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问道牛家村

第100章 问道牛家村

乡间小路笔直,路两边是田地。

因刚过秋忙时节,田里只见翻开的泥土,倒是没有绿苗。

地里有几个戴着宽边斗笠的农人,也不知在做什么。

沿着乡间小路走了会儿,一道岔路处,见到个坐在牛背上的稚童。

童子梳着个冲天辫,坐在宽大的牛背上,好奇的看着明月和顾衍。

“几岁了?”顾衍拿出最招小孩儿烦的大人模样。

“哞哞……”牧童也不理,立即催牛走。

“小孩儿,酒家在……不是,老陈头家怎么走?”顾衍笑着问。

那牧童看了眼顾衍,转过身子指了指牛家村,说:“第三家!”

明月望过去,笑着问:“左边的第三家,还是右边的第三家?”

明月没吭声,看向顾衍。

“我说去魏国干嘛?老道士说:‘我来这儿的时候,有个无知小子想摸我的脚印儿。我寻思着大家都是全知一脉的,摸就摸呗,就让那小子摸了摸。结果那小子不抵事儿,一摸就给摸死了。’”

“你俩不是专程来找我的吧?”老陈头笑着问。

老陈头伸出手,张开又握住,接着道:“那枚铜板,我再也没有见到过。”

明月一时不知道说啥,这位祖师爷口中“不是练剑的料子”的人,是魏国昔日难得一见的先天境女剑客!zusu.org 茄子小说网

“多谢大娘。”明月是个有礼貌的好孩子。

“老道士夸我是个好孩子,问我叫啥。我说我叫陈三斤。我说你叫啥,他说他早把名字忘了,别人都叫他天机老人。我说为啥叫天机老人?老道士说他能看到天机,所以叫天机老人。”

老房墙角下放着一个大竹笼,养着几只灰兔子,还有几只老公鸡,也不知为何把它们养在一起。

想让你听到,你才能听到。而你即便听到,也可能听错。

“老道士来到跟前,说歇歇脚,讨口水喝。我从小身子弱,我娘就一直让我带着个竹筒,装着的是茶水。我让老道士喝了水,老道士一个劲儿的夸我是好孩子,说我是什么文曲星,武曲星。”

老陈头摇摇头,似有无限感慨。

吃过晚饭,明月很有徒孙的模样,帮忙收拾了桌子。

秋收已过,村民们能闲几天。牛家村里虽少有人家点灯,却能听到街上热闹的谈笑声。

无论是先天境,亦或者天人境,未闻败绩,也未闻其伤过人。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后来断断续续有人来打听,过了二十来年,就没人来问了。”

只不过,裴望天拼死窥到的天机,不过是大能随意拨弄的琴弦。

“我问啥是天机?他拉过我的手,把我送他的那枚铜板又放回我手里,把我手合上。我再张开手,那枚铜板就不见了。他说——这就是天机。”

一大盘子鸡肉,一锅米粥,还有几个馒头。也无酒,也没人说话。

有人说他死了,有人说他本是仙人,只不过飞天了。

那牧童愣了下,似乎掰扯不清左右,过了会儿才说:“北边的第三家。”

老陈头饭量不大,只是喝粥。明月倒是胃口不错,大半只鸡都被她吃了。

他就像是无比闪耀的流星,划过天际,照亮暗夜。之后便再无踪迹,没人能寻到他。

“我说咋错了。老道士说:‘那无知小子觉得我七十年后会去魏国。其实我七天后就去瞧了眼魏国,没啥有意思的东西。不过,他看错归看错,我就琢磨着,全知一脉人越来越少,也没个顶事儿的。他死归死,我要不给他个面子,去魏国歇两天。’”

大能没有错,裴望天也没有错。

老陈头语声越来越小,最后竟似睡着了一般。

“我见他穿的破烂,就问他从哪儿来。他说从外地来。我问他来干啥,他说来扫扫老伙计的坟。我那时候是个呆傻性子,又问他扫完坟干啥。他说要去魏国一趟。”

“我说老道士你诓人,老道士说他没诓人。我说摸个脚印儿还能摸死人?他说何止能摸死人,还给摸错了。”

“老道士跟说顺口溜似的,这个是儿孙满堂,那个能得佳婿,再一个能生龙凤胎,又一个家畜兴旺。”

“然后他就飞走了,跟团云一样,还对我们笑。大人们拉着我们跪下来,都喊神仙保佑。”

然后牧童又问:“你们来干啥?”

牧童挠头,嘀咕道:“啥是私奔?”

明月摘了几个枣儿吃,又蹲到竹笼边儿,逗兔子玩儿。

“大家笑话完老道士,老道士说他其实擅长给小孩儿算命。大人们凑热闹,把我们小孩儿喊过去,让他给看。”

“那是夏天了,天闷的很。有人在土坯房里乘凉,有的人就去村东头摸牌戏。那边有颗老槐树,几人抱不住,凉快!”

“老道士听了我的话,哈哈哈笑了半天,说我说的有道理,就听我的。我见他笑,我也开心,又看他穿的破烂道袍,就把自己带的一文钱塞给他,让他路上买茶水喝。”

“那个人最后成婚了吗?”顾衍问。

“我又没说谎,咱俩可不就像是私奔吗?私定终身,谁也管不着咱。”顾衍笑着说。

只要不是在床上,明月基本能看懂顾衍的眼色。

沧海桑田,画中的中年男子再未出现在世人面前。

西边远望是青山,村东头有条小河。

“老道士看着我,捏捏我胳膊,又捏捏脑袋。说我缺了几根筋,要不然就完美无缺,以后肯定是了不得的大人物。我娘见老道士似在说我傻,就不高兴。老道士赶紧又说,说我能得长寿,还说我是干农活的一把好手,以后还能干大事。我娘听了这个才满意下来。”

“您是老农?”明月瞪大眼睛。

“后来啊,我听他说要去魏国,我就想着魏国肯定远的很。于是我劝他,我说你这么大年纪了,瞎跑什么?在家好好养着,让你儿子媳妇孝顺你才对。我说我娘教过我,儿孙得孝顺老人!”

明月脸蛋红红,没吭声。

“好好好!”老陈头闻言颇为开心,又摇摇头,道:“女娃子看起来老实,没心眼,以后可别老欺负她。”

举手投足之间,也不见高手风范,说话做事十足十的一位老农。

谁能想到,自称“老农”的天下第一人,真的是一位老农。

“老道士喝了水,坐下来歇息。大人们就跟他闲聊,问他是哪座庙观的,他说是玉清观的。大人们没听说过,就又问他会干啥,他说会算命。”

似乎是看顾衍和明月穿的像贵人,不敢搭话。

“老道士把我们小孩儿看了个遍,说的都是好话。大家也没当真,当听了个吉利话。闹了一阵,老道士坐一边歇,我见他的拂尘好玩儿,就跟他借。老道士也不抠门,让我玩儿。我玩腻了还他,他说你喊我一声爷爷,我把你缺的筋给你补上。我说我爷爷早死了,他嘿嘿笑也不吭声。”

穿的衣衫是常见的农家款式,衣袖偏短一些,麻布材料。

明月认真的数到靠北的第三家。

而且,他俩都想到了裴望天。

很快两人便进了村子,牛家村地方不大,约莫百来户。

与他交过手的天人境,无一不叹服。甚至有人忧愤而死,告诫后辈不可与其后辈为敌。

老陈头的嗓子像干涸的溪流,“那年,我六岁,我记得清清楚楚,像是昨天……”

捉出一个秃头公鸡,老陈头感慨,“这只公鸡早上不打鸣,还老爱啄别人。我一直舍不得杀,你俩来了,正好吃了它!”

“两位是干啥的?”隔壁走出个五六十岁的老大娘。

“我娘见老道士说的都是好话,就想图个吉利,拉我过来让老道士看。”

“听说老陈头见过神仙,就来打听打听。我跟我表妹也想当神仙,做个长长久久的神仙眷侣。”顾衍骚话张口就出。

月光如水,淡淡银白洒在院子里。

村民房屋大多是茅草土坯,也有新盖的砖房,但是不多。

佝偻着身子,戴着宽边的遮阳竹篾斗笠,背到身后的手上还提着个小凳子。

“老前辈。”顾衍也跟上,自己是得过人家恩惠的。青禾剑数次救命,虽无师徒名分,却有香火情。

到了傍晚时分,太阳将要落山,顾衍站了起来。

“大人们听了都笑。咱乡下地方,瞎眼的算命先生十天半月就能见一个,不稀罕。有个人问老道士,说我啥时候娶亲?老道士看了他一眼,支支吾吾的不吭声。大家笑的更厉害了。原来那人早定了亲,收秋了就成婚。”

“祖师爷,后来呢?”明月只觉得嗓子干哑。

隔着好远,似乎还有村落在唱大戏。

此时已经入夜,漫天星辰,顾衍和明月晚辈一样的坐小凳子上,老陈头躺在躺椅上。

两人坐在院子枣树下的竹凳上,也不着急去找老陈头,反正等着就行。

“仙人,你们说的是那位算命的老道长吧?”老陈头语气忽然萧索几分,看着天,似在回忆。

他的声音很苍老,却带着股亲热之意,像是在开自家晚辈的笑话。

这个人只留下了传说。他随手点拨两个月的采药少女,成为了魏国的顶尖女剑客,曾收公主和郡主为徒。

可顾衍感觉到,自己的剑动了一下,极轻微极轻微。

即便已过了五十年,却依然被武道中人津津乐道。

昔日,顾衍和明月回魏国京都之后,又去翠屏山后山拜见了范青。两人离开前,曾进入房里,向一位中年男子的画像参拜。

“没。”老陈头叹了口气,“他夜里去河里摸鱼,失足淹死了。”

“那天过了晌午,天越来越热,从村外边走过来个老道士。老道士穿的补丁衣裳,头发胡子半黑半白,看着风尘仆仆的,还掂了个拂尘。”

远处路上,打西边来个老头儿。

一入村子就听到狗叫鸡鸣,村民应该不太富裕,也说不上穷。能吃饱饭,但吃不了太好的。

老陈头说到这儿,面上带着笑,浑浊的双眼透出几分明亮。

老陈头坦然受了礼,又笑着问:“你俩是一对儿吧?可定了亲?”

那画像很老,成画之时距离现在已有五十年……

“是。”顾衍笑着拉了拉明月的手。

院子里打扫的很干净,只枣树下落有几片叶子,看的出此处主人是个勤劳的人。

“老陈头家就他一个,家里没值钱东西。你们城里人还能看上乡下东西?平时他去看一天戏,都是我给他喂这些鸡呀兔呀的!老陈头老实,你们让他管饭,要是他不管,你俩来我家吃!”大娘说着话,推开老陈头家的篱笆破门,进了院子,抓了把青草,塞到鸡兔笼子里。

他笑的很开心,一副为晚辈准备饭食的长辈模样。

“祖师爷,我师父是范青。您五十年前教过她青禾剑的……”明月呆愣愣的走上前。

这家的篱笆院墙很矮,直接能看到里面。正中的堂屋是个老土砖房,打理的很好,不见半点衰坏。

这个人就是老农,世人公认的天下第一。

顾衍数了数,总计三十二只脚。

顾衍已确定,这个人就是老农。

傍晚时分,夕阳霞光映在他血色不多的脸上,斑纹更加明显。

“我们找老陈头。”顾衍笑着说。

“这不好吧?”明月没见过这架势。

顾衍和明月感受到老陈头的亲近之意,俩人也不当外人。顾衍帮着杀鸡,明月烧火。

顾衍和明月站在院子的枣树下,对视一眼。明月退后几步,按住手里的剑。

老陈头说到这儿,叹了口气,拿起茶壶,喝水一样的灌了两口。

老陈头脚步一点都没迟缓,来到篱笆院墙外,推开篱笆破门,笑着说:“好俊的姑娘小子,来我家干啥?”

屋里没人,顾衍神识探查过了。

“老前辈,实不相瞒,我和明月是追访仙人踪迹而来,恰好遇到了您。”顾衍说。

明月戳戳顾衍胳膊,她一向怂,嘴巴又笨,有事就让顾衍出面,没事就找顾衍麻烦。

顾衍和明月一时无语。

“范青……那个采药的小丫头吧?我记得,我记得!”老陈头想了会儿,点点头,“我说一看你俩就有点面熟呢!那丫头不是练剑的料子,没你俩根骨好。”

“我跟我表妹私奔来这里的。”顾衍笑笑,牵着马继续往前走。

照上了,都照上了。

明月面上带着笑,小声道:“别教坏小孩子!”

“你们来我家,得款待款待。”说着话,老陈头向墙角的竹笼走过去。

那老大娘头上包着布,上上下下的打量顾衍和明月,隔了一会儿才道:“找老陈头干啥?”

“老道士为何支支吾吾?他不是神仙吗?”明月好奇的问,还特孝顺的给老陈头捶胳膊。

“谢啥谢?”大娘见明月行礼,更是开心,“伱们进他家去等吧!没事儿!”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又去把斗笠挂到墙上,很是随意。

左边是个砖房,也有年头了。屋檐下挂着些干菜和柿饼,不时有飞鸟去偷啄。

有人想寻他拜师,有人想找出他隐居之所。五十年来,皆无所获。

泡上茶梗,老陈头让顾衍去屋里把他的躺椅搬出来,说要跟年轻人聊聊天。

为催动半分青禾剑意,可青禾剑意却如同朝圣般涌动不休。

这个老人看起来很面熟,似乎在哪儿见过。

夕阳把他佝偻的身子拉的极长。

名震天下,引为绝唱的第一高手没有丝毫气势,看起来就像是慈祥的老爷爷。

“村里上年纪的都是老农。”老陈头笑着看向明月,背着手,乐呵呵的道:“小娃娃见过我?”

脚步很轻健,隔着老远都能听到他嘴里哼着曲儿。头还微微的晃着,似乎在回味着精彩的戏曲唱段儿。

“嗯。”顾衍和明月齐齐点头。

那个人自称老农,崛起于虞国,败尽天下武道高手。

明月脸红红的瞪了顾衍一眼,面上露出小女儿态,又甜甜一笑。

老陈头也不闲着,去喂了喂兔子和公鸡,又烧上一壶水。

顾衍和明月面面相觑,这位老道士的位格,远超他俩的想象。

看着像是个普通老人,又似乎不像。

说着话,他放下小凳子,又摘下竹篾斗笠,露出一张慈祥又饱经日月沧桑的脸。

他身上未显露出半分武道中人的气息,神识一扫也只是筋骨强健些。

“大人们玩他们的,咱小孩儿也不怕热,就绕着树疯玩儿。没人敢下水,河不深是不深,被大人抓到了是要打个半死的。”

篱笆院自然有篱笆门,门很矮,只挂着,也没锁。

明月面上有些红,目光柔柔的,只的看着顾衍。

他没隐居,没避着世人,只是回到了偏僻的村子,继续当了老农。

见过他的人很少,听过他事迹的人很多。

顾衍和明月跟进去,本想再跟大娘聊聊,隔壁传来哭闹声,大娘连忙回去哄孙子了。

篱笆院子里有个烧火的土灶,上面有口盖着盖儿的锅,边上有许多摆着整整齐齐的干柴。

“哎呦,你俩般配的紧,不当神仙也能长长久久!”那大娘只当顾衍是玩笑话,乐呵的不行,“老陈头去听戏了,一会儿就回来了,你们等着吧!”

明月呆愣愣的不动,顾衍皱着眉。

乡野之间,阡陌交通,鸡犬相闻。不时有人路过,都好奇的看两眼顾衍和明月,却没人上前问话。

九十多岁的老人,像是风中残烛,脸上却洋溢着慈祥的笑。

“以剑定情,私定终身。”顾衍说。

他的手像是干枯的枣树枝干,干瘦里泛着黄。

忙活半个多时辰,饭食做好。顾衍搬了桌子放院里,三人一块儿吃饭。

“祖师爷爷!”明月上前,躬身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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