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倾斜的海岛

“洞穴要塌了,快离开这。”不知是谁喊叫了一声。

这声音无异于一道惊雷在众人耳中炸响,所有人都停了下来,包括那些袒胸露肉的外来人。

若洞穴坍塌,这残阵就会被永远掩埋,也犯不着这么费心劳力,正契合他们的目的。几乎是一瞬间,伯丘岛的修士便往外跑。

那绘阵的是这些外来人的领头人,他又叽里呱啦对其余人说了一通,很快他们就有了变化,每个人身体极速膨胀,从身长八九尺变为三四十尺,跟个巨人一样。

不只这样,他们并没有停止演变,立刻演化为兽人模样。距离景卉最近的一个,浑身长满青色鳞片,尾椎处伸出一条长长的尾巴。其余人也不遑多让,有长出翅膀的,有生出鳞甲的,有布满毛发的。

大部分伯丘岛修士都逃难似地往外跑,景卉原本也想跑出去。

如果山体压下来,她可以立马进入芥子空间,但是进去就出不来了。从哪里进的空间,出来的时候还会在原来那个地方,除非她想被压成肉泥,否则绝对不会傻到在原地进空间躲避。

她很快就注意到宇文宣玉并没有走,同样没有走的还有宇文忠。

“大哥,你在看什么?”景卉快速到宇文宣玉身边,这是她第一次叫大哥,本以为会很难叫出口,没想到却这么容易,连她自己都吃了一惊。

宇文宣玉直愣愣看着洞穴顶部:“这个洞穴垂直延伸的方向,刚好是伯丘岛中心部位。此洞穴约莫五六丈,若完全坍塌,则意味着伯丘岛也会向下降沉同样的高度,在山上的居民到好,近海的码头、村落、商铺,则会被海水淹没,那意味着……”

“意味着会有更多人失去家园,甚至死亡。”景卉接话道。

“正因为此,我们才不能让这处洞穴坍塌,同时还要想办法将阵法彻底毁掉。”宇文宣玉很快就拿定了主意。

支撑洞穴的石壁早就摇摇欲坠,崩掉了最后的支力,数不清的山石滚落了下来。

那领头人命令其余兽化的人用身体支撑快要掉落的山石,他自己则快速在石壁上绘制着加固阵法。

不一会儿,他就发现这些加固阵法没有作用,最紧要的是找到可以支撑洞穴的东西,他划破了手指,用血在地上刻画着什么,很快他手经过的地方就有了变化,空地之中凭空多了些石柱。

石柱拉长拉宽,一直延伸到顶部,将快要落下的山体支撑住。

见他们应付得当,宇文宣玉向景卉和宇文忠交换了眼色,三人都往残阵在的青石板游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青石板发起了攻击。

这举动自然引起了绘阵人的注意,他自然不能让他们这么轻易就将阵法毁了,如果阵法被毁,他所做的这一切都没有意义。

然而刚才用血画阵让他的力量迅速流失,向三人施的攻击不过是些毛毛雨,宇文忠轻易就挡了回去。

宇文宣玉懂阵法,刚才离得远时还没来得及好好观察,现在站在中央,尽管阵法已经残缺了三角,他还是在脑海中迅速推演出了完整的纹路。

这番推演让他脸色大变。这阵法他曾经在一本古籍中看到过。

八百年前,东泽界正是动荡之时,不知从哪儿来的邪修如蚁潮般蜂拥而至,他们修炼功法诡异,不以天地灵气为根基,专门抹杀妖兽,夺其内丹,吸内丹之本源妖力为其所用。

大批妖兽因此惨死,东泽修士一开始并没有察觉,后来许多修士才渐渐发觉妖兽不知怎的越来越稀少。

在东泽界,人修与妖兽一直处于一种平衡的状态,分别都有死在对方手里的。

人修在修炼上有许多需要借助于妖兽的地方,无论是炼丹炼药,还是炼器,妖兽的皮毛、骨头、精血都有大作用,更别说妖兽肉还可作美味的食物。

当时作为东泽第三大宗门的御灵宗,更是专门以驱使妖兽为主要修炼方式,对他们而言,契约灵兽比自己的生命还重要。

妖兽这样大批量的消失,使东泽界修士一时陷入了恐慌,细查之下才发现是这些邪修的原因。

他们发现的时机到底还是晚了,邪修如星星之火般迅速在东泽蔓延,已成不可小觑的势力。

妖兽修炼本就不易,能修炼出妖丹的更是少之又少,很快东泽妖兽就不满足于他们的需求。他们将主意打在了人修上,也就是那时起,东泽修真界真正的末日到来了。

人修一时成为了被豢养的奴隶,只有修炼工具这一个作用,没有自由,没有尊严,每天看着同伴因被吸干灵力而死却无能为力,甚至还要担心下一个是不是就要轮到自己,人人惶恐不安。

此阵就是那些邪修造出来的,名为聚灵阵。

按照典籍上的记载,此阵由若干个独立阵法组成,最外层八十一个小阵,中层三十六个中阵,最里层一个大型阵法,也是这聚灵阵的阵眼。

启动聚灵阵时,先将最里面的阵眼启动,瞬间便有光束冲天而起。这光束像是一个信号,又像是一个媒介,其他阵法受其感染,像烽火台一样,一传十,十传百,一个个小阵接连被启动,直到所有阵法全部发动。

宇文宣玉以前还没有将他从小生活的伯丘岛与东南海附近大大小小的岛屿联系起来,现在猛一回想,才发现那些裸露在海面上的小岛地域位置分布,竟然和聚灵阵一模一样。

难道,他们宇文先祖移山填海的目的,并不是想迁移到外海,而是为了镇压这聚灵阵?

从岛屿分布的位置来看,伯丘岛分明就处在阵眼上,怪不得父亲说,一定要阻止这些人修复阵法,一旦他们修复成功,阵法启动时冲天而起的光束直接会让伯丘岛山劈石裂,整个东南海域的妖兽包括人修在内,都会被阵法吸干修为。

他加大了攻击阵法的力道,将能使出来的手段都向阵法攻去,景卉也如此,宇文忠还在依靠一人之力抵抗着外来人的攻击,为他们留出时间。

让他们欣慰的是,一开始跑出去的部分修士没走几步就返了回来,一部分加入了对抗外来人的行列中,一部分则集中破坏着阵法。

他们密集的攻击起了一定的作用,阵法变得比原来破损十倍不止,若想将其修复,可不会如当初那么容易。

然而他们低估了破坏阵法给绘阵人带来的怒气,他完全放弃了将阵法修复的想法,带着面具的脸看不出表情,但是露出来的两只眼睛却一下变得阴狠无比。

他用东泽修士的语言说了一句:“一起同归于尽吧!”

景卉还来不及感叹原来他会说他们的语言,就见他将石壁上用来加固的阵法撤了回来,召唤所有兽化的手下全部攻击石壁,他自己则在一瞬间消失了。

景卉大声疾呼:“快跑!”

她几乎用最快的速度向洞外跑去,宇文宣玉和宇文忠的修为最高,动作自然是最快的。景卉稍稍落在他们身后,见她慢了一步,宇文宣玉拉着她一起向洞外而去。

他们刚出山洞口,身后便传来一声巨响,山洞塌了。

景卉向周围看看,那绘阵人之外的外来人没有一个走出来,他们都听话地全力攻击洞窟,完全不在意自己的死活。

宇文府的修士中,一些筑基期、炼气期修士则被埋在了里面,能够安然逃出来的,至少都在金丹期,洞穴太深太长,道路又多,有数不清的弯道,有的人迷失在了弯道之中,有的人则是速度慢了一步。

景卉的脸色在黑暗中变得惨白,连嘴唇都几乎失了色,要不是宇文宣玉拉了她一把,她也不太能确定,能不能在洞穴坍塌之前逃出来。

洞穴坍塌的瞬间,伯丘岛像是经历了一场地震。

整个岛向北歪斜,不牢固的房屋倾数倒塌,人们没站稳,就跌坐在地上。原本平坦的道路,则瞬间变成斜坡,商铺里的东西,特别是那些易碎古玩,噼里啪啦摔在地上,声音清脆却让掌柜痛心,抱着残片嚎啕大哭。

比较幸运的是,整个岛是向北倾斜,北面没有人居住,若是向着人口最多的南面倾斜,伯丘岛不知有多少人会因此掉进海里。

在景卉他们下海的时候,宇文衡也没闲着。他将宇文府的人都聚集起来,将宇文毅压到祠堂,对他进行一场严肃的审判。因为这突如其来的震动,审判中止了,宇文毅被禁足,关在他暂住在宇文府的院落中,不许任何人探视。

景卉他们很快就从海里出来,下海时共有四五十人,回来的时候却只有十几二十人。他们出洞时,在洞口为死去的修士默哀了一刻钟,带着沉重的心情向岛上游去。

上了岛后,其余修士回神机营在的郊外,景卉三人则回宇文府。

景卉一早看出宇文宣玉的不对劲,从站在阵法上起,他的神情就有些恍惚。这么多人牺牲后,就算他不说,从他抿着的嘴唇也能知道他此时应该是悲痛中带着点自责的,往上游的过程,他一个人落在最后面,时不时回头望望。

景卉没有安慰人的经验,此刻她自己的心也是乱的,那些人几个时辰前还好好地站在她身边,现在说没就没了,这让她感受到了生命的脆弱。就算已经踏上修道之路,指不定哪天就在某个地方折损了,说不定连个尸骨都没有。

宇文府的房屋也有点倾斜,他们回到宇文府的时候,宇文衡就站在歪斜的大门前等他们。

因为地不平,他想站直有点难度,两只脚叉开,一高一低,勉强让自己的身体看起来和往日一样伟岸。

见惯了他威严肃穆的样子,这还是第一次看到他有如此窘境,景卉差点笑出声来,原本沉闷的心情也冲淡了几许。

宇文宣玉一见到他,所有情绪瞬间有了发泄的口子,他控制不住质问道:“爹,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伯丘岛下面镇压着聚灵阵!”

宇文衡知道瞒不住他,看他如此激动,也只是拍拍他的肩:“回府再说。”

宇文宣玉将他的手从肩膀上拉下,向后退一步,若早知道是聚灵阵,那些炼气期的低阶修士,他根本就不会带下去,最低也得筑基中后期。宇文衡若是一早就知道,为何不如实相告。

不用猜,宇文衡就知道这次回来,肯定损失了不少人手。伯丘岛偏斜的时候,他便知道在海底必然发生了什么,宇文宣玉又作出如此神态,想必又因为那些修士的牺牲钻进了牛角尖。

“伤亡在所难免,我们能做的就是安抚好他们的家人,给足赔偿,保证他们后半辈子衣食无忧。他们都是为了伯丘岛牺牲的,伯丘岛的人只会称赞他们是英雄,是保卫家园的勇士,而不会在这里哭哭啼啼,为他们的死亡而悔恨。人不能一直活在过去,活在后悔和悲痛之中,我告诫过你多少次,想要带领宇文家的族人,带领伯丘岛走下去,有的选择不得不做。”

宇文衡此时开始对他取消宇文家残酷的竞争感到迷惘了,过去的经历造就了他如今的铁石心肠,他开始怀疑,是不是因为缺少了那种竞争才使得宇文宣玉过于柔软。

宇文宣玉抿着嘴,一言不发走进去。

进宇文府这么久以来,景卉还是第一次见宇文宣玉跟宇文衡置气。

在她眼中,宇文宣玉一直表现得很得体,他和他们宗内的大师兄傅京墨一样,永远没有闲下来的时候,不是为了这件事情奔波,就是为了那件事情劳累,危险来临永远挡在前面,给人一种安心的感觉。

他们争执的焦点就在那阵法上。

聚灵阵?有点耳熟,她极速在脑海中搜索,到底是在什么地方听过?

想起来了。

玄阳宗有一门功课,是每个弟子都要修习的。

那是一门讲述东泽界几千万年历史的公共课,由宗内长老分批次在玄阳宗最大的演武场上接连授课十天,每每有新弟子入门,这门课就要开设一次。而且考试就设在第十天课程结束的晚上,长老们出的题都极为变态,又刁钻又多,要不是她偷偷找师兄师姐私下补课,还不一定能通过。

这聚灵阵是八百年前侵略东泽界的邪修在与东泽修士决战之时设下的,为的就是借此让东泽修士有来无回。

长老授课的过程可不会讲这些,他们只会作一些死板的陈述,根本不像师兄师姐给她讲时那样,时不时穿插一些轶闻。这阵法就是师兄师姐在给她描述那场惊天动地的大战时,提到过的。

当初那些邪修不是已经被赶跑了吗,怎么还会有人想要修复阵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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