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公主府能在那样大的变动中,独善其身,保全自己,实属不易,更何况,长宁王府还住着一个小王爷,需要公主去守护,去庇佑,实在是不敢轻易出了差错,不然当真是万念俱灰,彻底入了无间地狱了。

“但愿如此,”可元容并不会将她说的话作数。

多年前,太子以谋逆罪牵连入狱,太子府一干人等尽数圈禁,无一幸免。第二日,凌将军连夜带兵出城,前往漠北平定叛乱,凌少将军亦一同前往,甚至来不及告别。

多年来,漠北捷报连连,这一日,本该是凌将军带兵回城的日子,却成了少将军的忌日,凌氏一族,拥兵自重,企图叛国造反,拥立太子为帝,被视作乱臣贼子,满门抄斩。

凌家大军,尸骨无存,永远掩在了漠北风沙中。

废太子亦被问斩,太子府上下所有人口,相干人等,孩童妇孺,尽数被杀,血流成了河。

在那一日,咱们的陛下把能杀的人都杀光了,就连他最爱的女人,也自尽于上阳宫,再没有睁开她好看的眉眼同她倾国倾城的容颜。

如今,剩下的那些,都是顶着明白装糊涂的聪明人。

可元容绝不会轻易忘怀,亦不会就此罢休。

元容端着晚膳,站在公主的寝殿门口,手死死的握着托盘,面目狰狞,最后还是放松了下来,缓和了神色,敲了敲门,

“公主,该用膳了,”

没有听到回答声,元容也只是以为长宁是睡着了,便推门而入。

“公主,奴婢进来了,”

果然,元容一进来,就看到长宁侧身躺在床上,该是睡着了。

长宁近年来特别好静,跟从前爱闹腾的样子是一点也不相像,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一般,整日里的也不太爱说话,一有空闲,除了睡觉便是睡觉了。

许是年岁渐长了,总是沉稳懂事了几番了。

“公主?”元容把晚膳放在桌上,对着躺在床上的长宁喊了一声,还是没有反应。

于是元容上前了几步,想要叫醒长宁,却发现她有些不太对劲,此时的长宁躺在床上,面色苍白,满头大汗,怎么叫都叫不醒。

“公主!”元容伸出手一摸她的额头,滚烫滚烫的,确实是吓坏了,刚刚还是好好的一个人,才这么一会功夫,就发起了这么严重的烧,元容赶紧喊人过来,“来人,快去请大夫来!”

寝殿外头服侍的人听声赶了进来,见自家公主昏睡不醒,元容又一脸的紧张担忧,也是心急如焚,“是,奴婢马上就去!”然后又马上出去请大夫去了。

大夫来的很快,把了脉,表示只是吹了风,加上身体比较虚,导致的寻常的发烧,并没什么大的要紧。喝上几服药,养上几日,便会康复痊愈了的,然后便由下人带着一同去抓了药,好生送出府去了。

“长宁,”

“长宁,”

迷迷糊糊中,长宁一直听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依然是那一片湖水与那一片天空,他的声音很熟悉,可长宁却始终看不到他的脸,也追不到他的身影,长宁不愿去想,那个人到底是谁?

因为长宁害怕,一旦想起,便再也放不下了,会一直一直在心里生根发芽,再也拔不掉,长宁不愿让自己那般痛苦,长宁只愿自己做个无情无义,寡情薄意之人,这样便再也去无人叨扰她的清静。

可梦里的人却始终不肯放过她,始终不肯,只是一遍又一遍的喊着她的名字,一声又一声的“长宁”,熟悉又陌生。

“你是谁?你到底是谁?!”长宁忍不住大喊,忍不住跑过去,忍不住伸出手去抓。

湖水一下子便成了干涸,长宁站在一片沙漠里,风沙很大,刮得长宁的脸有些生疼,也睁不开眼睛。

“长宁,你不认得我了吗?”熟悉的声音一直在耳畔回荡,不肯离去。他的声音还是那么好听,对着她还是那么的温柔,这份柔情,他只给了她一个人,因为他说过,他是真的将她放在了心里,可到底,她还是比不上他心中所要的长宁,他终究是背弃了她!

“你当真将我忘得一干二净了吗?”这声音里传来失望,又透着绝望,传入长宁的耳朵里,就连呼吸声都近在眼前。

“你是谁!我不认识你!不认识...”

长宁蹲在地上,双手环着肩,哆嗦着身子,显得既无助又弱小。

“长宁,你看看我,这张脸,你可熟悉?”可那个声音还是不打算放过她,放过她的安宁。

长宁贪恋眼前的这个人,也贪恋他给过的温暖,终是在漫天风沙里睁开了双眼,看着眼前的人,长宁红了双眼。

熟悉的脸庞,熟悉的眉眼,望着她的时候,还是那般的深情,长宁多想就这样在他的眼神里,一辈子被他看在眼里,抱在怀中,捧在心底,可惜...

“你还活着?”

她爱着他呀!她深深的爱着他呀!从未将他从记忆里抹去!又怎么会不记得?!不熟悉?!

可下一秒,长宁便打破了方才的怀念,打破了她的幻觉,“不!他死了,你不是他,不是他!”站了起来,连连后退,似是看见了什么魔鬼一般,“他背弃了哥哥!背弃了我!”

他背弃了哥哥,他亦背弃了她,辜负了哥哥的信任,亦是辜负了她的情意,他害死了哥哥,害死了哥哥...亦是杀死了从前那个美好的长宁。

“长宁!”眼前的男子,皱着眉头,望向长宁的眼神里,满满的心疼,他好想抱抱她,好想告诉她,他一直在这里等着她,从没有忘记过她。

可手还没来得及伸出,便被长宁躲开了,“不要碰我!”

长宁望着他的眼睛里,不复往日的情深,只有满心的恨意和怨怼,“是你抛下了我!背弃了誓言!是你让我受尽折磨,受尽凌辱!”

几近疯狂的撕喊,惹人心疼,亦让人心碎!

长宁一直往后退,想要拼命的逃离,她无法面对他,亦是无法面对自己,直到逃无可逃,退无可退,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一心一意念着的人,会有一日,自己害怕看到他,害怕面对他,害怕他靠近她。

“不要靠近我!不要过来!不要过来......”长宁蹲在地上,任风沙吹打着自己显得淡薄的身子,喃喃自语,最后声音越来越小,可她的哭泣声,是那样长,那样长的哭泣声,声声入耳。

“长宁......”他亦是不忍心。

突然长宁踩着的沙漠四周变成了一片湖泊,将他们两个相隔了开来,下一秒,长宁便掉入了水底下,湖水深不见底,让她的身子越来越往下沉,渐渐的没过了她的整个周身,眼前的人试图抓住她,伸出手却怎么都抓不住长宁,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往下沉去。

“凌云!我恨你!”

“长宁!”

除了喊她的名字,他再也说不出话了,直到自己也被风沙给彻底掩埋,再也发不出声音来了。

她同他终究是两个世界的人了,再也不能相遇,又何谈是要厮守终生!

而另一边,聚仙居的二楼小阁楼处,一个年轻书生正坐在软垫上,静静的看着底下,人来人往,热闹祥和。

这座渝都城,繁华显赫,与别的地方就是不一样,处处都在吸引着人,把控着人,做着自己不想做的事情,干着那些肮脏的勾当,为了生活,亦是为了生存。

“她如何?”见有人进来,嘴角一扯,笑了一声,还顺带把玩了一下手中的玉佩,温玉暖心。

进来的人便是方才被召进公主府看病问诊的大夫,东辛。

见了安然坐在位子上的人,东辛请了个安,行了个礼,恭敬的回道,“只是轻微的发烧,人有些昏昏沉沉的,不过并无大碍,睡个几日,便可无恙。”

“发烧?”那人的眉头轻佻,似是有些意外。

“是的,发了烧,”东辛点了点头。

是的,发了烧,不是人为,是真的发了烧,而且并没有东辛说的那般,并无什么大碍,长宁的身体,是坏到了极致,十分的虚弱。

坐着的人突然转过了头来,看着身后的东辛,眼神像是要把人给看穿了,东辛被看的有些发毛,只能一味的低着头,也不敢多说话,亦是不敢轻易离开。

过了一会,他才罢休,又重新转过了头去,看着底下的人声鼎沸,声音悠悠的传了过来,“你在她的药里下了东西?”看似漫不经心的询问,却让人害怕。

东辛闻言连忙跪了下来,“先生,”此时早已是满头大汗,冷汗直流。

他怎么会知道?就连公主府抓药的人都未察觉,他又怎么会知道?

“先生恕罪,”东辛将头埋的越来越低下,整个人伏在那人的眼前。

东辛口中的先生,便是聚仙居的新主人,那个被人口耳相传,奉为神人的南宫瑾。

此时的南宫瑾微微的皱起了眉头,并没有看向东辛,只是顾着把玩着手中的那枚玉佩。

从侧面看过去,他的长相很清秀,是很典型的书生相,温文尔雅,算不得十分的出众,却带着较之常人的一份坚毅与冷冽,又像是饱含久经风沙的沧桑,聚在眉心,散之不去。

东辛见他没有转过头,也没有别的反应,接着开口解释道,“属下,属下只是想让长宁公主吃些苦头,属下心中有数,自有分寸,那药并不会伤害公主的身子,”

是的,他只是想让长宁吃点苦头,只是想让她吃点苦头。

他的确是往长宁的药里多加了一味东西,是有迷魂的作用,但更多的是能让人出现幻觉,如今长宁因为发了高烧,人昏昏沉沉的,大都数时间都在睡着,这最多也只是让她在梦里睡不安稳罢了。东辛行医多年,医术虽然不是顶尖,可也算是高深,下的分量很轻,也把控的很好,常人根本难以察觉,就算是察觉到了,只会当着是普通的安眠药粉,减轻长宁的痛苦罢了,并不会多加怀疑,更不会怀疑到他的头上来。

但他确实没有想到自家先生会知晓,也没有想到南宫瑾会当场质问他。

南宫瑾听了东辛的话突然就生起了气来,“分寸?”

握着手中的玉佩,手上青筋尽起,可以看到的很明显,他是真的动了怒,“你心中揣着的是什么分寸!”

不光是东辛,站在身侧的一干人等,谁也没有想到他家先生,为何会动这样大的怒!只是为了素未蒙面的一个公主?为了一点不关痛痒的药?

这些年,他们跟着先生在黑暗里活着,摸索着,爬行着,见惯了血腥与肮脏,用尽了手段,耗光了阴谋,这些对他们这样的人而言,早已算不得什么,他家先生也一直云淡风轻,沾着血腥的手早已脏了心,变得不干净了。

南宫瑾继续开口说道,“长宁公主是陛下最疼爱的女儿,是渝都第一公主,在经历了废太子,凌氏一族之事后,亦能保全自身,荣宠万千,公主府何等荣耀又戒备森严,一旦被发现,惹人怀疑,牵连的不止是你一个人!”

即便是生气发怒,也只是加重了几分语气,南宫瑾从头到尾都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

南宫瑾的话,不无道理。

长宁是皇后嫡出的血脉,与太子一母同胞,又被陛下亲口诺言,许配给凌家少公子。

可现如今,皇后去世,太子抄家,凌氏灭族,身在其中的公主长宁却依然是渝都最骄傲最尊贵的长宁公主,陛下对她的恩宠一如既往,甚至比以往更甚,谁也奈何不了她,也不敢轻贱她,一人保全了公主府,亦保全了本该一同死去的她的幼弟,如今的长宁王爷,说起这个封号,又是一个茶余饭后的闲谈。

“是属下思虑不周,”虽然如此,可东辛还是心有不甘。

替自己不甘!亦是替那些人不甘!更是替少将军不甘!“可是,先生,属下实在不甘,”东辛抬起了头,挺直了背,虽然依旧是跪着,可全然没有刚才的那副模样,“数十万大军,惨遭枉死,少将军尸骨无存,太子亦是被问斩,她长宁公主未免太过寡情狠心,属下实在不甘!”

“不甘心又能如何?!”

南宫瑾转过身对着东辛,右手一挥,连带着衣袖,打翻了放置在一旁的盆栽,陶瓷混着泥土,应声而落,碎了一地泥泞,满脸的戾气,左手仍握着那枚玉佩,不肯放手,又显得异常的小心翼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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