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

若是以前,徐荼一定不会用这样的词语描绘他。

徐又焉那点不外露的顽劣全然用在了她的身上。

他曾在深夜里一遍遍喊着别人名字惊醒时,冲到她的房间死咬住她的脖颈不放。

也曾经在不见五指的房间内,拉扯着她,枯坐一整晚。

她见证过他心底深处最晦暗而隐秘的角落,一如他见证过她那如蝼蚁般低微卑贱的出身。

第七章

徐荼想,她和徐又焉真是奇怪。

本就是云泥之别天上地下的人,竟然能成为一家人。

明明上次分开时气绝到恨不能掐死她,现在却可以坐在这端方的一片天地里,静静的看着绿竹和飞鸟。

这寒冷潮湿的冬季,只怕也只有这庙宇中能看到些生灵气。

她不由的开口问道:“你现在信这个了吗?”

“没有,”徐又焉对树上那对喂食的鸟儿很是感兴趣,看了许久,“爷爷的执念在这里,我帮他来取点东西。”

“哇哦,”徐荼不太捧场的虚假震惊了一下,“老头终于觉得他坏事做的有点多,良心不安了。”

这话徐荼只敢跟徐又焉说,换了旁人,自己死了没有七回也有八回了。

徐又焉没有说话,甚至都没有给她分半抹余光。

只静静地坐着,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山上温度低,徐荼尚好,裹得像个小粽子似的,又在极寒的地方呆的习惯。

徐又焉这么个千金少爷,只穿了件呢子大衣,倒也看不出冷意。

许是有人刻意拦截了,饶是听得到前面的大雄宝殿已经熙熙攘攘的全都是人,香火飘起,这后院也没有半个人影。

已经临近十点。

徐荼不知道他揣了什么心思,也不知道是因为她偷跑到这藏经阁附近延误了时间,还是他本就在拖延。

到最后,她实在有些耐不住,喊了声,“徐又焉。”

“徐荼,这话我只说一次。”他突然开口,话语虽然称不上严肃,却又带着几分低沉。

徐荼挺直了背脊,把人端坐了起来。

“你知道我不喜欢旁人算计我,你既然十二年前有本事威胁我,那今个就拿出点本事来面对老头。”

“别被人家两句话转了心思,再给我来一遍之前那点破事。”

徐荼原以为徐又焉要跟他说点什么家族秘辛,冷不丁来了这么两句,她咂么了砸么这两句话,猛地就瞪大了眼,对上徐又焉转过来的眼眸。

那清亮的双眸里写满了震惊和不解。

可还未等她看清徐又焉的神情,眼前一黑,眼眸再次被他覆住,只有他手掌晕开的温度和淡淡的木檀雪松的味道。

徐荼的心内百转千回绕了无数个圈,想了无数种可能,就差没把“你怎么知道当年我是故意的”这句话问出口。

就听到他语气平淡,却让徐荼背脊发凉的说道:“我当年把你扔出去,跟你那没出息的男朋友毫无关系。”

“再为了别人三言两语算计我,徐荼,我能让你从哪里来回到哪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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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山,蒋毅已经等在了车旁。

换了辆中规中矩的奔驰商务,跟旁边骚气的宾利比,沉稳妥帖的很。

徐荼还沉浸在刚刚徐又焉给她的暴击中。

低头上车,就拉紧羽绒服的前襟,把自己缩在了角落里。

她一直以为她跟徐又焉关系的断节点来自祁安。

跟他心里的一根刺恋爱,这种事怎么想都还挺恶心人的。

可徐又焉竟然全然没把人放在眼里,气急败坏的竟然是因为她算计他。

也对,她这点道行全都是他教的,一眼看穿也不是什么难事。

只不过被戳穿了,倒真显得她像个没脑子的傻瓜。

徐荼憋闷的要死。

偏偏徐又焉跟她坐了同排,人就在旁边,气定神闲淡然处之,越发衬的她是个跳梁小丑。

她现在更加怀疑,当年老头跟她说的话就是骗人的。

什么徐家门第深厚,家族清白,什么他肝胆热血忠心为国才有了今天的徐家门楣,切不可被人坏了名声。

她即是徐家的姑娘,就必须要保全荣耀。

那时候徐荼没太明白自己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情,但爷爷说,他们两个走的太近,外界已经有些不入耳的风言风语。

既然是没有血缘关系的一家人,那有些事情还是要避着为好。

他说徐又焉太轴,护她护的太紧,很多事情,还是要她主动来得好。

“小图,这男女之事简单的很,又焉这几年醉心工作,身边就你一个异性,动了心思是正常的,但你要明白,他既是你哥哥,就永远只能是你四哥。”

屁,现在看来,不过是老爷子挑拨离间的策略,她是半点没看出徐又焉对她动了什么心思的。

徐荼越想越气。

就徐又焉这一眼能把人看穿的本事,一定能感受到自己那时候那份急于推开他的自恋。

是啊,旁人若看着她是徐家金光灿灿的大小姐喜欢上尚且正常,他徐又焉是谁。

是去过她那昏暗衰败、风雨不遮的家,是见过她贪婪无度的原生父母,是用金钱买断她出身的人。

又怎么会对她用到“爱”这样的词。

充其量不过是两个人相伴着生活了八年,那刻到骨髓里的亲情罢了。

所以当年把她扔出去的时候,才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想明白了这一圈,徐荼反而释然了。

她当年仓皇逃窜,怕的从来都不是她动心。

徐又焉这样的人,喜欢上根本不需要理由。

她揣着一刻怀春的少女心,按得住,也藏得住。

她是怕徐又焉也动了心。

管住自己已经很难,若他对她回应了爱意,徐荼要怎么才能控制自己。

现在好了,一切明晰。

他永远只做她的四哥好了。

徐荼把眼眸投向了窗外。

山里的树唰唰落着叶。

这句话从她四年前就在翻来覆去反刍倒嚼,跟祥林嫂一样自我念叨。

好像说得多了,也就信了。

挺好的,她是徐荼,他是徐又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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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觉寺离雁紫湖不远。

二十余分钟的车程。

蒋毅开得快,抵达时,主楼下面已经停满了熟悉的车辆。

徐荼扫了眼,这人当真来的齐全。

她跟在徐又焉后面上了楼。

黄花梨木的木雕窗棱,塔松和蓬莱松交叠搭配的室内园林造景,墙面上挂了一副赵孟頫的真迹,从窗户望出去,恰好可以看到远处的云雾山,被碧绿的天鹅湖作景,像一副浓墨重彩的山水画。

不愧是嘴刁眼尖的老头子,就连房间位置都要最好的。

雁紫湖这疗养院说是休养生息的好地方,更多的,还是伺候人的本事做的精细。

知道都不是寻常人家,就连探病的休息区,都是极简顶奢的配置。

三百余平的休息室做了中式屏风分区,大大小小四五个隔间,或私密或公共,足够大家选择。

门口的服务室里有穿着浅灰色礼服的漂亮姑娘,话语温柔软糯。

墙上挂着的,若是徐荼没看错,是之前巴黎拍卖会上拍出了八位数的国画真品。

当时沈浓还跟她念叨过,说国内的权贵们这些年越发的低调雅致,以前这些个外国人爱的玩意,都被买了回去。

倒也算一桩好事。

甫一看到徐又焉进来,就有人簇拥了过来。

徐荼刻意慢了一步,停在门口看着。

是一共只在爷爷生日上见过两次面的叔公,穿着一身手绣纹龙的真丝夹袄,拄着黑色紫檀木手杖,上面那颗紫到发透的宝石分外耀目。

后面跟着便是徐又焉的父亲徐存礼,父子俩长得有三分相像,长身而立,一席黑色妥帖的中式西装,黑金掐丝眼睛,负手站着,颇有风度。

再往后,都是徐家大大小小亲眷。

能来的几乎都来了个齐全。

知道的是为了徐荼回国,不知道的还以为徐老爷子发生了什么,召集着大家宣布后事似的。

倒是那旁边站着个眉清目秀,白净素雅的男士颇为眼熟,虽是站在边角的位置,但一进门就跟徐又焉交换了眼神。

恰好被徐荼看在了眼里。

“老爷子还没醒,又焉你进来,我跟你爸有几个想法,也想听听你的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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