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身死

不然,要是贬职或是降罪,来传圣旨的太监,早就黑着一张脸,身边还带着一堆带刀侍卫。只等圣旨一宣,就立刻动手抓人。

大厅里,黑压压的一群人跪着。

李公公打开金线镶边圣旨,大声读起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冯远征自领兵驻守西北边境,忠心爱国,保境安民,朕深感欣慰。今北魏与我朝友好,边境和平,冯远征功不可没,特命冯远征统领西北、东北军防,封车骑大将军,武义侯。其女冯浅,贞贤淑惠,德才兼备,封为平宁县主。”

“钦此~”李公公长长的尾音在大厅里回荡着。

厅下跪着的各人,却如同听到惊雷在头顶滚过来。每个人都惊疑不已,心情复杂而强烈。

冯远征心下宽慰,拼了一身伤痛,换来车骑大将军、武义侯封号,终于可以封侯拜将,光宗耀祖了。

冯老夫人先是欢喜,冯府又提升一个阶层了,变成侯门了。但该死的,为什么冯浅会封为县主?县主为五品,有特权,可以进宫面圣见皇后,可以参加皇家典礼,这些,都是她这个诰命夫人才有的!可如今她轻易就获得,上天瞎了眼,居然让这个恶毒女人获得如此荣耀!

冯老夫人的心中,恨不得此刻一个响雷劈过,劈死冯浅!

冯远伯、冯远文兄弟,羡慕妒忌恨啊,他们当初,就是不喜欢舞刀弄枪,加上大齐朝善待读书人,以文立朝,通过科考更容易晋升。谁知道大家都拼命参加科考,卷得太厉害了,到现在他们的职位还没有进一步,倒是这个整天打打杀杀的三弟,在边疆一守十几年,劳苦功高,居然就成了车骑大将军,武义侯!老天啊,你太不公平!你对读书人太不友好了!

二夫人心里,失落又难过,人家三叔,一声不响,又官升一步了,而自己的相公,还是一天到晚在官场上钻营着,没见有任何晋升!简直废物一个!你说,当初要是她嫁给了冯远征,现在都是侯门夫人了!

冯滢心中,三叔晋升了,她没啥反应。反正如果有赏赐,少不了她的吃喝。但是冯浅居然封为平宁县主啊!凭什么啊!她有什么才干能封为县主?十成是靠她那个将军父亲!自己的父亲,为什么就没有这个本事!太可恨了!太气人了!

她脸上的气恼、厌恶、难受完全是不加掩饰,狠狠地瞪着冯浅,连喊谢主隆恩都喊得特别有气无力。

冯浅神色平静,好像波澜不惊一样,随着大家齐声喊道:“谢主隆恩。”

冯远征上前接过圣旨:“多谢皇上厚爱,臣必定肝脑涂地,矢志不渝,忠贞报国!”

李公公笑眯眯地说:“恭喜冯将军,冯将军劳苦功高,是国之栋梁。”

冯远征道:“公公过奖了。”

李公公看着冯浅,说:“令爱也不得了,得到太后喜爱,将军一门,圣宠正盛啊。”

冯浅态度谦卑道:“不敢,日后还得仰仗公公,请公公多多关照。”

李公公赞道:“冯将军生得一个好女儿,不止样貌好,还有一颗七巧玲珑心,怪不得太后喜欢,这可是太后得意在皇上面前请旨的。”

冯远征倒是一呆,心情复杂,随即说:“哪里的话。小女粗鄙,上不得台面,得到太后喜爱,臣惶恐啊。”

“冯将军真是谦虚客气啊,呵呵。”

既然加官进爵了,自然有赏赐,这次皇上赏赐了钱十万贯,良田百亩、还有绢、布、绫罗绸缎等等,这些赏赐一箱接一箱地搬进来,很快大厅就放不下,只能放在庭院里,众人简直无立足之地。

冯远伯、冯远文怀着复杂的心情,纷纷围上前,向冯远征祝贺。

二夫人趁他们讲话的间隙,凑过来,笑着说:“三叔,我已经吩咐厨子,马上做一桌菜来,让大家好好为三叔庆祝庆祝。”

“谢谢二嫂,但是我刚回府,想回院子里歇息一下,改日吧。”

“好哩,都听三叔的。三叔,”二夫人看着满屋子的赏赐,心头狂跳不已,她说,“屋里快站不下人了,这些东西要不我就着人放进库房吧,三叔日后有空再处置吧。”

冯浅心头一跳,一进库房,二夫人肯定会偷偷据为己有,她便说:“二伯娘,这些东西皇上是赏赐给父亲的,需要由父亲定夺,父亲,要不先搬回西院?”

冯远征略微一犹豫,说:“二嫂,那按你的意思做吧。”

二夫人禁不住的欢喜道:“好好好,我马上办。你们兄弟三人,很久没见,先慢慢叙旧。”她赶紧招呼家丁丫鬟,动手把这些赏赐之物,一一搬走。

冯浅心中叹气,父亲还是顾全了大局,唯独没有考虑自己。

众人就这样散去了。

冯远征回到院子里,早有杜鹃准备妥当,奉上了一杯热茶。

冯浅说:“父亲,你远途回来,风尘仆仆,想累极了。杜鹃,你去让厨房准备热水,让父亲洗浴,另外收拾好父亲和哥哥住的房间--”

冯远征一拂衣袖,不等冯浅说完,厉声说:“跪下!”

这一声厉喝,震得冯浅呆了呆。

她知道父亲说个说一不二的人,没有过多的犹豫,就直挺挺地跪了下来。

杜鹃和秀荷脸色都一变,心下惴惴的,不知道三老爷到底打什么主意。

“你可知罪!”冯远征神色威严。

“女儿不知道犯了何罪,让父亲生气?”冯浅也实在猜不透冯远征心中所想。

“你说,你到底做了什么,才会让太后向皇上请旨,把你封为县主?”县主可不是随意封的,皇室女子,或者王爷之女,才可以受封。冯浅平白无故突然就受封,冯远征简直难以置信,直觉告诉他,当中一定有不对劲的地方。

“父亲,女儿也是想不明白啊。女儿是今天才头一次见太后啊。”冯浅心里委屈啊。

“什么?”冯远征愣了一下,“你今日见过太后了?”

“是,太后召见我,问了一下家常,说了一会儿话而已。”

冯远征神色古怪,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到当中有什么特别。

这个时候,冯溯说:“父亲,这次我朝与北魏和谈,两方停战,边境百姓免受战争之苦,皇上高兴,封了父亲,浅妹作为功臣之女,受封为县主,有何出奇?这是皇上对父亲的赏赐。”

确实,前朝也有先例,大臣立了大功,皇上一高兴,连大臣的女儿也封为县主。

说实话,这县主是身份和荣耀的象征,可以出席皇家活动,但是没有权力,相当于面子好看,得到别人的尊重而已。在有权势的世家大族面前,人家还真不会高看你一眼。

冯远征听完,略略点了点头:“你说的倒有道理。”

他看了一眼冯浅,神色缓和道:“起来吧。”

冯浅站起来。

冯远征语重深长地说:“别人看咱们家,觉得富贵得不得了,封将封侯,还封县主,可知朝廷风云,波诡云谲,富贵荣华、天堂地狱只在顷刻之间,切勿骄傲嚣张,谨记低调做人,谨慎行事,因为,这世上,会有无数只眼睛盯你,寻找着你的错处,然后找机会让你永世不得翻身。当年的元洪将军,就是前车之鉴啊……”

冯浅心头一动,父亲居然提起了元洪……

冯溯有些不屑:“父亲,咱们是实打实用命拼回来的军功富贵,做事对得住天地良心,何须怕旁边非议?”

“你还年轻,你不懂的。”冯远征叹口气说,“远的不说,就说宝庆王的儿子林冽,当初来西北歼灭悍匪……”

冯浅听到父亲提到林冽,心头莫名地一跳,有些隐隐的不安,她急问:“父亲,林冽怎么样了?”

冯远征说:“西北干旱,又秋高气爽发生火灾,草原连片烧毁,北魏的牧民无粮草无牛羊,就到我朝边境抢掠。我负责边境守卫,不能轻易出动大军,皇上派了林冽来剿灭悍匪。悍匪彪悍,马术厉害,擅长游击战,我提醒他切勿恋战,但他不听,深入腹地追杀悍匪,结果中了对方埋伏,他所带的一百精兵全数被杀。有几个侥幸逃命回来的说,林冽被逼到悬崖边,力战悍匪,最后体力不支,不肯投降,坠下万丈悬崖…….”

冯浅耳朵嗡嗡地响,脑子里一片空白,无数个念头纷纷涌过来,又迅速沉下来。茫茫然中,她用一把自己都觉得陌生的声音问:“只是坠下悬崖,也许还有生还机会……”

冯溯道:“此处悬崖为断头崖,经常有牛羊失足坠下来,基本尸骨无存。林冽是太后侄孙,身份金尊玉贵,父亲接到报信后,马上赶来支援,但是已经迟了。后来曾到悬崖处查看,发现一具尸体,瞧服饰打扮是林冽无疑,只是他的脸上被树枝划伤,容貌损毁严重。父亲便命令收集起来,好好安葬了林冽。这次回朝,除了禀告军情,呈上北魏和谈文书,还就林冽此事,向皇上汇报,把林冽随身带着的佩剑,交给了皇上。皇上知道此事也沉默良久,听说皇上把此剑交给了太后,寿康宫里传出了哭声。”

如果单凭一句话,冯浅还不相信,可冯溯把细节都说出来了,仅存的那点希望,也破灭了。

她感觉到自己的心,就如破碎的布帛,在风中飘飘扬扬,越去越远。

无法言说的痛苦,无法言说的感受。

活生生的一个人,就这样,通过别人的口中,在她的生命中,消失了。

好像来过,又好像没来过。

跟梦一样不真实。

她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那枚玉佩,那丝丝的润凉,总算让她感觉到人间的暖气。

“浅妹,浅妹!”冯溯在喊她。

她茫然地回头,看到冯溯脸上的关切:“你脸色怎么这么白?身体不舒服吗?”

她缓缓地摇头,想说话,但喉咙干涩得很,发不出声音。

冯远征瞧见她精神恍惚的样子,顿时心疼起来:“浅浅,是不是父亲刚才太凶了?父亲其实,也不得已为之。如果不这样,父亲无法跟你祖母交代。”

哦,原来是这样。

但是冯浅已经不在乎了。

她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林冽死了,林冽死……

好像世界崩塌一样,绝望如潮水般淹没了她。

她连呼吸都顿住!

“小姐,要不我扶您回房休息吧?”杜鹃看见冯浅失魂落魄的样子,吓了一跳。

冯浅只是点头。

杜鹃便搀扶着她,往外走。外面有几个高高的台阶。冯浅脚一软,整个人都跌了下来,饶是杜鹃在旁边扶着,也无法承受起她的全部力量,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冯浅从台阶滚了下去。

“女儿!”

“浅妹!”

冯远征和冯溯的喊声响起。

冯浅把眼睛一闭,身子飘飘荡荡的,离开了这个院子,离开了京城,一直飘向西北地方。

她努力地睁开眼睛,看到了父亲所说的断头崖。那是一个高高的悬崖,周围全是野草,往下看,只看到云层,看不到底。果然如父亲所说,从这里坠下去,必死无疑!

林冽死了!他活不过来了!

冯浅口一张,一口鲜血就吐了出来!

***

天气渐渐冷起来,将军府里的丫鬟仆人,都换上了厚厚的衣裳。

府上的银杏,金黄色的叶子已经掉下来,落了一地的黄金。

天空上的一行大雁,“呀呀”地叫着,以一字型的梯队,往南方飞去。

“这银杏的叶子真讨厌,昨天已经扫过了,今天起来又落满地,日日扫,都扫不干净啊!”一个小丫鬟,一边干活一边抱怨着。

“哎,你们动作轻点,小姐昨晚子时才入睡,可别吵醒小姐。”杜鹃走了进来。

“杜鹃姐,自从上次在台阶上摔下来后,小姐就一直在房间里,不曾出来过了。都整整一个月了,小姐到底怎么样了?”另一个小丫鬟问。

杜鹃叹气道:“我也不知道,小姐平日里不爱说话,但也不至于整日躲着。可如今,终日不出房子,门窗也关着,老爷过来找她说话,她精神也不太好。找大夫过来看,小姐又说不需要。那日在台阶摔下来,其实也就腿磕伤一下,并无大碍。不知道为什么小姐就不爱出门,也许小姐有心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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