过来是有什么安排吗?”

凡凉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这双眼睛没怎么认真看过人,一旦认真起来了,贪烨总觉得那目光能此刺穿他表面的随和,看透他藏在暗处的警惕。

贪烨看到这人继续低头玩着手机,对于他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冷眼受了这种敷衍半响,才听到淡淡一句:“坐旁边。”

贪烨走在另一个货箱上坐下,仅隔着一个保险箱都能感到那人身上冰冷勿近的气场。旁边有位手下上前打破了僵局,把一杯水放在了两人中间的一个小保险箱上,水面随着放下的动作而轻微晃荡,

他也丝毫不在意被他刻意冷落,自顾自地去伸手拿那杯水:“正好渴了,谢谢。”

但是手刚放上去,另一只夺目白皙的手就摁在了上面。

贪烨唇微动,在刚想说什么的时候,就听见噗通一声——一个小东西掉进了水面。

这声音轻微无比,但响在耳边却像在心口重重地敲了一下,他看着水杯里缓缓下沉的、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监听器,瞳孔骤缩。

那是他唯一一个无法回收的监听器,被他藏在凡凉床底,这几天被他夜以继日地关注着、窃听着。

而现在那东西被这人敏锐地找了出来,还轻描淡写地扔进了水杯里面,波动不止的水面倒映着相隔而坐的两人。

周围混杂慌乱的声音瞬间安静,连呼吸的空气都静止了。

贪烨缓缓收回手,脸色没有太多的变化,但是仔细观察的话就会发现他的下颌绷的很紧,眼神也变了、

语气依然镇定,只是放轻了笑意:“就算再不想给我喝水,也不用这样吧。”

但是凡凉显然没有那么有耐心跟他玩表面功夫。他手肘撑在保险箱上,支着着歪过来的头,另一手在保险箱的铁质外壳上不轻不重地敲着。

视线停留在贪烨的额前的碎发上,语气淡然到好像处身事外:“你心态挺好的,不过在我面前别装了。”

玉面阎罗姿态冷淡,动作细致,目光似乎能轻易洞穿一个人。

他停止敲击,瘦长精致的手指把监听器从杯子里取出来,还带着水渍的食指和中指夹着那枚圆片放在贪烨旁边。

“爆炸的时候我看到了,放在其他地方的监听器应该已经被你销毁了,不过麻子他们没把我房间里的房卡给你,所以你没能拿回去这个,现在我亲自还给你还给。”

这真是漫长的一秒,贪烨敛回笑意,伸手拿回那湿透报废的监听器。

再开口说话时,声音已经明显有了某种防备的冷,夜光灯光打在他的侧脸上,他捏碎了掌心的东西。

“看来但是还真应该让他们把房卡给我,不然就不用你这么费心了。看来我做事还是不够周到,满是破绽。”

他继续用原来的姿势坐着,头脑思绪一片混乱,就在这种极端中获得了某种令人恐怖的冷静,他望过去,神情带着试探:“不揪我领子?不向我开枪?”

凡凉放下支着头的那只手,竟然真的没做出什么偏激的行为,回复了他:“慢慢来,不着急。”

这简直就是一种迟到的凌迟,贪烨心里凛然一动,浑身紧绷之时就感觉有一丝凉意袭上了右手手背。

他侧首一看,只看见这人把搭在了自己的手背上,他手原本就撑在那保险箱上,现在正被冰冷修长的手不由分说地拨开再虎口翻开,那手心才刚被烈火灼烧,大片大片的赤红一下子显露出来,血和肉模糊在一起,看起来骇人又狼狈。

贪烨的手也是筋骨突出、指节分明,现在被人这么一碰,手腕都发麻微抖了一下,身体变得有些僵硬,目光怔了一下,他实在是不知道面前这人想要做什么,只能不动声色见招拆招:“这么喜欢直接上手?你这个癖好可不太可取。”

凡凉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他甚至连目光都没有从那些伤疤上移开:“烧成这样,刚才你去后船了?”

现在情况十分诡异,这两人虽然看起来一片和谐,但是暗地里都是含刀带枪、波涛汹涌,只需要一点小火星子就能惨烈爆发。

但是两人都不约而同地跳过了关键,或许只有贪烨跳过了,凡凉还要慢慢来。

握在手上的触感很明显,一如当时在热烈的擂台、昏暗的车内,亦或是在奴隶市场,凡凉搭在自己脖颈上时。

贪烨突然想到,其实这人是救过自己的,不止一次。

他顺着应了一声:“嗯。”

“回到最初的问题,来黑漆花的理由?”

凡凉没拿开自己的手,也似乎没觉得拉着别人的手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他冷淡地抛出了正题。

贪烨直视着他的眼睛:“黑漆花的势力几乎霸占整个海滨,加入其中百利无害,很有前途。”

这是一个H市三流子们公认的满分答案,毕竟加入黑漆花对于在海滨的黑手党人来说,是某种荣耀,是迈向有权有势的重要台阶。

但是凡凉对于这种标准回答不屑一顾,他的手骤然收紧,坚硬的骨节抵上赤红的掌心,有几丝稠红的血滴下。

贪烨吸了一口凉气,掌心的剧痛让他眼前一片模糊,胳膊微微发抖。

两人之间绷得很紧的一根弦断了——温热的血撞上了冰冷的肌肤。

凡凉还是维持着原来的闲散的姿态,坐着的身形利落,长腿叠着。

皮相精致,那双漂亮而锋利眼睛足以被注视的人魂不守舍。

此刻他眼神充满着凉意,戾气被发泄在了抓着别人的那只手上,垂下去的眼神冷淡,好像他只是在玩弄什么不值一提的东西,打发打发无聊的时间。

“没时间听你绕圈子,说点真话。”

贪烨用更大的力度反握住他的手,血流在铁皮上汇成小小一洼,但是他仿佛分毫感觉不到疼一样。用炙热而清明的眼神对上凡凉,嗓音低而哑,缓缓地却很坚定:“我说的是真话,你还想听什么?”

凡凉的手被他紧紧地攥在自己掌心,血从指缝渗出来一点,正难以察觉地微微颤抖着。

他们两个人身后的巨大甲板上间或有喧闹人声传来,构成他们两个人鲜明的背景底色。衬托得这里一片诡异的安静,连黑漆花的手下都远远地停留,并不敢对这边的情况给予过多的关注。

“这半个月来,你似乎在黑漆花内部活跃,特别是和下属们关系处理得很好,这么费尽心机的打理好关系,贪烨,你想要做什么?”

凡凉靠近了他一点,似乎是从他隐忍的神色中窥见了某种东西,那手还是任由他握着,像是在进行某种缓慢、残忍的处罚。

贪烨胸口猛地划过一抹鲜明的情绪——他果然看到了,这么多天来他和麻子他们打成一片,各种给烟给酒的变相讨好,处心积虑地带上一副又一副的面具。

他攥着凡凉温度冰冷的手,隐约有点硌的疼,掌心的灼伤烫热无比,感觉自己心跳得飞快,不知道是因为失血还是什么。

好在他反应飞快,微低了一下头,沉着声音:“我刚来海滨,就算有幸当上你们的干部,心里也清楚别人给的面子有几分是给我的,又有几分是给黑漆花的。而且我没权没势又没钱,没办法和你还有诗人他们相提并论,又不能讨好你,难道还不能讨好别人来让我在海滨扎根更深吗?”

这番话说得十分诚恳,语气沉着藏着某种很深很深的情绪,眼睛里闪动的复杂情绪很难看出是假的,活脱脱把一个野心勃勃但是迫于形势忍辱负重的形象给立起来了。

贪烨没想到凡凉这些天能把他的所作所为都尽收眼底,看完了他半个月的东奔西走后,还能不动声色地和自己相处这么久,没露出任何一点风声。

他重新抬头,看到凡凉看过来的带着审视的目光,听见这人问:“为什么不能讨好我?”

贪烨眼皮狂跳,他飞速地瞥了一样两人纠缠交握的双手,无可奈何地笑了笑,但嘴角又因为掌心突然传来的剧痛而抽了一下:“你现在让我这么生不如死,还问为什么?”

他的潜台词很明显——讨好你的下场只有一个,那就是死得更惨。

凡凉冷笑一声,之后他们两个都没说话,贪烨知道自己沉默是因为在观望,而他说不清面前人、这个在海滨深不可测的头号干部在想什么。直到那薄唇再吐出一句审问:“那你怎么解释装监听器这事?”

监听器三个几乎不带任何语气的字眼,活生生能把人钉死在原地,堵掉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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