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孤注一掷的威胁

一阵晕眩感吞噬了贪烨,他一手撑在车门内壁,另一手向腿下探去。

在他右肩胛骨被子弹贯穿之后的夜里,他的右小腿也被车内错位的操作台、一段不锈钢突刺贯穿了。

粘稠的鲜血带着浓重的味道一滴一滴地落在车内的地毯上,那阵直打在神经上的刺痛,让他探过去的手都止不住发抖,青筋遍布。

他透过因为疼痛而模糊的视线往后边看了一眼,凡凉在撞车的时候就灵敏地在车里窜到了后车座,现在他抓住车内壁的扶手,双腿一抬,敏捷地撞碎了车窗玻璃,从侧面一跃而下到了车外。

贪烨眉心微皱,心里突然起了一个念头。

他有点想骂凡凉,这个往死里开车的黑漆花头号干部。

但是胸腔处被撞击的疼痛又席卷了他全身,那肺穿孔的伤口估计又裂开了。

在浓浓的硝烟、寂静的月色、破损的跑车里,贪烨难以忍受地剧烈地咳嗽了一下,他用手捂住,但咳出来的血还是从手背一直滑到结实有力的小臂,看着让人触目惊心。

凡凉把自己弄脏了的外套随意往地上一扔,不带温度的视线向刚刚驶来的方向看去。那被跑车撞飞的两个人或许知道下了车的玉面阎罗不会轻易放过他们,所以忍着剧痛爬上了摩托一溜烟跑了。

现在他只能看到一片空荡荡的街道,眼中难掩戾气:“跑的倒挺快的。”

凡凉听到身后车门被推开的动静,回过头,和坐在副驾驶座上的贪烨来了一个对视,他不咸不淡地来了一句:“原来你还活着。”

他先前往左打死了方向盘,但是过快的车速让跑车的整个车身都囫囵转了好几圈,最后左边车身撞上了墙,刚好能从副驾驶打开车门。

但这并不代表某人就能轻易离开座位。

凡凉看着他艰难地推开车门后,腿仍然被突刺卡在车座上,动弹不得,鲜血如柱。

今天堪称多灾多难的贪烨重重地喘了几口气,眼角下巴都是血印子,那帅气的脸也因为深邃的眼神多了点逼人的锋利意味,那眼睛和嘴角的幅度让人无端想到这个人可能都不会再笑了,他都不用想这人说的这句话里面有多少遗憾的意味:“跟死了也差不多了。”

他们都能闻到这片车祸现场弥漫的汽油味,车前引擎盖还在冒黑烟,一股不祥之前的宁静淡淡萦绕在两人身边。

如果再等一会,说不定这辆因为超速而发热、又因为撞车而漏油的跑车就会爆炸,被一阵火海所淹没。

而在此之前,贪烨在全身负伤,小腿被贯穿,坐姿无法用力的情况下,几乎不可能把自己从车里抽身。

他舔了一下自己干燥的唇,第一次感觉自己离死亡这么近,近到每一次呼吸,失去的都是热气和生机。

在这生死存亡之际,他缓缓把头转向在车外安然站立的玉面阎罗,眼里流动的情绪难以琢磨。

“要炸了。”

正当他想要开口时,却看到凡凉一步倚靠在了后车座的车门上,身影削瘦,一条长腿微弯,低头点上了一根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摸出来的细烟。

“哦,看出来了。”

火光映在他完美的侧脸上,连狭长的眼睛末梢都带上了暖色光泽,但是低眸的瞬间又能感到那种闲散、不在乎。

贪烨和他相距不过半米,因为失血过多而开始昏沉,但是他仍然看清了凡凉轻吐细烟的模样,那缥缈的烟雾轻抚过那张脸。

玉面阎罗在看向远方,他并没有看向贪烨。

那种漂浮在空中,于暗夜里无声涌出的对峙,淡淡地让人难以捉摸。

凡凉会见死不救,他在拳场中做过一次,现在也会做第二次。

贪烨全身脱力,咬着牙,握拳蛮横的一击,打在了那截突刺末端,企图能折断这段较为脆弱的连接处。

但是坐姿并不好发力,他骨节变白,手上也是破皮的血迹,整个人像是一匹被困垂死的野兽,但是獠牙未收。

不知道打击了几次,这能钻入人骨头的声响在深夜里响亮无比,那与操作台连接的窄合金板不堪重负地弯曲了。

即便弯曲成这样扭曲的程度,也还远没有要断掉的征兆,贪烨身体里乱窜着一股热气,重重地喘了几下之后,两胳膊搭在了前面的操作台上,眼底被不甘心和怒火烧得有点红,几乎是一种置之于死地的浓烈。

而从头到尾,凡凉就静静地在旁边吐出淡淡的烟雾,斜着眼淡然地看着他在车里狼狈挣扎的模样。

倚靠着车身的姿态十分放松,似乎还带着一丝轻佻。

两人周围的环境凋敝而宁静,贪烨握上自己微微痉挛的右手,

语气不带任何仓促慌张,听起来反而积怨良久:“我很好奇,你这么三番五次地为难我怀疑我猜忌我,到底是看我有多不顺眼?”

凡凉听着他问完这一句,倚靠车身的姿态半分都没有变动。

侧颊的皮肤如白瓷般平整,浅色的眼瞳里倒映着贪烨被困的身影。

他浑身都是别来招惹的冰冷气息,却十分热衷于当个袖手旁观的观众。

“还行吧,我只是比较喜欢看人垂死挣扎的模样。”

滴答滴答的漏油声像是死亡到来的倒计时,每很每秒都和人的心脏一起齐跳。

贪烨半扶在操纵台上,极力平复自己的呼吸,声音透着失力的哑:“凡凉,如果我死了,那个交易所的线索你就再也得不到了。”

这么多年出生入死的经历,还是给予了贪烨一种特殊的沉稳。

哪怕是现在在如此危险的境况之中,语气也仍然稳定,每一丝一毫都透出缜密稳重、临危不惧。

这让外面无动于衷站在的凡凉眼神微变,歪过头来:“你在威胁我?”

“是。”

贪烨抬起头来,身上热气未消,刀削般分明的脸上也有未干涸的血迹,竟然抬眼对他充满压迫意味的一笑。

在漆黑的夜色里,在无尽的对峙中,他回答的每一个字都浸染着深沉的黑暗和血腥:“我就是在威胁你。”

气氛一下子剑拔弩张,烟雾缭绕着车外,和那后车座时不时传来的低爆声交相辉映。

“你现在回去肯定找不到那个女人了,交易所也大概率被毁了。而在这之前,只有我进去过,也只有我知道,那个男人究竟隶属于哪个黑手党,现在大概率又去哪里。”

贪烨在昏暗的车里直勾勾地盯着外面的玉面阎罗,一锤定音。

“我要是死在这里,你可能就找不到背后黑手了。”

凡凉微微侧过头,和贪烨对视的眼神仿佛有火星子在簌簌飞下。

他看到这第一个敢威胁他的男人喘着气,挑了一下眉,言语间很是有恃无恐:“要赌一把吗,玉面阎罗?”

凡凉伸出空着的左手,那手指在月光中看起来漂亮到不可思议。他这人做事一向出人意料,但是贪烨还是被颈间的凉意刺激地生疼。

海滨有多少人爱慕面前人这张脸,又有多少人在暗处注视过那双常年拿着黑枪的手,现在那脸就在眼前,那手就这么轻轻地贴在自己的脖颈。

这个人会向对自己动手动脚的人毫无顾忌地把人用无人机射成筛子,但是他自己却异常地喜欢自己触碰别人。

贪烨眼皮直跳,竟然从这一触碰着尝到了某些微妙的滋味。

但是下一秒,那手猛然紧抓住他领口,把他一把扯过来,几乎鼻尖对鼻尖:话语里的冷意扑面而来:“你本来可以求我,但是你偏偏要威胁我?”

贪烨感觉自己内出血更严重了,他竭力保持清醒,竟然还有心情开玩笑:“你不是软硬不吃吗?恕我直言,求你的话你可能会直接甩个脸色离开,而且威胁往往比求饶更有用。”

“说不定看你求饶求得我高兴了,就会救你了。”凡凉打量他的眼神,就像在琢磨往哪里下口比较容易一口咬死他,“看来你对我还是不够了解。”

被他牢牢扯着领口的贪烨粲然一笑:“恰恰相反,我就是太了解你。”

“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受你威胁?”

“反正我都快死了,死在你的枪下和车祸里,我觉得没差。还不如抓住最后求生的机会奋力一搏,你说是吧?”

他最后还是摸上了那手,有些吃力,轻声:“那你对这威胁受用吗?”

他触碰的姿态好像是在求助,但只是轻轻地搭了一下,就被人不着痕迹的移开了。

这几天一连碰了好几次,他对那种冰凉的感觉算得上熟悉了。

这让他内心涌上一些说不上来的幽微的希冀,像风一吹就灭了的火舌。

这是下属对老大,新贵对头号,最不恭敬的试探。

可以往以下犯上那个方向盖章了,多少有点不知好歹。

那夹在修长白皙手指间的细烟悄然落下,然后逐渐和路面融为一体。

转瞬间,凡凉松了手,手心就按上了男人劲突的锁骨,贪烨整个上半身被推得后仰,深深地陷进车靠背的皮革里。

除了杀人,从来没有和一个人靠得这么近的玉面阎罗,整个人卡进了副驾驶座。膝盖卡进贪烨双腿之间,另一条长腿微微曲起,而那手狠戾地按在贪烨肩颈处,将他牢牢地控制。

他几乎是俯身而上,贴得很近,贪烨鼻尖就是那幅度完美的下骸骨,几乎能闻到脖子上冰凉的雪松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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