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汝南王府

半个时辰后。

不久前刚退下的侯勇震一脸急切,步伐没有因为年纪的原因踉跄,依然稳健、轻盈。

太子安和萧已经回到青龙殿内,远远看着,他知道,又是一件大事,还是件坏事。

“太子殿下!”

“说!”

“汝南王和世子以及次子被杀了!”

短暂的沉默。

“什么时候的事?”

“前日夜里。”

“好,知道了。”

安和萧此时已经没有任何震惊的表情,甚至心里都没有一丝波澜。

他知道在接下来的每天、每时、每刻都随时可能传来类似的消息。

这样的消息,就是白衣少女刺入安和皇族紧绷神经上的刺。

一步步挑拨众人极度脆弱的意志。

薄弱者甚至自己就会疯。

疯了。

可能也比死好。

……

“怎么死的?有人看见吗?”

“回殿下,还是只见一道白影,一道白光。”

“依然无人看清身形?”

“是!”

“世上竟有如此身手?”

“比20年前更快、更强,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老将军,怎么说?”

“上代白衣少女杀人,遇到厚实的精钢甲需要两剑才能砍开,出手尽量找甲缝一击致命。”

“我永朝的精钢甲的确防御力惊人,无奈数量太少。”

“汝南王这20年来搜集天下陨铁,秘密打造了三套举世无双的精钢甲。”

“这是死罪,精钢甲只能皇家御赐。”

“依老臣看,他谋反怕是不敢,只为遇到白衣少女能活命。”

“父皇要是知道,他全家不保。”

“现在也一样,除了汝南王妃,父子三人全死。”

“他们都穿了精钢甲?”

“是,全部分成两半!”

“两半?”

“一剑从天而降,正中竖直劈下来。”

太子安和萧瞪大眼睛,脑中想象着一只梨子从中间切成两半的样子。

“第一个人被劈开,另两人不知道躲吗?”

“来不及。”

“有这么快?”

“一道白光下来,三人同时被杀,只因他们是成一字前后站立。”

“难道是一剑劈三人,剑气能延伸如此之长?”

“不错,白衣少女看准他们前后脚进屋的这一瞬间出手。”

“这的确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狠辣,准确。”

“后来呢?”

“身后跟着的亲兵发现前面有白影闪过时,白衣少女已经不见了。”

“看来依然无人目睹她的模样。”

“过了很久,三具站立的尸体才从中间分开,两边地上各躺着一半身子。”

“果然是把利剑!”

“没有血流出,断口如镜面般光滑,包括那三套精钢甲。”

“陨铁打造的精钢甲也如此脆弱?”

“如豆腐一般。”

安和萧露出不可思议的震惊表情,金刚甲那长长的断口定是泛着刺眼的亮光。

“继续说!”

“是,所以老臣才认为,这次的白衣少女与前代相比,实力简直强得匪夷所思。”

“每一代白衣少女都会比上代更强。”

“但这位少女速度更快如闪电,羽剑更利如雷霆,鬼魅都无以形容。”

“唉,看来此次危机……”

安和萧轻叹一声,话说到一半竟说不下去。

汝南王三口男丁惨死的过程在他脑海中不断翻腾,难以置信的杀人的画面在摧毁他的信心。

这是是前所未有最难的危局,其实每任青龙殿主人面临的都一样。

但无疑。

安和萧这一代的压力是最大的,不论是谁坐上这个位置,精神和肉体的折磨都足以拖垮他。

自己和整个皇族的性命此时好像都已在别人刀口之下,更别谈坐江山享万福了。

活着,变成了安和氏目前唯一的希望。

如同这世间贫苦挣扎的百姓。

目标竟难得一致。

……

这就是白衣少女现身的威力,可以让全天下最有权势的人产生敬畏。

人需要敬畏的力量,你不改变,则这股力量就会淘汰你。

安和萧慢慢站起身来,心中突然产生出一个疯狂的想法,决定去做一件前无古人惊天动地的大事。

那是一个年轻人脑中迸发出的灵感,也是能想到的一种危机解决方式,但也许会付出生命的代价。

他愿意。

侯勇震站在台下,不敢正面去看这位尊贵的储君,但心里已经隐隐感到太子殿下即将说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这是多年在朝廷养成的敏锐直觉,所以做好了心理准备,无论这是一件什么事情都不会让他吃惊。

“侯将军,我决定出宫!”

一道闪电将侯勇震击中。

他震惊了,一时竟反应不过来,只是傻傻看着地面。

“将军!将军!”

太子的两声将军把他唤醒,头上开始冒冷汗。

“老臣在!”

“将军意下如何?”

安和萧还是出于尊重,询问这位老将军的意见。

“敢问太子出宫何为?难道不怕白衣少女伤害殿下吗?”

“我就是要出宫见她。”

“见她?”

“对,和她谈谈!”

“这,这,这前无古人从无先例。”

“无先例就不能做?”

“安和皇族从来没有活着见到白衣少女的人。”

“那我就去做这个第一人。”

“太子不怕死?”

“坐在宫中就不会死?”

侯勇震不答,他明白答案是不一定,但此次危机死的可能性是无限大。

“太子万一……万一有事,该让老臣如何交代?”

他明白,太子若死在白衣少女剑下,自己一样没命,皇上会诛他满门。

“老将军不必担心,我自会说服父皇。”

侯勇震心中稍安,但马上又紧张起来。

“殿下,你去见白衣少女所为何事?”

“让她休战,我安和氏分她一半江山!”

“这,这,还是殿下与皇上商议,老臣无话可说。”

“好,你退下吧!”

“是,老臣告退!”

看着侯勇震那离去的背影,太子安和萧陷入了沉思,要想好如何去面对那位永朝最高权力的存在,父皇安和贵。

这必定不是一场普通的见面,每句对话,每个用词都要斟酌再三,一个字的错误都可能激怒父皇。

他这个太子之位也不是稳如泰山,觊觎的皇室子孙如群狼般环伺,等着吃他的肉喝他的血。

有时安和萧也会生出羡慕,普通人跟父母说话时都没有任何顾虑。

放松,温馨。

而他。

险。

累。

……

皇宫。

皇帝寝宫。

永祥殿。

太子安和萧跪立在台下,目光意志坚定,尊贵俊朗的脸上充满了自信。

他知道,父皇最讨厌不自信的孩子,那种谦卑躬让的皇子不是永朝的未来。

但太骄横冲动的皇子也不入他的法眼,只配去边塞冲杀那些边民。

皇帝安和贵冷眼看着他,目光如炬,寒光闪闪。

这是安和皇族每代国君都具备的气质。

不论当太子时是否温和,坐上帝君之位后就犹如猛虎般威严。

“你胆子还挺大?”

“儿臣知罪!”

“我永朝大好江山你就这么轻易给人一半?”

“儿臣知罪!”

“你还不是皇帝,以太子之位就敢替朕做决定?”

“儿臣知罪!”

“我现在就可以废了你!让你去漠北守祖陵!”

“儿臣知罪!”

“你退下吧!去做好分内的事情。”

安和萧依然跪着,一动不动。

“怎么?你敢抗命?”

皇帝安和贵脸上开始出现怒色。

“儿臣知道,父皇疼爱才让儿臣回青龙殿。”

“你明白就好。”

“但儿臣依然想出宫!”

“出宫就是死!”

“为我安和皇族,儿臣死也愿意!”

“退下!”

这次皇帝真的怒了,声音如响雷,直震得大殿回响。

太子安和萧面无表情,一丝不动。

“父皇想必已知道西佑王和汝南王两家的事情。”

“那又如何?我朝哪次危机不死几个王爷?”

“这次完全不同,父王应该也很清楚!”

死一般的寂静,沉默。

皇帝安和贵直直的看着眼前年轻的太子,他在思考。

不错,这次完全不同,白衣少女杀人的震撼过程他这个皇帝更清楚,汇报更详细。

他的密探比太子更多,身边的高手也更强,但依然感到一股寒意,比20年前更甚,这是完全不同的感觉。

20年前他也是太子,听闻皇室被杀的过程还有细节,少女样貌还有描述。

这次,只有一道白影,一道白光。

越简单越可怕。

越激发人的想象力。

也越让人恐惧。

……

他能理解安和萧此时的心情。

他爱这个儿子,因为安和萧足够优秀。

整个安和氏很难再找出一个更合适的储君。

“你到底想说什么?”

“用江山换太平,这个条件足够优厚。”

“但你也不用亲自去!”

当皇帝安和贵刚说出这句话,马上就发觉不妥。

“父皇是同意这个建议了?”

这时的太子才显出一点激动,觉得有说服父皇的可能。

“你的命很重要!”

“正因如此才显出安和氏的诚意!”

没错,一位王侯、大将、一品大员去提议就没有诚意。

皇帝眼中闪出精光,他在为这个儿子骄傲。

“此事没有先例,若白衣少女不吃这一套直接杀了你呢?”

“那就是儿臣命中注定,父皇必替我报仇!”

“好!没看错你!”

安和贵彻底对这个儿子放心,确实是帝王之料。

越是贪生怕死的接班人往往死得越快,这就是王朝宿命,也是成大事者逃不过的梦魇。

无数父母都在教孩子谨小慎微,那样的孩子往往反倒快速败光父母毕生血汗。

只有智慧与勇气才能驾驭财富、地位、权力。

有时也需要赌。

有人喜欢什么事都赌,比如赌钱,这种人只能叫赌鬼,是最不负责任的傻瓜白痴而已。

只有在人生重大关口值得赌时,冷静抉择的人才有担当。

更何况是赌命!

安和氏全族的命都在这一代君王与太子手上,他们两人必须做出最艰难的选择。

一旦决定再无回头路。

生或死。

只在白衣少女一念之间。

当然还有把那剑。

如羽毛般轻薄。

光滑。

冰冷。

……

从皇帝寝宫出来,太子安和萧脸上容光焕发。

连他自己也没想到,如此容易就能得到父皇的同意,这是为数不多的情形。

作为皇子也是太子,平时服从才是第一位的。

此时,他有种满足感。

这感觉很过瘾。

回到青龙殿,安和萧才彻底放松,这是自己的地盘。

一名身穿黑衣,身材挺拔的年轻人早已等着他。

“太子殿下!”

“陈一倾!”

“在!”

“你好大的胆子!”

“请殿下治罪!”

“喝了这坛酒!”

年轻人不再废话,拿起桌上一坛酒就往嘴里灌,酒水四溅,前胸透湿。

安和萧只是看着这一切。

突然。

他也拿起另一坛酒,倒扣往嘴里灌了起来。

两个人几乎同时喝完。

酒坛砸到地上,粉身碎骨。

“痛快!”

太子一声喝道,他确实十分痛快。

不光因为父皇答应了这个疯狂的请求,还有这位得力干将的回归。

陈一倾虽然在皇室眼里只是一条跟着主人的狗,但是安和萧对他的态度不太一样。

毕竟是从小一起成长的伙伴,而且陈一倾绝对忠心。

这种乱世,身边有一位如此忠心的人其实很难得。

安和萧明白。

这是用钱、地位都买不到的。

这种纯粹。

少。

……

两个年轻人瘫在柱子旁,手里还都捏着一坛酒。

“你的事我都知道了!”

“谢殿下关心!”

“你少臭美,谁关心你?”

“我差一点就死在那!”

“你的死我不关心。”

“谢殿下不关心。”

“我只关心她为何没杀你?”

“原来殿下还是有点关心。”

“少皮!说!”

“她要我给你讲一个故事!”

“什么故事!”

“南宫茂人头落地的经过!”

“哦?”

“还要我绘声绘色,说得动听!”

“有意思,把杀人的故事说得动听?”

“对,她就是这么交代的。”

“那你说吧!”

“说不了。”

“怎么说不了?”

“我跟她说我只会据实禀报。”

“她怎么说?”

“她说随便!”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二人同时都笑了起来,这笑声带着咳声,看来还真喝多了。

“陈一倾!”

“在!”

“你老实回答。”

“是!”

“她长什么样?”

“我只看见半张脸,她戴着薄纱。”

太子安和萧感到一丝失望。

“不过!”

“不过什么?”

“那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美的半张脸!”

“有多美?”

“美得我愿意为她死!”

“哈哈哈哈!”

安和萧狂笑起来,已经在脑补这是一张怎样的脸,能让陈一倾为她死。

“陈一倾!”

“在。”

“你能为她死,那她要你去死你愿意吗?”

“愿意。”

“若她要你杀我呢?”

听到这话,陈一倾酒突然吓醒了大半,连忙爬起身来跪在安和萧面前。

“太子殿下,我刚才喝醉了,乱说的,请殿下治罪!”

安和萧缓缓前倾身子,死死盯着陈一倾的眼睛。

“问你话呢?回答我!”

“我,我会杀了她!”

“你犹豫了!”

“我!……”

“不要再说了!”

安和萧收回身子,靠着柱子休息,面色逐渐恢复和悦,仿佛要睡着一般。

“下去吧!”

“是,殿下。”

“好好休息,明天一早过来。”

“是!”

陈一倾拖着浑身酒气的身子,退出了殿外。

他在后悔。

不该喝那么多酒,更不该乱说话。

太子是太子,而自己只是条狗,并且只有一个主人。

如果乱认别人为主。没有哪个主人会好受。

被遗弃只是早晚的下场。

以后必须更小心。

更谨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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