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
不久前刚退下的侯勇震一脸急切,步伐没有因为年纪的原因踉跄,依然稳健、轻盈。
太子安和萧已经回到青龙殿内,远远看着,他知道,又是一件大事,还是件坏事。
“太子殿下!”
“说!”
“汝南王和世子以及次子被杀了!”
短暂的沉默。
“什么时候的事?”
“前日夜里。”
“好,知道了。”
安和萧此时已经没有任何震惊的表情,甚至心里都没有一丝波澜。
他知道在接下来的每天、每时、每刻都随时可能传来类似的消息。
这样的消息,就是白衣少女刺入安和皇族紧绷神经上的刺。
一步步挑拨众人极度脆弱的意志。
薄弱者甚至自己就会疯。
疯了。
可能也比死好。
……
“怎么死的?有人看见吗?”
“回殿下,还是只见一道白影,一道白光。”
“依然无人看清身形?”
“是!”
“世上竟有如此身手?”
“比20年前更快、更强,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老将军,怎么说?”
“上代白衣少女杀人,遇到厚实的精钢甲需要两剑才能砍开,出手尽量找甲缝一击致命。”
“我永朝的精钢甲的确防御力惊人,无奈数量太少。”
“汝南王这20年来搜集天下陨铁,秘密打造了三套举世无双的精钢甲。”
“这是死罪,精钢甲只能皇家御赐。”
“依老臣看,他谋反怕是不敢,只为遇到白衣少女能活命。”
“父皇要是知道,他全家不保。”
“现在也一样,除了汝南王妃,父子三人全死。”
“他们都穿了精钢甲?”
“是,全部分成两半!”
“两半?”
“一剑从天而降,正中竖直劈下来。”
太子安和萧瞪大眼睛,脑中想象着一只梨子从中间切成两半的样子。
“第一个人被劈开,另两人不知道躲吗?”
“来不及。”
“有这么快?”
“一道白光下来,三人同时被杀,只因他们是成一字前后站立。”
“难道是一剑劈三人,剑气能延伸如此之长?”
“不错,白衣少女看准他们前后脚进屋的这一瞬间出手。”
“这的确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狠辣,准确。”
“后来呢?”
“身后跟着的亲兵发现前面有白影闪过时,白衣少女已经不见了。”
“看来依然无人目睹她的模样。”
“过了很久,三具站立的尸体才从中间分开,两边地上各躺着一半身子。”
“果然是把利剑!”
“没有血流出,断口如镜面般光滑,包括那三套精钢甲。”
“陨铁打造的精钢甲也如此脆弱?”
“如豆腐一般。”
安和萧露出不可思议的震惊表情,金刚甲那长长的断口定是泛着刺眼的亮光。
“继续说!”
“是,所以老臣才认为,这次的白衣少女与前代相比,实力简直强得匪夷所思。”
“每一代白衣少女都会比上代更强。”
“但这位少女速度更快如闪电,羽剑更利如雷霆,鬼魅都无以形容。”
“唉,看来此次危机……”
安和萧轻叹一声,话说到一半竟说不下去。
汝南王三口男丁惨死的过程在他脑海中不断翻腾,难以置信的杀人的画面在摧毁他的信心。
这是是前所未有最难的危局,其实每任青龙殿主人面临的都一样。
但无疑。
安和萧这一代的压力是最大的,不论是谁坐上这个位置,精神和肉体的折磨都足以拖垮他。
自己和整个皇族的性命此时好像都已在别人刀口之下,更别谈坐江山享万福了。
活着,变成了安和氏目前唯一的希望。
如同这世间贫苦挣扎的百姓。
目标竟难得一致。
……
这就是白衣少女现身的威力,可以让全天下最有权势的人产生敬畏。
人需要敬畏的力量,你不改变,则这股力量就会淘汰你。
安和萧慢慢站起身来,心中突然产生出一个疯狂的想法,决定去做一件前无古人惊天动地的大事。
那是一个年轻人脑中迸发出的灵感,也是能想到的一种危机解决方式,但也许会付出生命的代价。
他愿意。
侯勇震站在台下,不敢正面去看这位尊贵的储君,但心里已经隐隐感到太子殿下即将说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这是多年在朝廷养成的敏锐直觉,所以做好了心理准备,无论这是一件什么事情都不会让他吃惊。
“侯将军,我决定出宫!”
一道闪电将侯勇震击中。
他震惊了,一时竟反应不过来,只是傻傻看着地面。
“将军!将军!”
太子的两声将军把他唤醒,头上开始冒冷汗。
“老臣在!”
“将军意下如何?”
安和萧还是出于尊重,询问这位老将军的意见。
“敢问太子出宫何为?难道不怕白衣少女伤害殿下吗?”
“我就是要出宫见她。”
“见她?”
“对,和她谈谈!”
“这,这,这前无古人从无先例。”
“无先例就不能做?”
“安和皇族从来没有活着见到白衣少女的人。”
“那我就去做这个第一人。”
“太子不怕死?”
“坐在宫中就不会死?”
侯勇震不答,他明白答案是不一定,但此次危机死的可能性是无限大。
“太子万一……万一有事,该让老臣如何交代?”
他明白,太子若死在白衣少女剑下,自己一样没命,皇上会诛他满门。
“老将军不必担心,我自会说服父皇。”
侯勇震心中稍安,但马上又紧张起来。
“殿下,你去见白衣少女所为何事?”
“让她休战,我安和氏分她一半江山!”
“这,这,还是殿下与皇上商议,老臣无话可说。”
“好,你退下吧!”
“是,老臣告退!”
看着侯勇震那离去的背影,太子安和萧陷入了沉思,要想好如何去面对那位永朝最高权力的存在,父皇安和贵。
这必定不是一场普通的见面,每句对话,每个用词都要斟酌再三,一个字的错误都可能激怒父皇。
他这个太子之位也不是稳如泰山,觊觎的皇室子孙如群狼般环伺,等着吃他的肉喝他的血。
有时安和萧也会生出羡慕,普通人跟父母说话时都没有任何顾虑。
放松,温馨。
而他。
险。
累。
……
皇宫。
皇帝寝宫。
永祥殿。
太子安和萧跪立在台下,目光意志坚定,尊贵俊朗的脸上充满了自信。
他知道,父皇最讨厌不自信的孩子,那种谦卑躬让的皇子不是永朝的未来。
但太骄横冲动的皇子也不入他的法眼,只配去边塞冲杀那些边民。
皇帝安和贵冷眼看着他,目光如炬,寒光闪闪。
这是安和皇族每代国君都具备的气质。
不论当太子时是否温和,坐上帝君之位后就犹如猛虎般威严。
“你胆子还挺大?”
“儿臣知罪!”
“我永朝大好江山你就这么轻易给人一半?”
“儿臣知罪!”
“你还不是皇帝,以太子之位就敢替朕做决定?”
“儿臣知罪!”
“我现在就可以废了你!让你去漠北守祖陵!”
“儿臣知罪!”
“你退下吧!去做好分内的事情。”
安和萧依然跪着,一动不动。
“怎么?你敢抗命?”
皇帝安和贵脸上开始出现怒色。
“儿臣知道,父皇疼爱才让儿臣回青龙殿。”
“你明白就好。”
“但儿臣依然想出宫!”
“出宫就是死!”
“为我安和皇族,儿臣死也愿意!”
“退下!”
这次皇帝真的怒了,声音如响雷,直震得大殿回响。
太子安和萧面无表情,一丝不动。
“父皇想必已知道西佑王和汝南王两家的事情。”
“那又如何?我朝哪次危机不死几个王爷?”
“这次完全不同,父王应该也很清楚!”
死一般的寂静,沉默。
皇帝安和贵直直的看着眼前年轻的太子,他在思考。
不错,这次完全不同,白衣少女杀人的震撼过程他这个皇帝更清楚,汇报更详细。
他的密探比太子更多,身边的高手也更强,但依然感到一股寒意,比20年前更甚,这是完全不同的感觉。
20年前他也是太子,听闻皇室被杀的过程还有细节,少女样貌还有描述。
这次,只有一道白影,一道白光。
越简单越可怕。
越激发人的想象力。
也越让人恐惧。
……
他能理解安和萧此时的心情。
他爱这个儿子,因为安和萧足够优秀。
整个安和氏很难再找出一个更合适的储君。
“你到底想说什么?”
“用江山换太平,这个条件足够优厚。”
“但你也不用亲自去!”
当皇帝安和贵刚说出这句话,马上就发觉不妥。
“父皇是同意这个建议了?”
这时的太子才显出一点激动,觉得有说服父皇的可能。
“你的命很重要!”
“正因如此才显出安和氏的诚意!”
没错,一位王侯、大将、一品大员去提议就没有诚意。
皇帝眼中闪出精光,他在为这个儿子骄傲。
“此事没有先例,若白衣少女不吃这一套直接杀了你呢?”
“那就是儿臣命中注定,父皇必替我报仇!”
“好!没看错你!”
安和贵彻底对这个儿子放心,确实是帝王之料。
越是贪生怕死的接班人往往死得越快,这就是王朝宿命,也是成大事者逃不过的梦魇。
无数父母都在教孩子谨小慎微,那样的孩子往往反倒快速败光父母毕生血汗。
只有智慧与勇气才能驾驭财富、地位、权力。
有时也需要赌。
有人喜欢什么事都赌,比如赌钱,这种人只能叫赌鬼,是最不负责任的傻瓜白痴而已。
只有在人生重大关口值得赌时,冷静抉择的人才有担当。
更何况是赌命!
安和氏全族的命都在这一代君王与太子手上,他们两人必须做出最艰难的选择。
一旦决定再无回头路。
生或死。
只在白衣少女一念之间。
当然还有把那剑。
如羽毛般轻薄。
光滑。
冰冷。
……
从皇帝寝宫出来,太子安和萧脸上容光焕发。
连他自己也没想到,如此容易就能得到父皇的同意,这是为数不多的情形。
作为皇子也是太子,平时服从才是第一位的。
此时,他有种满足感。
这感觉很过瘾。
回到青龙殿,安和萧才彻底放松,这是自己的地盘。
一名身穿黑衣,身材挺拔的年轻人早已等着他。
“太子殿下!”
“陈一倾!”
“在!”
“你好大的胆子!”
“请殿下治罪!”
“喝了这坛酒!”
年轻人不再废话,拿起桌上一坛酒就往嘴里灌,酒水四溅,前胸透湿。
安和萧只是看着这一切。
突然。
他也拿起另一坛酒,倒扣往嘴里灌了起来。
两个人几乎同时喝完。
酒坛砸到地上,粉身碎骨。
“痛快!”
太子一声喝道,他确实十分痛快。
不光因为父皇答应了这个疯狂的请求,还有这位得力干将的回归。
陈一倾虽然在皇室眼里只是一条跟着主人的狗,但是安和萧对他的态度不太一样。
毕竟是从小一起成长的伙伴,而且陈一倾绝对忠心。
这种乱世,身边有一位如此忠心的人其实很难得。
安和萧明白。
这是用钱、地位都买不到的。
这种纯粹。
少。
……
两个年轻人瘫在柱子旁,手里还都捏着一坛酒。
“你的事我都知道了!”
“谢殿下关心!”
“你少臭美,谁关心你?”
“我差一点就死在那!”
“你的死我不关心。”
“谢殿下不关心。”
“我只关心她为何没杀你?”
“原来殿下还是有点关心。”
“少皮!说!”
“她要我给你讲一个故事!”
“什么故事!”
“南宫茂人头落地的经过!”
“哦?”
“还要我绘声绘色,说得动听!”
“有意思,把杀人的故事说得动听?”
“对,她就是这么交代的。”
“那你说吧!”
“说不了。”
“怎么说不了?”
“我跟她说我只会据实禀报。”
“她怎么说?”
“她说随便!”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二人同时都笑了起来,这笑声带着咳声,看来还真喝多了。
“陈一倾!”
“在!”
“你老实回答。”
“是!”
“她长什么样?”
“我只看见半张脸,她戴着薄纱。”
太子安和萧感到一丝失望。
“不过!”
“不过什么?”
“那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美的半张脸!”
“有多美?”
“美得我愿意为她死!”
“哈哈哈哈!”
安和萧狂笑起来,已经在脑补这是一张怎样的脸,能让陈一倾为她死。
“陈一倾!”
“在。”
“你能为她死,那她要你去死你愿意吗?”
“愿意。”
“若她要你杀我呢?”
听到这话,陈一倾酒突然吓醒了大半,连忙爬起身来跪在安和萧面前。
“太子殿下,我刚才喝醉了,乱说的,请殿下治罪!”
安和萧缓缓前倾身子,死死盯着陈一倾的眼睛。
“问你话呢?回答我!”
“我,我会杀了她!”
“你犹豫了!”
“我!……”
“不要再说了!”
安和萧收回身子,靠着柱子休息,面色逐渐恢复和悦,仿佛要睡着一般。
“下去吧!”
“是,殿下。”
“好好休息,明天一早过来。”
“是!”
陈一倾拖着浑身酒气的身子,退出了殿外。
他在后悔。
不该喝那么多酒,更不该乱说话。
太子是太子,而自己只是条狗,并且只有一个主人。
如果乱认别人为主。没有哪个主人会好受。
被遗弃只是早晚的下场。
以后必须更小心。
更谨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