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2】出发之前

宽阔的大路上面。

一辆马车在急奔,篷布在乱飘。

车前,燕国太子李君成手持缰绳不断呼喝。

“驾!”

“驾!”

伴随着皮鞭的抽打声不时响起,马身上出现道道血痕。

李一、李二手持利剑,摆开防御架势,随时准备冲下车去。

他们的后面,几十匹马在追。

一群土匪正乘骑呐喊,手中兵刃挥舞助威。

所有人满脸涂红,戴着狼头帽,尖牙冽冽,无比吓人。

眼看着追兵越来越近,情势万分危急。

“殿下,我二人下去拖住他们。”

李二回头准备与太子告别。

李君成现在已是满头大汗,这永朝土匪要是把这车金银抢去,会耽误大事。

说什么也要先保住车子,于是下定决心。

“你二人听令!”

“是!”

“尽量拖延时间,我们在红头军处汇合。”

“是!”

“万不可以命相博,若实在抵挡不住,可自行撤退。”

“是!殿下多保重!”

刚应完,兄弟二人一脚踏出车尾,向后面的追兵杀去。

他们举剑奔跑,步伐彪悍,行如猎豹。

这气势一时竟将当头的匪首吓了一跳。

万没想到被追的猎物居然敢主动反击。

头目抽出狼牙棍,大喝一声。

“弟兄们,杀!”

众人一时兴起,纷纷朝二人冲去。

在他们眼里,甚至不用做一丝停留,长刀轻轻一带就能削下两个人头。

李一、李二仿佛根本就不害怕,依然朝前冲着。

那是多年征战沙场的心理素质。

对于两个老兵,也是老将来说,比眼前庞大残酷得多的战场都经历过。

万人厮杀,车马俱裂,血肉飞舞,鬼哭狼嚎。

眼前只是一次小小战斗。

目的仅仅是争取足够的时间。

冷静,是面对冲击最好的态度。

一匹马驰过。

一个人掉下。

一把剑在滴血。

一群人在吃惊。

一时喊杀之声大起,所有狼匪都在疯狂的围攻二人。

燕国太子李君成那辆乱世之中值钱的马车终于暂时安全。

没有人再追。

但它依然不敢放慢速度。

乱世就是要比谁跑得快。

停下就会吸引觊觎的目光。

随时又会被人盯上。

……

黄昏。

逃了一天,李君成找到一处荒废的土地庙,暂时停了下来。

他的身体在颤抖,这是持续颠簸的后遗症。

这一刻,也许是他当燕国太子以来最底谷的时候。

身处敌国,独自一人。

李一、李二不知现在怎么样了?他不免又担心起来。

平常二人在身边还不觉得,现在却感觉无依无靠,心惊肉跳。

万一他们死了呢?

自己能去完成这一艰巨的任务吗?

李君成不知道的是,很快,一个更让他心惊肉跳的人就会出现。

没错。

白衣少女。

……

李君成的名字并不在名单之上。

但他做的那件事情却已将自己写了上去。

白衣少女杨希颜正在追踪他的痕迹,此时黑马无尘已经看到了那辆大车。

转瞬之间。

李君成的眼中,显出了他一直追逐的偶像身影。

她优雅、淡定、戴着一片薄纱。

骑在马背上缓缓的走向自己。

跟他想象的一样美,不,更美,更难以形容。

那片薄纱就是继续幻想下去的空间。

此时。

白衣少女杨希颜看他的眼神非常平淡,仿佛在看一块石头,一根树桩。

一件沾染血迹的白布衣服丢在了他的面前。

看来,她曾到过久福布庄。

“知道我为什么找你吗?”

“知道。”

“很好,那你觉得我该怎么做?”

“杀了我!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永朝灭亡的可能就会降低。”

“你的死跟永朝灭亡有何关系?”

“我是燕国太子,正在做一件大事,你杀了我,就是救安和氏的命!”

“你这人很会狡辩,我虽不知你所言是真是假,但好像你说的很认真。”

“我,燕国太子,李君成,绝无虚言。”

“你的身份我不感兴趣。”

李君成内心惶恐,但他急中生智,躬身行礼。

“今天,是我人生第一次求饶!”

“求饶?”

“求姑娘别杀我!”

说完,这名堂堂燕国太子居然跪了下去,他的头也像李一一样,砸出一块血印。

“呵呵,你以为求饶就可以不死?”

“我不怕死!”

“是吗?”

杨希颜的黑马又靠近了几步,她的手已经在剑柄之上。

下一秒,这个年轻人的头就要落地。

他为国家做的所有事情都将没有了价值。

只能留下一具腐烂的尸体在敌国这座破庙中。

慢慢变成一堆白骨。

化作尘埃。

李君成双手紧抓地上的土,有一刻甚至想起身反抗,或者扬土逃跑。

但,他忍住了。

谁都知道,面对白衣少女,任何行为都没意义。

只有等死。

他不害怕,只有不甘。

像李一跪在他面前一般,愤恨难平。

李君成猛然抬起了头,看着白衣少女杨希颜。

他的眼睛里金光闪闪,犹如雷电藏于其中。

面目表情没有恐惧,只有坚定,意志的坚定。

这不是赴死的决心,而是王者的坦然。

此时的杨希颜也在看着他,黑马无尘喘气的声音格外清晰。

她的眼神不再淡然,透着一点好奇。

“回答我一个问题!”

“姑娘请讲!”

“你一个人身处永朝,为了什么?”

这个问题其实是问自己的,她想听听不同答案。

“为了燕国数十万百姓安生,为世间所有人谋福。”

“就这?”

“为了推翻安和氏残暴的统治,由我燕国清廉、公正的理念治天下!”

“就这?”

“救万民于水火,让苍生能幸福难道还不够吗?”

杨希颜不再说话,她在思考。

此时,她的眼神又恢复了淡定,黑马无尘摆了一下头,一只苍蝇让它难受。

“没有别的了吗?”

“没了!”

“你这个答案我不是很满意。”

“所以,你依然会杀我?”

“但我也不知道更好的答案是什么?”

“姑娘,什么意思?”

“你很该死!”

“我知道,败坏姑娘名声,乃是死罪!”

“但我又觉得杀了你……好像,好像哪里不对劲。”

“杀了我可解姑娘一时之气,却也少了一份对付安和氏的力量。”

“你这么说,好像在要挟我?”

“不敢!我的命在你手里,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那杀还是不杀呢?”

“杀还是不杀,随姑娘心意!”

“那就先不杀吧!”

一阵喜悦突然袭来,李君成仿佛要大笑出来。

但他忍住了,这种感觉极其难受。

“你一定很开心吧?”

杨希颜看出了他的心情,这一点根本瞒不过。

“我,我,是很开心!”

“那你就笑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个男人诡异的笑声从这座破庙中传出,幸亏附近没人,否则还以为是闹鬼了。

李君成实在忍不住了,生命又回到自己手里,这种开心只有得了绝症又被治好的人能理解。

他的嘴里在笑,但眼里却酸得难受,泪水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在白衣少女面前,他就像一个孩子,大人要他哭就哭,让他笑就笑。

“李君成!”

“在!”

“你的头可以暂时保留,但我还是要给你个教训!”

刚说完。

一颗小石子从杨希颜手中飞出。

他的眼睛突然出现一片红光。

李君成的右脸上多了一道长长的伤口。

血流不止。

疼。

又火辣又寒冷。

他仿佛就要被痛得晕了过去。

这种感觉真是终生难忘。

“李君成!”

“在……”

“你是第一个我出手但没死的人,记住了吗?”

“记住了!”

“这是一份荣誉,记住了吗?”

“记住了!”

“记住你说的话,为苍生造福!”

“记住了!”

“若你食言,这份荣誉就会变成过去,记住了吗?”

“记住了!”

“好!”

一声马啼,无尘人立起来,白衣少女的衣服迎风飘展。

霎那间,人马俱已消失在西沉的落日中。

燕国太子李君成这才摸了摸伤口。

满手是血。

又辣又疼。

……

求饶,有用。

这是他从李一身上学到的东西。

李一平时为人固执,他都可以做到。

我这个堂堂燕国太子为何就做不到?

尊严、面子、虚荣、顽固在这种生死悠关的情形下都是敌人。

敌人就是障碍,必须要突破这种障碍,这是成大事者必须具备的素质。

哪怕跪地,哪怕吃屎!

隐忍是为了将来更好的出头,命都没了还谈什么成大事?

伤口。

一个教训。

他记住了。

任何在白衣少女身上撒上污点的人都必将付出代价。

李君成扯下一块布料止住流血。

他忍着剧痛,拖着疲惫的身子,在墙角躺下。

太累了。

他想睡觉。

明天。

为了燕国。

还要出发。

……

皇宫。

青龙殿。

太子安和萧刚用完膳,才宣侯勇震与陈一倾过来。

他怕先见面后就吃不下饭,那样会影响明天的精神。

明天。

就是出宫的日子。

侯勇震站得笔直,在等太子开口。

“侯将军,你先说。”

“是!今天又有三位神人进宫。”

“都是些什么人?”

“一是流星飞刀孔贞,百米之内例无虚发,至今无人能躲过。”

“飞刀之流,不足为奇。”

“二是铁手李承风,双手快如闪电,劈山震石,穿墙破阵,无物能挡。”

“若是战场,确是猛将。”

“三是夜幻姬孙美娘,善使迷药,营造幻境,杀人于无识,”

“这些难道也算神人?我永朝真没人了吗?”

“殿下,不要小瞧这些人,实力自然是比一等一的武林高手强百倍。”

“神人之号也太易得。”

“所谓神人自然是一般人修炼一生都无法企及的高度,这些人都是因各种神奇际遇和天赋才有此造化,能寻得几位已是难得,小国得一位都当至宝。”

“既然如此,留在宫中护卫父皇也算物尽其用。”

“太子殿下就不考虑带些神人在身边吗?”

“本次出宫,青龙殿的人就够了,我不是去与白衣少女作战的。”

“也是,不过殿下外出也要注意安全。”

侯勇震这话安和萧听得明白,这里的安全可不止一处,而是各方势力都会蠢蠢欲动,包括皇族内部。

对于自己所有的兄弟,都是个机会。

只要永朝太子死在外面,那储君之位就空了出来。

一国太子,为了整个家族甘愿冒死出宫。

一群兄弟却在盼他死。

讽刺。

但很正常,这就是安和氏的家风。

没人会觉得不妥,如果换做其他人来做这个太子,也一样。

这也算安和皇族一个优点。

身在其位。

谋其政。

不论别人心里怎么想,自己的事情先做好。

如果哪天他这个太子被人整了下去,也只能怪自己没本事,上位之人得到储君之位理所应当。

侯勇震说完神人的事,准备接着汇报。

“信阳王安和德光、黄金将军安和亮、还有……”

“不用再说了,这些都已知晓。”

太子安和萧打断了他的话,汇报很详细,他也不想再听一遍。

“老臣的意思,这些人既然已死,这丧办还是不办?”

“白衣少女危机还没过去,如何办?”

“前几代有的是死一位王爷就办一次,不撤灵堂,可激发皇族斗志!”

“侯将军!”

“在!”

“明日你既接管青龙殿,这些事务你拿主意,参考父皇意见,由你自行决定!”

“是!”

“还有别的事吗”

“没了。”

侯勇震侧身后撤一步,让出位置来。

“陈一倾!”

“在!”

“都准备妥当了吗?”

“青龙殿3000名精锐均已随时候命,一应物资都已装车完毕。”

“可寻得白衣少女下落?”

“最后一次出现是在安平城,当地汇报她杀了一家三十六口,窃了不少金银。”

“这条消息我已看过,当地知府愚蠢!”

“是!蠢不可及!”

“匪人作案,栽赃陷害而已。”

“想必那知府也无更好理由结案,所以干脆直接安在白衣少女身上。”

“如此蠢官看日后不废了他!”

安和萧说完,竟然有了一丝怒气,连他自己都不知为何生气。

一个要杀他的白衣少女被人抹黑,居然会维护她。

“殿下,不过安平城的探子确实见过一骑着黑马的女子在附近出没,只是太远没看清。”

“这么说?安平城还真有可能是她最后出现的地方?”

“之前是,此时还在不在就不知道了。”

“无妨,明日我们就朝安平城的方向进发,路上总能碰到她。”

这时,侯勇震赶紧躬身行礼,他有话说。

“太子殿下,红头匪军即将攻打安平城,您此去可否缓行?”

这确实是一个问题,若路上碰到红头军,那可就麻烦了。

“侯将军!”

“在!”

“父皇安排护送我的30万大军行至哪里了?”

“已提前2日出发,为太子开道,沿途两翼都有护卫。”

“量那红头军不敢乱来,说不定此去还能解了安平之危。”

“殿下,话虽如此,一旦在外情势复杂,还是缓行稳妥。”

“好。”

这声“好”侯勇震听出太子回答得并不十分情愿,也许到了外面他就会改变主意。

毕竟安和萧是个年轻人,虽有行军打仗的经验,但目前的形势太过复杂,又赶上白衣少女危机,稍一不注意可能就会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老将毕竟是老将。

谨慎。

周全。

陈一倾赶紧拱手,他有话想说。

“殿下,青龙殿的人都是嫡系,为太子安危绝对奋不顾身,只是那些军队……”

侯勇震被陈一倾这话给提醒了,连忙接话。

“是啊,军队可不比青龙殿精锐,一倾说的不无道理。”

这哪里是说的不无道理,这是陈一倾在燕儿谷布控行动之时领悟到的真理。

那时他就领教过什么是王朝军队。

即使是太子的命,那些人绝对不会牺牲自己的性命去保。

只会顺境争功,逆境看戏。

就算太子出事,总有人会为此负责,被牺牲掉。

除了坐镇大将和亲自负责太子安危的亲兵,可能没一人会尽心护送。

真正打过仗的都知道,为何老讲嫡系旁系了吧。

太子安和萧看着二人。

他明白。

这是真正关心他的人。

绝对的心腹。

“好!沿途缓行,决不冒进!”

“殿下英明!”

二人同时说道,这才放下心来。

……

子夜。

躺在床上的安和萧,不想睡。

随着年纪越大,他发现自己越无力。

很多事情都不像小时候想的那么简单。

表面上无人不敢听从命令,实际他很清楚,威权统治,屈服而已。

身为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却只有两个心腹。

一老。

一小。

可笑,笑自己。

一位是看着自己长大的老臣兼老师。

一个是少时出征救下的孤儿。

其他再无人可信。

即使兄弟姐妹。

这个太子,没意思。

不想了,睡觉。

明天。

为了安和皇族。

还要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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