慌乱

殿内金丝碳充足,熊熊燃了一夜,孟楚瑶着中衣亦不觉得冷,但还是披了件罩衫,稳步走到季凛云身前。

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于是懒得讲客气话,埋头直冲进他两臂间。

眼前突然升起一件褐色云锦纹袍杉,挡在两人之间。

指节分明的双手紧紧扣住袍衫两肩,衣裳之后是季凛云失去沉稳的声音,“皇后这是做什么!”

说完,季凛云举着衣裳,仓皇退后半步。

孟楚瑶看着高过自己半个头顶的褐色遮挡物,暗暗得意自己猛然出击,占了上风,不慌不忙正经答:“皇上,我为你更衣啊。”

“不必,朕有手能穿。”季凛云低头,袍衫下凤头锦靿靴往前半步,又紧张退后半步。

“今日我想伴你身边,帮你穿。”说着,她强硬将袍衫扯下来,“衣衫柔软,陛下捏皱了。”

季凛云手臂僵直,收了力道。

孟楚瑶其实心里也七上八下,她可是要找贴身找出破绽,万一被他发现,直接给自己一掌可怎么办。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只能故作一派自然接近。

再进一步时,她瞧了眼季凛云,面无表情,冷硬地看着手中的衣裳。

她收回目光,将注意力放在眼前。

才发现她平视前方,只能看见他上下滑动的喉骨。

他对于自己的突然靠近,非常无措。因这个念头,孟楚瑶镇定许多。

孟楚瑶分神比较二人区别,印象中季凛云有如此宽厚的双肩吗,好似肩膀宽度差不多,但没这么厚实。

执一边衣袖,使季凛云手臂从袖口钻出,她绕到肩后,准备使他穿上另一边。

为了看清楚颈后的肌肤,她空出一只手,提前撩起披于肩后的墨发。

触手微凉,如丝绸般滑腻,这是一副令人爱不释手的头发。

为仔细观察颈后的肌肤,她张开手全力一抓,无可避免的指尖按压在肌肤之上。

滚烫的温度,细腻弹性的触感,以及下一瞬变得僵硬的肌肤。

她明显感觉到季凛云因突如其来的接触,吓得浑身无法抑制一震,紧接着精神干预。

身体极为克制的一震一紧,尽力将具象化的震惊表现降低到最小幅度。

孟楚瑶没受此影响,一心用眼神寸寸搜寻破绽。

没一会,这块领域因主人的表现脱离怀疑范围。

只因季凛云的颈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红。

孟楚瑶眨眨眼,为他披上袍衫,放下长发,步伐没有迟疑得移另一侧,让他穿上另一只衣袖。

耳后,颈后肌肤全部通红,没有明显的白红分界。

袍衫敞开,里衣的衣领将脖子以下的肌肤捂得严严实实。

不碍事。

她凑前一步,准备帮他系上袍衫的系带。哪知对方后倾身子,随着距离逐渐拉远,她也只能随着对方,慢慢前倾靠近。

目前为止尚没找到一丝怪处,不禁怀疑他用的是极轻薄,能与肌肤完美贴合的假皮。如此便能解释得通真皮变红,假皮亦随之变红的原理。

忽的身体失去平衡,她过于专注,以致于整个身体前倾角度超过可控范围。

还没等她慌忙挣扎时,肩膀被一双大手握住,扶回原位。

手的主人确认她站稳,轻松营救出皱皱巴巴的衣裳,如避蛇蝎般后退两大步。

“我来吧,梓潼应该是腹中饥饿,没站稳。”

孟楚瑶微抬眼皮,他目光落在她的手上。

几息之间,季凛云已经系好袍衫,转身走远,去拿木施上的玄黑色团龙纹圆袍。

孟楚瑶倒也不急,缓步走近,等对方背着她穿戴整齐,堵在他的背后,他若是要离开,只能转身面向她。

方才倾倒之时,她也没忘了留意脖颈,可肉眼难以断定,只剩下最后一个方法——上手搓。

此刻一想,手心不由沁出点汗水,不在意地用罩衫擦了擦掌心,拭去水泽后,反而令掌心的摩擦力增强许多。

当季凛云若无其事中又夹杂着一丝着急转过身,孟楚瑶眼疾手快,大跨一步,再近点鼻子都要戳到衣领里了。

季凛云身后就是木施,退无可退,僵直着身体,双手下意识半抻开。

孟楚瑶微微退后两步,神情从容自若:“陛下衣领没弄好。”两手抬起,五指合拢微曲,形似中空的半圆。

两手渐渐靠近,最终轻轻圈住脖颈。

“领子应当还要再下点。”季凛云轻咳一声,哑着声音提醒。

左右拇指恰好按在喉骨的下方,因开口说话,凌厉的喉骨蛮横地闯开拇指的分界线,如此来回挑衅。

“陛下的衣领演的太紧实,待上朝时会不适,从而导致呼吸不畅。”五指全部贴合绷紧的脖颈,朝下贴着衣领边缘钻进衣服中,“瞧,现在就呼吸不畅了。”

指腹所到之处,没有一丝上下重叠的突兀边缘,手指都探到锁骨了,还是没找到缝隙。

脑海中又冒出一个念头——他粘的难道是半身假人皮?

手腕一折一摊,将领子撑大点,双手正欲探到更里面。腕骨却被人扼住,不由分说地强硬扯离松垮的领口。

“皇后不是帮我整理衣领吗,怎么越弄越乱了。”季凛云声音哑而低,仔细听还有不易察觉的颤抖。

身子歪斜往旁一闪,终是逃离孟楚瑶的围挡,微颤的手理好凌乱的衣物,仓促丢下一句话逃了:“上朝时候已到,梓潼不必等我用早膳,”

孟楚瑶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怅然地撇撇嘴,信步走至碳炉边烤火。

季凛云的体温与火炉的烫有过之而无不及,方才双手离开脖子,接触到较肌肤还要凉的空气时,略有几分不适应。

即便隔着厚重的衣服,也能清晰的感受到自体内,源源不断传来的热气。

孟楚瑶稀奇的看着空荡荡的双手,回想起手感也不错。

按压时能清晰感受到薄肤下汩汩流动的血脉,这天下还没有如此能以假乱真的绝妙技术。

她唤杏月等进来更衣,闭目深思。

排除黏贴□□以假乱真的可能后,那么还剩下借尸还魂。

借尸还魂是神鬼玄术范畴,她只在异闻玄幻戏本中看过这类传说。

比起借尸还魂,她在摸寻不到破绽时,还想到一个可能,那便是两人是同出一胎的双生子。

这便解释得通,两人相貌,身形,就连声音都如出一辙,至于肢体习惯,长期观察也能防个十成十。

“桃月,派人去查下皇帝可有双生兄弟。”孟楚瑶道。

“是。”桃月回。

杏月也在身旁,她有颗七窍玲珑心,皇后今日屏退所有人,还反常的帮皇帝更衣,要知道皇后已经嫌弃季凛云四年了。

她退出门后变心里嘀咕,仅是这一句话,便理清出事情的全貌。

孟楚瑶怀疑眼前的季凛云不是从前的季凛云,而是季凛云的兄弟所扮。

婉嫔对外只育有一子,从来没有一丝怀有二子的风声,至今已有二十五载,若是真的,乃是一桩保守极好的密辛,“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能错过,查仔细点。”

孟楚瑶没胃口,只让小厨房做了点清淡的葱丝鱼片粥。

屋外暖阳透过窗棂落在身上,孟楚瑶坐在斜倚着黄花梨木矮桌,书上小字幻化成串联的蚂蚁。

少顷,蚁群领头不见所踪,队伍彻底分崩离析,立即四散开。

啪嗒一声,手中的书籍砸在桌上,孟楚瑶惊醒,浅浅打了个哈欠。

一夜未睡,此刻正正好的阳光披在身上,浑身烤的暖烘烘,催人入睡。孟楚瑶不再挣扎,缓缓躺下,背对着刺眼的光,睡熟了。

杏月抱来一张正红蚕丝薄被,轻柔盖在皇后的身上,将软榻上的矮桌搬走,轻手轻脚退至殿门守着。

孟楚瑶一觉睡到日头斜沉,还是杏月低声唤醒的,因季凛云派人来传,今夜依旧宿在坤宁宫。

她还自顾昏沉,迷蒙着眼听人禀报。慢悠悠伸手,让杏月扶着她在院外走走,醒醒神。

院中冰雪消融,露出鲜艳翠绿的草尖,余晖映着叶上水珠晶莹剔透。

孟楚瑶头脑逐渐清晰,关于验证真假季凛云的想法又冒出点灵感。

她记得季凛云胸口有块拇指大小的暗粉胎记,除那块地方,连粒小痣都没有。

只需找找他身上有没有胎记,即可确定他是借尸还魂还是季凛云双生兄弟了。

今夜正是好时候,日头斜挂在天穹,再过一会儿季凛云该到了。

“桃月,你今夜守在殿门外,配上你的软鞭。”孟楚瑶想了会,决定用这个举动作为行动的口令,“当你听见咳嗽一声,便闯进来护我。”

“是要安插些护卫守在坤宁宫墙外。”杏月脸色凝重,听得左眼皮直跳,怕出大事。

“不能打草惊蛇。”孟楚瑶摇头,无论他是什么身份,只要他还活着,都对孟楚瑶未来要做的事不利,她要无声无息解决掉此人。

回到殿内,坐定没多久,殿外传来陈公公的尖细的声音:“皇上驾到。”

过去一个白日,季凛云早已恢复平静,肌肤雪白透亮,漆瞳如墨。踏进殿门时,刻意对上她的视线,好似证明他以不是早上的狼狈慌忙的逃兵。

孟楚瑶莞尔一笑,笑意不达眼底。

二人相安无事吃过晚膳,照例去御花园消食,这回她没再开口说话,季凛云更是一声不吭。

消食的半个时辰在庄严肃穆的气氛中结束,分别时,仪仗队伍在御花园入口一分为二。

临走前,孟楚瑶开口道:“今夜,皇上莫批折子太晚。”

季凛云沉声应和:“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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