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黑暗石室

金丹修成之后,景卉打坐了几天,将灵力稳固下来才有闲心四下走动。

她出了房门后,被围在门口的人吓了一跳:萧然居内她认识的、不认识的都过来了。

在一双双眼睛注视下,景卉讪讪道:“你们都围在这里做什么?”

阿奇不在,关方就是这些童子中的主事人,他说:“我们怕景姑娘有需要吩咐的地方,离得远了听不见,特在此等候。”

景卉嘀咕道:“那也用不着这么多人吧。”

他们站立的地方很近,景卉这声音在她自己想来细小,其实所有人都听见了。

“峰主出山远游去了,我们整日在萧然居内无事。平日里忙惯了,一时也闲不住。”关方解释道。

陈纤云和谢嘉早就开辟了洞府,顾红棉出门后整个萧然居就只剩下景卉一个需要服侍的人。

她在玉霞峰待了很多年,关方算是她小时候的半个玩伴,他对她的态度总是毕恭毕敬的,景卉想待他如孩童时期般,他却连声说不合适,她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

在外历练三年,她已习惯了独自料理自身杂事,也用不着他们,于是劝说道:“你们自行修炼去吧,我这里没什么需要麻烦的。”说完就向外走去。

其他人留在原地,都看着关方,他叹了口气,示意他们各自散去。

关方回到他自己的房间,房门还未关。

阿奇从门口经过,嗤笑道:“我早就说过了,与其在那里跟个木桩子一样站着,不如多为自己想想。看看你自己,十几年了,还停留在炼气三层,难道你准备一辈子老死在这座小小的山峰上?”

关方习惯了阿奇对他的嘲讽话语,只是看了他一眼就把门关上,没有搭话。

阿奇见状咬着牙齿,恨恨道:“不识好人心。”

景卉在玉霞峰内闲逛着,没有具体的去处,突然想到她闭关几日牵挂的金丝猴,于是乘着仙鹤朝朗照峰飞去,等到了那处小院,发现大门紧闭。

她敲了敲房门,没有人应声,趴在门上听里面的声音,也不见响动。

她推了推门,里面没上锁,也没有禁制,景卉轻易就走了进去。

然而目之所及的是一片冷寂的景象,这个小院看起来已经空无人烟,除了院里的植株外,不见其他活物。

景卉第一次见到金丝猴的那颗树,已经断了几截枝干,残枝就落在树下,从断裂的地方看,似被人一剑劈落。

她自言自语道:“难道南星将它带到别的地方去了?”

小金丝猴居住的小院在朗照峰峰顶下一里处,离碧海云天有一段距离。

景卉出了小院后,沿着山路一直往上走,与方南星在山道上狭路相逢。

景卉将他叫住:“南星,你把小金丝猴带到别的地方去了吗?”

方南星道:“它已经不在玄阳宗了。”

景卉听了心下诧异,忙问因果。

方南星说,在景卉闭关的时候,来了几个修士盟的人要带走金丝猴,水蝉衣拦下不准,他们说已经得到姚玄的首肯,如此,水蝉衣只好让步。

从朗照峰无功而返后,景卉平日不过在萧然居打坐继续稳固修为,抑或拜访三两好友。

这一日,她端坐在蒲团上,一如前几天。

打坐时天地灵气钻入身体里,景卉原本不应困倦,但今日不知为何精神如此疲乏,上眼皮和下眼皮分分合合好几次,她不自觉陷入睡梦中,但精神却没休息。

恍惚间在一阵烟雾过后,她才得以睁开眼睛,但看到的情景却令她心下惶惑。

几条竖着的铁杠将她与远处的物体隔开,她换了个方向,再换个方向,依旧如此。

不知是她变小了还是世界变大了,在她的左前方是一张暗红色的漆木桌,平视过去,只能看到半截桌腿所在的地方,那条桌腿几乎有她小腿那么粗,她还从未见过如此巨大的桌子。

她能看清那张桌子,还要感谢桌子斜上方支在墙上的油灯。

借着油灯明明灭灭的光线,景卉判断出她在一间屋子里,这屋子透气性很差,没有窗户,只能从门缝里钻进几缕空气,她几乎不能呼吸。

而且她的身体没有一处不感觉到疼痛,最疼的要数脑袋,从眼睛一直疼到太阳穴,再疼到脑心里,跟被拇指粗的钢针扎了一样,一阵一阵地刺疼。

油灯已经完全奉献了它自己,“噗”地一声就熄灭了,景卉还来不及感叹,她就陷入一片黑暗。

在这样昏黑的环境中,她的眼睛完全不起作用,她还疑惑怎么自己升到金丹了还会经受夜不视物的束缚。

眼睛的功能发挥不了,耳朵却变得异常灵敏,就在刚刚,她听到虫子震动翅膀的声音。

在那只虫子不远的地方,另一只虫子用它的触角往前探路,触角接触地面的声音在往常景卉根本毫无察觉,但现在,这声音清晰明了地传入她耳朵里,音量可以和普通人两掌相碰的声音相媲美。

不知在这样的黑暗中待了多久,景卉听到“轰隆轰隆”的声音。

原来她待的地方是一间石室,原本紧闭的石壁升起,光线从外面拥进来,景卉的眼睛被强光刺了一下,眼前白花花一片。

她本想伸手揉揉眼睛,将手往上一抬,当手和脸接触时才发现不对劲的地方——她的手变成了爪子,脸上也皱巴巴地,很明显这不是她原来的五官。

等到能看清了,景卉将爪子伸出来,仔仔细细地盯着它看,这样的金黄并这样的毛茸茸,越看越眼熟。

门又重新被关上,一位穿着黑色短打的男子从外面走进来,他的左手提着一个黑黢黢的三层高食盒,右手拿着一盏灯,这灯和景卉看到的油灯不同,灯芯是一颗明亮的夜明珠,灯罩刻着精巧的花纹,像凡间的宫灯。

他将提灯挂在油灯托盘底下的一个铁钩上,打开食盒,拿出了三碟小菜,一个酒壶,一双筷子,一个碗,在暗红漆木桌旁坐下,一只脚支在长凳上,用着桌上的酒菜。

景卉这时才发现原来不是世界变大了,而是她变小了,那人进来的时候,她要仰视才能看到他的头顶。

她的腹部突然传来一阵痉挛,她弯下了腰,用能活动的爪子捂着疼痛的地方,这是饥饿的感觉啊,景卉后知后觉认识到,尽管她从来没有体验过。

她直勾勾盯着黑衣男子进食的动作,不自觉分泌口水,恨不得他的嘴咀嚼得慢些,再慢些,最好能从剩下的盘子里匀出一点给她。

饥饿驱动着大脑,大脑支配着行为,景卉用了她能用的力气撞击着铁笼子。

“哐、当、哐、当……”

这声音引起了男子的注意,他唾骂一声,将拿到嘴边要喝的酒粗暴地放在桌上,踢开凳子走到景卉跟前,用脚大力踢了踢铁笼子,景卉的头被震得嗡嗡作响。

“撞什么撞,老子被分配到这里全赖你这狗东西。哼!让我不痛快,你也别想痛快。”

他说完就回到了桌旁,将剩下的酒菜吃完,哼着不知名的曲调剔了会儿牙。

“时间到了。”他估摸着。

景卉这时已经饿得没有了力气,也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朦朦胧胧中只感觉到那人走了出去。

石室又被黑暗吞没。

在石室中失去意识后,景卉醒了过来,睁开眼发现仍在自己的房间中。

此时她有一个无比强烈的愿望,那就是吃东西。

她飞奔到萧然居的小厨房。

这小厨房是顾红棉吩咐专门为她准备的,离她的屋子不远,是以很快就到了。升到金丹后,她也试着辟谷了,小厨房闲置了很多天,只有一点陈粮,没有新鲜的瓜果蔬菜。

景卉犯了难。

她只好快速跑到关方房间外,深吸一口气敲了敲门,关方开门出来见是她,诧异地说:“景姑娘?”

景卉有点不好意思,“小方,你这里有吃的吗?”

关方他们居住的房间不在萧然居内,而是在山顶又另外修建了一座院子。由于大部分童子修为尚浅,每日需要进食,他们的院子有一个很大的厨房。

此时恰好到要用晚膳的时间,大厨房内热火朝天。

景卉和关方走进去,没有引起正在忙碌的人群的注意。关方走到今日负责做菜的一个娃娃脸小姑娘那里,问她:“二丫,还有多久能好?”

小姑娘熟练地翻着锅,头都没抬,“快了。”

关方指着右边的桌子:“那边的菜是不是烧好的,我先拿走了。”

二丫这时才抬起头来,不高兴地说:“往日不是都一起吃吗?”

等她说完才发现景卉也在这里,朝关方看去,关方递给她一个眼神,她回过神来说:“哦!可以。不只那张桌子,灶上还煨着一锅汤呢。”

在说话的功夫,她手里的菜炒好了,盛到一早就拿出来的盘子里,将这盘菜端到木桌上后,又急匆匆从碗柜里拿出一个汤盅,将煨着的热汤盛到盅里。

景卉知自己这行为有点“强取豪夺”,占了他们的吃食。她的玉扣只能装些死物,一时也拿不出别的东西来感谢,只好先欠着,日后再还。从桌上挑了几个她能吃的菜,再拿上她推脱不过的热汤装在食盒里,快步回到了萧然居。

一到房间她就大快朵颐了一番。

她从小被教育吃东西要细嚼慢咽,以往都是一点一点往嘴里送,今天从睡梦中醒过来后,每一样菜看着都可口诱人。那种饿得狠的感觉太令人印象深刻,她只渴望不停地吃东西,以缓解饥饿的恐慌感,一时也顾不上什么教养了。

吃饱喝足后,她仰躺在椅子上,才有闲心来思考刚才经历的一切。

那像是一场梦,又仿佛一场幻觉,却如此真实,就好像她亲身经历过一样。如果没错的话,她应该是投射到了小金丝猴的身体里。

景卉把这归结于太想它了,才会做这样的梦。

关方来收走食盒时,对景卉今日的饭量颇感讶异。

她拿在食盒里的菜有三四盘,每一盘的分量都很足,那盅汤盛出来可以装四五碗,她走前还盛了满满一碗米饭。这些全部都被景卉消灭干净了。怪不得他惊讶,她以往的饭量可没有这么大,饭菜总要剩一点。

景卉显然也注意到了这点,脸唰地变红,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那间诡异的石室好几天都没出现,景卉放了心,果然是一场梦。

她也有时间来看九转莲生决下一转“竹篮打水”。

顾红棉在传给景卉九转莲生决的时候,把它封印在她的识海中,只有时机到了下一转功法才可以被开启。

景卉将意识沉入识海中,原本她的识海只有一捧水那么大,现在升到了金丹,已经变成了小池塘,在小池塘外则是一片混沌。

小池塘中央有一处小坻,在小坻上方悬垂着一滴泪珠,散发出蓝色的光芒,将小池塘照耀得明亮,也为坻上草木提供生长的光亮。

九转莲生决就封印在那滴泪珠里。

景卉将意识体缩小进入泪滴中。

这泪滴里面不是液体状态,而是像花苞一样一层一层紧紧包裹着,她现在只能进入第二层,正和她掌握的两转功法程度相当。

第三层的晶壳完美聚拢,景卉找不出破解的办法,无法进入第三层,也就不能看到第三转功法。

她绕着外壳转了一圈,到金丹期已经可以开始慢慢运用神识了。识海是神识的发源地,在这里运用神识不受限制,也是最得心应手的。

景卉试着控制自己的神识往晶壳而去,现在她还不能将神识分割出来,只能让它保留最完整的状态。

晶壳比她想象得要厚,她用神识敲敲打打半天,毫无作用,反倒使她的心神被白白耗费,脸色苍白,脑袋也疼地厉害,她不得已退出识海。

本想打坐恢复精神,没想到又被拉扯进了那间石室。

这一次,石室中多了几个人。

关着景卉的笼子被打开,她还没来得及享受自由的滋味,又被一双泛黄的手粗暴地从笼子里提出来,她头上的毛被扯得刺痛,只好用爪子不停地挠抓住她的那双手。

景卉被提出来放到了那张漆木桌上。

她的正前方站了一个白胡子老头,他嘴里念念有声,伸出一根手指往她眉心一点,一种快要炸裂的疼痛席卷了景卉全身,特别是脑袋所在的地方,更是跟有人拿大锤子在敲一样。

无数的景象从她脑海中掠过,景卉敢肯定这些她根本没有经历过,还没等她看清上一个场景,马上又到了下一幕,好比浮光掠影,她根本来不及分辨。

这些影像闪过之后,她又感知到一股强大的吸力,吸走了她脑袋中的智慧和记忆,她大脑运转的速度跟着慢了许多。

白胡子老头将从她脑海中吸取的东西抓在手里,然后导入一块灰扑扑的影石中,摸摸他的长胡子,露出了笑容,显然很满意他看到的东西,又和旁边的人嘀咕了一阵。

景卉刚才还能听清他们在说什么,现在已经听不懂了,眼珠转动得异常缓慢。

她被粗暴地丢回笼子里,笼子关上后,那几人也离开了。

又一次从黑暗中醒来,景卉大口喘着气,原本被消耗的灵识还没有恢复,到石室走了一圈之后,她更是精疲力竭,连动一只手指都费力。

她没支撑住,在现实中也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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