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襄垣休整

到了襄垣城里已是三更。满天星斗,一线钩月,大家摸着黑,进了一家客栈。

一路颠簸,浑身疲惫,大家哪里还会在意住处?听说随王早已安排人过来,订下了房间,大家好一阵感慨,这王爷想得还挺周到。进了驿站,才知道,随王只定到了三间房,大多数的人还是得住在院子里,能有口热水,安安稳稳吃口饭,大家倒没有说什么。

赵柏林压抑着心中不悦,对大家说道:“兄弟们,今天夜里就将就一下,现在太晚,找房子不易,我们又不能分开居住,我看就让女眷们住在屋里,大家干脆就住在这里,现在天气还不冷,一起看看星星说说故事,还能克服上一晚上。”

大家都是吃过苦的人,听见赵柏林这般说,哪里还会计较?纷纷开始安顿车马,打扫空地。赵柏林却在想着要赶紧把帐篷做出来,这样就不会露天居住了,夜里的风已经透着寒意,再往后,只怕会冻死人的。

过了一会,胡奋过来,“师父,我在周边转了一下,隔壁有个大院子,看里面一点灯火也没有,怕是没有人居住,不如大家到那里去住一夜。”

赵柏林点点头道:“也行,随王爷的人和刘大人的扈从由他们自己安排去。我们就去隔壁院子里,不过,你去告诉大家小心一点,不许破坏别人物件,来时什么样,走时就什么样。”说完又想想,拉住胡奋:“你还是再敲敲门,兴许夜深了,院里住着的人害怕呢?”

过了一会儿,胡奋回来,“师父说的没错,里面果然有人,只有一个老仆人留下看家,开始不愿意,说了好些好话,最后总算答应我们去住。里面还有两栋砖房,都空着。”

赵柏林听了大喜,赶紧招呼大家过去。

进了院子,那位老仆领着众人转过照壁,告诉人们对面就是正房,两侧有三间厢房,老仆说他一直住在西侧的仆人房里,连着马厩和猪圈,说到这里,老仆叹口气:“唉,现在年景差,哪里还有什么马和猪呀?都空着。”带着大家转悠一圈。东边是厨房和柴房带两间仆人住的厢房,大家放下行李,灯火照的通亮,忙乎着开始烧水做饭。

赵柏林将胡奋叫到院子中间,低声说道:“你让弟兄们小心点,我转了一圈,总觉得有些古怪,厨房里灶台还烫手,显然是用过厨房不久,厢房的榻上依旧温热,屋子里有些生人气息。我估摸刚才有不少人在这里,怎么就同意让我们来住?你让弟兄们别睡死了,留一两人轮班盯着,别让人夜里偷摸出来,害了大家性命!”

“师父,我们人多好说,那你屋里怎么办?还有胡小姐那里?”胡奋关切问道。

“你们看好院子,我和胡小姐屋里,你们先不用管,我自会安排。”

赵柏林来到胡春秀屋里,灯影里,胡春秀正在舒展着胳膊腿,烛光乱摇,墙壁屋顶都是跳动的身影。看见赵柏林进屋,胡春秀没有理他,兀自扭着腰,赵柏林关切问道:“坐一天车,累了吧?”

“废话,你说呢?”

“要不,明日休息一天?”

“随你的便。”胡春秀顶了一句,接着有些生气地说道:“我告诉你,这屋里有古怪,哪里像是一个人住在这地方?像是有好些人在这里待过的。”

“你也这么觉得?我就是来提醒你小心的,外面有胡奋他们盯着,这里就需杏花她们多留意,一旦有事,能马上撤出去才好!”赵柏林解释道,心里更加肯定这里有问题。于是借着灯光四下里又仔细检查起来,这时,望月嘘了一声,指指后墙,赵柏林顺着手指看看,马上明白过来,这后墙竟然没有窗户,严严实实堵起来,必有古怪,走过去,轻轻一敲,声音咚咚响,似乎有夹层。望月来到赵柏林身边,又指指墙角的立柜,赵柏林点点头,看看地面,立柜滑动的痕迹清晰,暗门肯定在立柜后面了。赵柏林面壁沉吟片刻,转身出去找来一根门栓,比划后,将立柜的一边死死抵在了榻脚上,里面要是有人想出来,死活是推不开了。

望月笑着看看胡春秀,胡春秀嘀咕一句:“就他鬼主意多!”又对旁边的的杏花道:“夜里你们盯住这里!”说完到外间去了。

赵柏林回到屋,这屋却是前后通透,青石铺地,前面铺一张芦席,放着几案,后面是一张宽榻,竟然还有个后门直通后面。打开门,夜色里影影绰绰可以看见不远处的一栋小屋,估计是库房一类的地方。他跟雀儿和若兰讲了胡春秀屋里隔间的事情,突然想起山西人喜欢在地底下挖地窖的事情,说道:“如果那隔间连着通道,就应该有个出口,你们说,出口应该在哪里?”

若兰沉思片刻,用脚跺跺地,“肯定不是这屋,应是马厩里。”

雀儿点点头,“马厩里,要么在柴房里,都会有出口。”

赵柏林笑着说:“嗯,不过厨房里肯定会有出口,地窖一般都是囤粮食蔬菜的地方,这是基本功能,挖通道是为了逃生,那么院子外面必有出口,必是一个隐秘处。要是还有别的用途,你们看后面那个小屋,应该也有出口才是。”

若兰有些惊

讶,“他们想做什么?”

“不知道,也许是为了躲避,也可能是为了谋财,但愿不是歹人吧。”

雀儿好奇问道:“他们的地洞挖的很长吗?”

“是的,会很长。”

“可以通到蜀地吗?”

“蜀地?哈哈,好雀儿,你可真敢想,他们还想成仙不成!”赵柏林知道雀儿想起了郭璞说的那个传奇故事。说笑一阵儿,赵柏林衡量一番,觉得对付盗贼,现在的弟兄们已是手拿把攥毫无问题,得意道:“要是有什么奇遇的话,我们就是他们的奇遇,这帮家伙要么上天堂,要么下地狱,要么就在地洞里待着什么也不要做!”

赵柏林睁开眼睛的时候,天蒙蒙亮,借着熹微的晨光,雀儿和若兰紧紧依偎着他,把他拥在中间。为了防止偷袭,昨夜大家都没有更衣,手弩和刀械放在就手边。不知什么时候,赵柏林竟然搂着她俩睡得这般踏实,心里由不得叹一句:“昨天太累了!”

赵柏林起来,雀儿和若兰睡眼惺忪地也坐了起来,看赵柏林拎起刀,也准备起来,赵柏林对她俩说道:“你们接着睡会儿,我出去转转。”

赵柏林出了门,院子里静谧无声,胡大抱着刀斜靠在院脚处,耷着头,似乎睡着了。

赵柏林走到众人睡觉的房前,隔着窗户往里一瞅,榻上地上横七竖八躺着,衣服都没有脱,显然是怕被偷袭。赵柏林拍拍门,众人哄地爬了起来,纷纷操起自己武器,破门而出。看见门口站着的赵柏林,第一个冲出来的应老二收住脚,长舒一口气,紧张气氛一下子缓解下来。

说话的声音惊动了不远处站岗的胡大,连忙跑过来,看着一脸严肃的赵柏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这时,在后院巡逻的胡奋也跑了过来,脸色发木,黑着眼圈,恐怕一夜没怎么睡觉,“师父,您起来了!”

赵柏林点点头,看人基本齐了,清清嗓子说道:“这几日大家都很辛苦,我要说的是,越是这时候越不能放松了警惕。大家一定还记得刘府里发生的那件惨案,如果当时大家提高警惕,正长的父亲也不会被人轻易杀了。刘诚、刘忠,你俩来这队上最晚,你家家主的死这么快就忘了吗?我看你俩睡得最是香甜,练功也数你俩最是惫懒,这样下去,如何与人较量?最不济也练上一练跑步,打不赢,跑要跑得赢人家,不然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刘诚和刘忠红着脸,低下头,众人哄地笑起来。

“你们笑什么?今早要是有人想害你们,只怕早就没了性命,一些儿防范意识也没有,横七竖八挺尸在那里,怎么行?”说完,对着胡奋说道:“炫威,你不能自己熬夜站岗,在那里苦撑着,要合理安排时间,让大家都动起来才行。下来,你和应二哥一道好好列出一张表来,一项一项安排妥当,不能耽误了每日的行程,还要空出时间来,练习武功和阵法。”胡奋和应老二拱手领命。接着,赵柏林笑着对胡大道:“胡大哥,我看你就不要跟他们一起练习武功了,老胳膊老腿的,学一点是一点,别跟那帮毛头小子比,从今以后大家的饮食起居就交给你,争取每天都能有口热水热饭吃,我看晚上你也不用站岗盯梢了。韦三叔,这里你年纪最大,又识文断字,不能埋没了人才,你老人家以后干脆只做两件事情,掌管钱粮和沿途打点,你看如何?”

韦三忙拱手道:“公子信得过,老汉一定竭尽全力!”

胡大跟着举手道:“我也是的!”

“你是什么老汉?”应老三接一句,大家哄地又笑起来。

赵柏林见事情安排差不多了,就说道:“今天就在此呆上一天吧!等晨练完了,吃完饭,大家可着劲睡足了,好好调整一下,铆足了劲,明天抓紧时间往太原赶,争取一两天内赶到。”

安排妥当,赵柏林回屋,雀儿和若兰已经起来。雀儿指着后面的小屋说道:“主人,那屋里有人,我看见有个影子晃着。”

“不会是那个老仆吧?”若兰问道。

“不是,那个老仆在前院哩。”赵柏林一直怀疑那个小屋里有人,因为是夜里,才以静制动没有去看看。“走,过去看看。”赵柏林蹑手蹑脚向小屋走去,雀儿端着手弩紧跟其后。

俩人到小屋前,拉拉门,里面竟然锁了起来,看来确实有人。隔着小窗往里看,黑黢黢的,没有一丝动静。等适应了屋里的光线,里面果然是一个杂物间,摆放还算整齐,没有人在里面。赵柏林使劲推推门,推不开,他不想破门而入,毕竟自己是客人。只好拉着雀儿的手往回走,雀儿一把挣脱,“听,里面有声音。”人已经扑到小窗前,伸头向里张望,手弩也已拉满了弦。赵柏林摁住雀儿的手,问雀儿:“看见什么了?”雀儿失望地说道:“没有。”

两人只好往回走,突然前院传来叫嚷声,赵柏林加快脚步赶了过去。看见老仆跪在地上,紧抱住胡大的腿正在祈求着,“大爷啊,求求你了,都是些妇人孩子,饶了他们吧。”

赵柏林过来,搀起老仆,问胡大是怎么回事,胡大气

咻咻道:“刚才我来打水,突然看见井里有一只瓢正在舀水,大喊一声,那瓢落在了水井里,我问是谁?不回答,竟伸出手把瓢拿了进去。我正嚷着叫人过来,这老汉就抱住我,说是些妇人孩子在井下,求我放过他们,这还真是奇了,井里如何能住人?”

赵柏林拨开围着井口往里看的人群,朝里看看,似乎并无异样,井壁光滑,长了青苔,井水映出了一个个张望的脑袋,赵柏林明白,这里面应该有一个取水口,在地道里的人们取水时,不巧被胡大看见了。

赵柏林对老仆说道:“老人家,我们又不是劫匪强盗,为何要躲着我们?”

老仆有点木讷地看着赵柏林的笑脸,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过了片刻,噗通又跪下,“我知道大爷们都是好人,你们就饶了这些孤儿寡母吧!”

“老人家,起来起来,你看我们像是坏人吗?让他们出来吧,我们借住你们的房子,还让他们躲进了地道,这都是我们对不住他们。”正说着,刘殷出现在院子门口,正好奇地看着院子里的人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看见刘殷,赵柏林忙指着他对老仆道:“啰,你看那位,就是新兴的太守,是官府里的人,我们是一路的。我们只是路过借宿,如何会害你们?”

刘殷了解情况后,脸一板,对老仆斥道:“亏你活了一把年纪,好人坏人分不清楚吗?要是恶人,岂会让你活到现在?如何会与你这般解释?”

老仆放下心来,忙进了胡春秀的房内,那个柜子果然是出入口。

没有多大功夫,一位五十多岁上下的老者,带着两位夫人,三个孩童出来。老者看看众人,走到赵柏林跟前,拱手道:“谯人夏侯瑾见过太守大人。”

赵柏林忙道:“博陵赵柏林见过先生。”转身指着一边站立的刘殷道:“这位是新兴太守刘长盛刘殷刘大人。”

老者连忙又对刘殷道:“老夫眼拙,请太守大人见谅。”

夏侯瑾让两位妇人去收拾一间屋子,烹茶待客。赵柏林搞清楚那两妇人是夏侯瑾的儿媳妇,三个孩童是他的孙女和孙子,两个儿子外出未归,一个在洛阳,一个去了青州。

夏侯瑾看着门外正在训练的人们,频频颔首,对刘殷道:“想不到这十数人个个龙精虎壮,武艺超群,乱世行走,着实是个好依靠啊。”

刘殷也是第一次见他们训练,听夏侯瑾夸赞,忙应道:“赵先生乃当世英豪,这部伍调教得甚好。”

赵柏林淡淡一笑,“有些手段傍身,也是无奈之举,若是太平盛世,谁受这般苦来。”

夏侯瑾道:“谁说不是呢?前几日,我这里来了一帮人,具体多少也不知道,好在我多了个心眼,听见来人语气不善,我和家里的妇人孩子都躲进了地窖里。第二天出来,我们听见上面没有了动静,就出来了,结果,四个仆人都被杀了,丢在院子里。唉,他们要是有你们这般的身手,哪里就那么容易被荼毒了?好在这几名仆人忠心,没有向那帮贼人告发了我们,不然,不敢想啊!”

“他们杀人图什么?”

“不知道,把我屋里翻了个底朝天,财物掳掠一空且不说,几本童蒙读物也不放过,尽数收罗走了,你说这贼人也是读书人,何至于如此不仁?如此歹毒啊?”说到这,夏侯瑾已是泣不成声。

听说贼人抢书,赵柏林顿时觉得这帮人可能和刘家那帮黑衣人有些关联,难道是同一拨人?他们要书干什么?童蒙读物也不放过,为什么?这个世界还真是不可理喻!

刘殷问道:“夏侯先生,你说你是谯人,为何到了襄垣?”

夏侯瑾又是一叹:“谯国夏侯家那可是响当当的世家大族,前朝可以比肩宗室,哪里想到这数十年时易世变,家族很快就式微了,家父为了养家,只好在上党谋了一份官职,一家三口便迁徙于此,从此再没有离开过。”

赵柏林这才想起谯国夏侯氏就是曹操的宗族,曹操原本姓夏侯,过继给一个姓曹的太监后,才姓的曹。难怪夏侯瑾生活在襄垣,偏要说自己是谯人了。应该说他们还算是幸运的,帝位的禅让,让他们家族没有被清洗,这才可以在新朝去谋一份官职。不过不甘心总是难免的,赵柏林有些好奇他们这些破落贵族对司马氏的看法,于是东拉西扯,终于扯到了当朝的时政。

刘殷感叹司马炎不该将位置传给镇不住场子的司马衷,“当朝皇上过于仁厚,先是被太傅弄权,之后让皇后操控,接着就是赵王,唉,要是当初武帝大度一些,为江山计,把位置传给齐王司马攸,哪里会糜烂至今日状况?”

赵柏林笑着说道:“国家之兴亡,要在制度之建设,岂能将国祚绵延系于一人?”

夏侯瑾拍案说道:“赵先生所论极是,前朝依汉制,削夺宗室权柄,造成权臣坐大,以致于高贵乡公身死街衢;本朝依循周制,大封诸王,大国置三军,次国置两军,小国置一军,各树势力,侵夺国力,以致于当今骨肉相残,民受其害。你看看当今这天下,时事混乱如斯,即使起司马

攸于陵墓,亦是无可奈何矣!”

几人正说的热闹,随王过来,站在门口,对赵柏林说道:“昨夜安排失当,致使先生屈身于此,还望先生见谅。”

赵柏林忙站起身,“驿站房舍有限,又是深夜,只好暂居于此,真正屈身的倒是这位夏侯先生。”

夏侯瑾闻言,尴尬地笑笑,也赶紧起身请随王入座。随王没有进门,而是问刘殷道:“不知刘太守和赵先生商量妥了没有?我们何时能够动身?”

刘殷也是尴尬看着赵柏林,不知该如何回答。从进门到现在,哪里有问话的机会?刚才谈得兴浓,竟然忘了问了。

赵柏林依旧笑笑,“今天我们不走了,一路走来疲惫得很,要好好整顿一番,养足精神了再走。”接着话锋一转,“随王要是有急事,可以先行一步,我们若是走得快,随后就到。”

随王一愣,接着也是一笑,“不急不急,整顿精神好,明日一同走,一同走。”昨夜,他跟刘殷已商量好,跟着赵柏林走,才是好的依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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