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阔的大路上面。
一辆马车在急奔,篷布在乱飘。
车前,燕国太子李君成手持缰绳不断呼喝。
“驾!”
“驾!”
伴随着皮鞭的抽打声不时响起,马身上出现道道血痕。
李一、李二手持利剑,摆开防御架势,随时准备冲下车去。
他们的后面,几十匹马在追。
一群土匪正乘骑呐喊,手中兵刃挥舞助威。
所有人满脸涂红,戴着狼头帽,尖牙冽冽,无比吓人。
眼看着追兵越来越近,情势万分危急。
“殿下,我二人下去拖住他们。”
李二回头准备与太子告别。
李君成现在已是满头大汗,这永朝土匪要是把这车金银抢去,会耽误大事。
说什么也要先保住车子,于是下定决心。
“你二人听令!”
“是!”
“尽量拖延时间,我们在红头军处汇合。”
“是!”
“万不可以命相博,若实在抵挡不住,可自行撤退。”
“是!殿下多保重!”
刚应完,兄弟二人一脚踏出车尾,向后面的追兵杀去。
他们举剑奔跑,步伐彪悍,行如猎豹。
这气势一时竟将当头的匪首吓了一跳。
万没想到被追的猎物居然敢主动反击。
头目抽出狼牙棍,大喝一声。
“弟兄们,杀!”
众人一时兴起,纷纷朝二人冲去。
在他们眼里,甚至不用做一丝停留,长刀轻轻一带就能削下两个人头。
李一、李二仿佛根本就不害怕,依然朝前冲着。
那是多年征战沙场的心理素质。
对于两个老兵,也是老将来说,比眼前庞大残酷得多的战场都经历过。
万人厮杀,车马俱裂,血肉飞舞,鬼哭狼嚎。
眼前只是一次小小战斗。
目的仅仅是争取足够的时间。
冷静,是面对冲击最好的态度。
一匹马驰过。
一个人掉下。
一把剑在滴血。
一群人在吃惊。
一时喊杀之声大起,所有狼匪都在疯狂的围攻二人。
燕国太子李君成那辆乱世之中值钱的马车终于暂时安全。
没有人再追。
但它依然不敢放慢速度。
乱世就是要比谁跑得快。
停下就会吸引觊觎的目光。
随时又会被人盯上。
……
黄昏。
逃了一天,李君成找到一处荒废的土地庙,暂时停了下来。
他的身体在颤抖,这是持续颠簸的后遗症。
这一刻,也许是他当燕国太子以来最底谷的时候。
身处敌国,独自一人。
李一、李二不知现在怎么样了?他不免又担心起来。
平常二人在身边还不觉得,现在却感觉无依无靠,心惊肉跳。
万一他们死了呢?
自己能去完成这一艰巨的任务吗?
李君成不知道的是,很快,一个更让他心惊肉跳的人就会出现。
没错。
白衣少女。
……
李君成的名字并不在名单之上。
但他做的那件事情却已将自己写了上去。
白衣少女杨希颜正在追踪他的痕迹,此时黑马无尘已经看到了那辆大车。
转瞬之间。
李君成的眼中,显出了他一直追逐的偶像身影。
她优雅、淡定、戴着一片薄纱。
骑在马背上缓缓的走向自己。
跟他想象的一样美,不,更美,更难以形容。
那片薄纱就是继续幻想下去的空间。
此时。
白衣少女杨希颜看他的眼神非常平淡,仿佛在看一块石头,一根树桩。
一件沾染血迹的白布衣服丢在了他的面前。
看来,她曾到过久福布庄。
“知道我为什么找你吗?”
“知道。”
“很好,那你觉得我该怎么做?”
“杀了我!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永朝灭亡的可能就会降低。”
“你的死跟永朝灭亡有何关系?”
“我是燕国太子,正在做一件大事,你杀了我,就是救安和氏的命!”
“你这人很会狡辩,我虽不知你所言是真是假,但好像你说的很认真。”
“我,燕国太子,李君成,绝无虚言。”
“你的身份我不感兴趣。”
李君成内心惶恐,但他急中生智,躬身行礼。
“今天,是我人生第一次求饶!”
“求饶?”
“求姑娘别杀我!”
说完,这名堂堂燕国太子居然跪了下去,他的头也像李一一样,砸出一块血印。
“呵呵,你以为求饶就可以不死?”
“我不怕死!”
“是吗?”
杨希颜的黑马又靠近了几步,她的手已经在剑柄之上。
下一秒,这个年轻人的头就要落地。
他为国家做的所有事情都将没有了价值。
只能留下一具腐烂的尸体在敌国这座破庙中。
慢慢变成一堆白骨。
化作尘埃。
李君成双手紧抓地上的土,有一刻甚至想起身反抗,或者扬土逃跑。
但,他忍住了。
谁都知道,面对白衣少女,任何行为都没意义。
只有等死。
他不害怕,只有不甘。
像李一跪在他面前一般,愤恨难平。
李君成猛然抬起了头,看着白衣少女杨希颜。
他的眼睛里金光闪闪,犹如雷电藏于其中。
面目表情没有恐惧,只有坚定,意志的坚定。
这不是赴死的决心,而是王者的坦然。
此时的杨希颜也在看着他,黑马无尘喘气的声音格外清晰。
她的眼神不再淡然,透着一点好奇。
“回答我一个问题!”
“姑娘请讲!”
“你一个人身处永朝,为了什么?”
这个问题其实是问自己的,她想听听不同答案。
“为了燕国数十万百姓安生,为世间所有人谋福。”
“就这?”
“为了推翻安和氏残暴的统治,由我燕国清廉、公正的理念治天下!”
“就这?”
“救万民于水火,让苍生能幸福难道还不够吗?”
杨希颜不再说话,她在思考。
此时,她的眼神又恢复了淡定,黑马无尘摆了一下头,一只苍蝇让它难受。
“没有别的了吗?”
“没了!”
“你这个答案我不是很满意。”
“所以,你依然会杀我?”
“但我也不知道更好的答案是什么?”
“姑娘,什么意思?”
“你很该死!”
“我知道,败坏姑娘名声,乃是死罪!”
“但我又觉得杀了你……好像,好像哪里不对劲。”
“杀了我可解姑娘一时之气,却也少了一份对付安和氏的力量。”
“你这么说,好像在要挟我?”
“不敢!我的命在你手里,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那杀还是不杀呢?”
“杀还是不杀,随姑娘心意!”
“那就先不杀吧!”
一阵喜悦突然袭来,李君成仿佛要大笑出来。
但他忍住了,这种感觉极其难受。
“你一定很开心吧?”
杨希颜看出了他的心情,这一点根本瞒不过。
“我,我,是很开心!”
“那你就笑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个男人诡异的笑声从这座破庙中传出,幸亏附近没人,否则还以为是闹鬼了。
李君成实在忍不住了,生命又回到自己手里,这种开心只有得了绝症又被治好的人能理解。
他的嘴里在笑,但眼里却酸得难受,泪水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在白衣少女面前,他就像一个孩子,大人要他哭就哭,让他笑就笑。
“李君成!”
“在!”
“你的头可以暂时保留,但我还是要给你个教训!”
刚说完。
一颗小石子从杨希颜手中飞出。
他的眼睛突然出现一片红光。
李君成的右脸上多了一道长长的伤口。
血流不止。
疼。
又火辣又寒冷。
他仿佛就要被痛得晕了过去。
这种感觉真是终生难忘。
“李君成!”
“在……”
“你是第一个我出手但没死的人,记住了吗?”
“记住了!”
“这是一份荣誉,记住了吗?”
“记住了!”
“记住你说的话,为苍生造福!”
“记住了!”
“若你食言,这份荣誉就会变成过去,记住了吗?”
“记住了!”
“好!”
一声马啼,无尘人立起来,白衣少女的衣服迎风飘展。
霎那间,人马俱已消失在西沉的落日中。
燕国太子李君成这才摸了摸伤口。
满手是血。
又辣又疼。
……
求饶,有用。
这是他从李一身上学到的东西。
李一平时为人固执,他都可以做到。
我这个堂堂燕国太子为何就做不到?
尊严、面子、虚荣、顽固在这种生死悠关的情形下都是敌人。
敌人就是障碍,必须要突破这种障碍,这是成大事者必须具备的素质。
哪怕跪地,哪怕吃屎!
隐忍是为了将来更好的出头,命都没了还谈什么成大事?
伤口。
一个教训。
他记住了。
任何在白衣少女身上撒上污点的人都必将付出代价。
李君成扯下一块布料止住流血。
他忍着剧痛,拖着疲惫的身子,在墙角躺下。
太累了。
他想睡觉。
明天。
为了燕国。
还要出发。
……
皇宫。
青龙殿。
太子安和萧刚用完膳,才宣侯勇震与陈一倾过来。
他怕先见面后就吃不下饭,那样会影响明天的精神。
明天。
就是出宫的日子。
侯勇震站得笔直,在等太子开口。
“侯将军,你先说。”
“是!今天又有三位神人进宫。”
“都是些什么人?”
“一是流星飞刀孔贞,百米之内例无虚发,至今无人能躲过。”
“飞刀之流,不足为奇。”
“二是铁手李承风,双手快如闪电,劈山震石,穿墙破阵,无物能挡。”
“若是战场,确是猛将。”
“三是夜幻姬孙美娘,善使迷药,营造幻境,杀人于无识,”
“这些难道也算神人?我永朝真没人了吗?”
“殿下,不要小瞧这些人,实力自然是比一等一的武林高手强百倍。”
“神人之号也太易得。”
“所谓神人自然是一般人修炼一生都无法企及的高度,这些人都是因各种神奇际遇和天赋才有此造化,能寻得几位已是难得,小国得一位都当至宝。”
“既然如此,留在宫中护卫父皇也算物尽其用。”
“太子殿下就不考虑带些神人在身边吗?”
“本次出宫,青龙殿的人就够了,我不是去与白衣少女作战的。”
“也是,不过殿下外出也要注意安全。”
侯勇震这话安和萧听得明白,这里的安全可不止一处,而是各方势力都会蠢蠢欲动,包括皇族内部。
对于自己所有的兄弟,都是个机会。
只要永朝太子死在外面,那储君之位就空了出来。
一国太子,为了整个家族甘愿冒死出宫。
一群兄弟却在盼他死。
讽刺。
但很正常,这就是安和氏的家风。
没人会觉得不妥,如果换做其他人来做这个太子,也一样。
这也算安和皇族一个优点。
身在其位。
谋其政。
不论别人心里怎么想,自己的事情先做好。
如果哪天他这个太子被人整了下去,也只能怪自己没本事,上位之人得到储君之位理所应当。
侯勇震说完神人的事,准备接着汇报。
“信阳王安和德光、黄金将军安和亮、还有……”
“不用再说了,这些都已知晓。”
太子安和萧打断了他的话,汇报很详细,他也不想再听一遍。
“老臣的意思,这些人既然已死,这丧办还是不办?”
“白衣少女危机还没过去,如何办?”
“前几代有的是死一位王爷就办一次,不撤灵堂,可激发皇族斗志!”
“侯将军!”
“在!”
“明日你既接管青龙殿,这些事务你拿主意,参考父皇意见,由你自行决定!”
“是!”
“还有别的事吗”
“没了。”
侯勇震侧身后撤一步,让出位置来。
“陈一倾!”
“在!”
“都准备妥当了吗?”
“青龙殿3000名精锐均已随时候命,一应物资都已装车完毕。”
“可寻得白衣少女下落?”
“最后一次出现是在安平城,当地汇报她杀了一家三十六口,窃了不少金银。”
“这条消息我已看过,当地知府愚蠢!”
“是!蠢不可及!”
“匪人作案,栽赃陷害而已。”
“想必那知府也无更好理由结案,所以干脆直接安在白衣少女身上。”
“如此蠢官看日后不废了他!”
安和萧说完,竟然有了一丝怒气,连他自己都不知为何生气。
一个要杀他的白衣少女被人抹黑,居然会维护她。
“殿下,不过安平城的探子确实见过一骑着黑马的女子在附近出没,只是太远没看清。”
“这么说?安平城还真有可能是她最后出现的地方?”
“之前是,此时还在不在就不知道了。”
“无妨,明日我们就朝安平城的方向进发,路上总能碰到她。”
这时,侯勇震赶紧躬身行礼,他有话说。
“太子殿下,红头匪军即将攻打安平城,您此去可否缓行?”
这确实是一个问题,若路上碰到红头军,那可就麻烦了。
“侯将军!”
“在!”
“父皇安排护送我的30万大军行至哪里了?”
“已提前2日出发,为太子开道,沿途两翼都有护卫。”
“量那红头军不敢乱来,说不定此去还能解了安平之危。”
“殿下,话虽如此,一旦在外情势复杂,还是缓行稳妥。”
“好。”
这声“好”侯勇震听出太子回答得并不十分情愿,也许到了外面他就会改变主意。
毕竟安和萧是个年轻人,虽有行军打仗的经验,但目前的形势太过复杂,又赶上白衣少女危机,稍一不注意可能就会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老将毕竟是老将。
谨慎。
周全。
陈一倾赶紧拱手,他有话想说。
“殿下,青龙殿的人都是嫡系,为太子安危绝对奋不顾身,只是那些军队……”
侯勇震被陈一倾这话给提醒了,连忙接话。
“是啊,军队可不比青龙殿精锐,一倾说的不无道理。”
这哪里是说的不无道理,这是陈一倾在燕儿谷布控行动之时领悟到的真理。
那时他就领教过什么是王朝军队。
即使是太子的命,那些人绝对不会牺牲自己的性命去保。
只会顺境争功,逆境看戏。
就算太子出事,总有人会为此负责,被牺牲掉。
除了坐镇大将和亲自负责太子安危的亲兵,可能没一人会尽心护送。
真正打过仗的都知道,为何老讲嫡系旁系了吧。
太子安和萧看着二人。
他明白。
这是真正关心他的人。
绝对的心腹。
“好!沿途缓行,决不冒进!”
“殿下英明!”
二人同时说道,这才放下心来。
……
子夜。
躺在床上的安和萧,不想睡。
随着年纪越大,他发现自己越无力。
很多事情都不像小时候想的那么简单。
表面上无人不敢听从命令,实际他很清楚,威权统治,屈服而已。
身为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却只有两个心腹。
一老。
一小。
可笑,笑自己。
一位是看着自己长大的老臣兼老师。
一个是少时出征救下的孤儿。
其他再无人可信。
即使兄弟姐妹。
这个太子,没意思。
不想了,睡觉。
明天。
为了安和皇族。
还要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