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第八十章

步天歌来得很隐秘,一路上未曾惊动任何守卫,若非云侧这八尾玄狐感知灵敏只怕等他直接来到白辰面前都不会被察觉。玄门掌门果然有其独到手段,白辰相信他深夜秘密拜访不会只为把沉醉赶回来,稍微收拾了仪容便去偏殿会了客。

步天歌目前还在渡劫期,按说沉醉修为与其当在伯仲之间。白辰原以为他们是共同前来,未想推开门却见六尾赤狐被一条拂尘绑得死死的,就连狐狸嘴都被雪白兽毛给捆住不能再发出一点声音。沉醉明显也没想到自己堂堂六尾赤狐竟打不过一个人族的年轻掌门,见祖师来了立刻就可怜兮兮地投来了求救的眼神。

白氏当家的三只狐狸以八尾玄狐体型最为健硕,一个猛扑就连天狼族都能轻易扑倒在地;九尾白狐虽是地位最高却生得最娇小,李无名都能轻松把他抱个满怀;六尾赤狐则是居于二者之间,蹲在地面时差不多到达成年男子腰际,虽有几分猛兽的威胁,伏在地上无助地用尾巴扫着地面时却也显得楚楚可怜。

沉醉本对自己的道行很是自信,谁知今日步天歌出招他竟连反击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擒住,若是生死之搏只怕此时他已经变成这男人的一条围脖了。如此打击之下,素来高傲的六尾赤狐又怎么能打得起精神,纵使步天歌见白辰到来便收了拂尘,他仍恹恹地躺在地上宛如一条失去梦想的咸鱼。

沉醉在之中并未发现,白辰却是第一眼就看出那拂尘所用兽毛竟与自己尾巴上的颇为相似,且那毛发伸缩自如,绞住妖族便令其不能运用任何妖力,正是他未失去妖丹所拥有的进攻手段。可白微的毛皮这些年就在白剑仙手中,他的尾巴又完好无损,玄门到底是从何处寻到这些兽毛的?

这意料之外的发现让白辰很是疑惑,瞥了眼步天歌随意别在腰上的拂尘,这便试探道:“玄门果然卧虎藏龙,步掌门这拂尘至少是天品法宝吧?”

玄门虽是道门始祖却不怎么遵循道家传统,不止门派服饰取消肥大宽松的道袍改做便于作战的窄袖劲装,法器也以杀伤力强大的刀剑枪为主,似拂尘这样没有灵力便难以杀敌的法宝倒是用得极少。这是为止杀而成立的门派,学的却是世间顶尖的杀人术。

拂尘明显不是步天歌自己的法器,果然,他闻言只冷冷道:“这是祖上飞升前留下的法宝,近来妖族不安分,我拿来护身罢了。”

玄门每一代掌门的生平经历都刻在白辰脑子里,他只一听便寻到了拂尘主人——玄门仙子薛灵运。

薛灵运是玄门初代掌门打鱼人的徒弟,少年时听信谣言误杀方岁寒之后便将随身佩剑沉入落仙湖,从此只以拂尘御敌不再伤任何性命。

薛灵运与方岁寒是同一时代的人,白辰想起那柄沾了妖狐血的青铜匕首,顿时笃定那时的奚商定然发生过什么,甚至很可能出现过一只不为人知的九尾狐。

白辰既不是大雪山白氏真正后裔,那么父母中有一方必定是真正的九尾狐,或许这些年来九尾狐的传承从未断绝。然而他出生后就遭到追杀还被送到大雪山,只怕这九尾狐的栖息地是凶多吉少了。

这个猜想让白辰心中微微一沉,不过当下还是先解决步天歌之事,他上前提着六尾赤狐耳朵让这消沉的后辈端正蹲坐,这便对步天歌问:“不知我这后辈哪里得罪了步掌门?”

步天歌本就是话少的性子,白辰不开口他就直接坐着入定甚至大有就地打坐的意思,如今听了这话才冷笑着横了九尾白狐一眼,“这只红狐狸每日在我房顶上叫/春,你敢说不是你指使的?”

行事方正不代表缺心眼,步天歌岂不知大雪山是在刻意示好,奈何这些狐狸根本不受人族礼节约束,玄门闭门谢客沉醉就跳上屋顶等他出门。这狐狸蹲就蹲,偏还不安生,时不时就掀一掀瓦片,还哀戚戚地低声叫着,反正就要弄出动静让步天歌时刻不能忘记自己存在。

步天歌以前从未听过狐狸叫,这下倒是知晓了这种生物神奇的声音天赋,它会效仿狼嚎也会学狗叫,任何动物幼崽的声音都模仿得惟妙惟肖,以至于他打个坐满脑子都是嘤嘤嘤汪汪汪的声音,忍无可忍之下终是绑了狐狸来找白辰这家长兴师问罪。

步天歌想法也简单,自古狐狸精最擅长的就是勾引男人,这些狐妖又有魅惑强者的传统,六尾赤狐如此缠着他定是想要勾引他。只是这狐狸蠢了些竟连人与兽都分不清,居然拿出对付母狐狸的觅偶方式对付他这个男人,当真可笑至极。

这种分析居然有理有据,沉醉打架输了就算了竟还被质疑智商,顿时只能对着祖师一顿摇头——我不是,我没有,我看过春宫,我知道勾引男人要脱衣服!

白辰确实叫沉醉去与步天歌打好关系,却不想这后辈居然跟毛头小子骚扰心爱姑娘一般只知滚人家屋顶,这样下去非但不能混熟反倒容易惹人厌烦,他作为幕后黑手自是立刻开口挽回局面,“这孩子可能只是被冻哭了,步掌门好心送去一盆炭火也就不叫了。”

这几日邻安城常有夜雪,寻常百姓都甚少出门,沉醉在屋顶守着自是少不得挨冻。步天歌想起自己飞上屋顶时火红的狐狸正缩成一团躺在带雪的瓦片上,毛发间都裹满了残雪,瞧着倒也可怜。不过他马上就反应过来这是个苦肉计,眼神一瞬间就恢复冷漠,“大雪山的狐狸会怕冷?”

这年轻人不好糊弄,好在白辰这种和李无名博弈多年的狐狸经验丰富,闻言只轻轻一笑:“抗冻也不代表不知冷热,皮毛再厚在雪地里蹲上一夜也是冷的。”

这话果然让步天歌沉默了片刻,不过他还是不愿与妖狐扯上关系,只冷冷警告道:“明日若是再来,我将他绑起来烤了。”

此等杀伐果决的语气当即让沉醉抖了一抖,白辰也知小掌门不好对付,此时不与他硬碰硬,只是放缓了声音淡淡道:“步掌门,物产丰饶的赤水之地本是赤狐族世代居所,是人族把他们赶到了终日严寒的大雪山。谁都不是生来挨饿受冻的命,领地之争没有善恶,输了我们认,可赢家也不要把事情做得太绝。春江水暖三秋桂子都是你们的了,我们这些狐狸也只是想在冰天雪里求一盆活命的炭火而已。”

这番话白辰不会说给别人听,他知道眼里只有胜负的人只会嘲讽败者,示弱反而会让他们变本加厉,连这最后的冰雪之地也要抢走。可步天歌是个例外,他修的是大善之道,这样的人总是比旁的修士多上一分恻隐之心。

果然,步天歌看了看六尾赤狐皮毛上尚未融化的残雪,冷漠的声音终于有了一丝松动,“只有一盆炭火,不可得寸进尺。”

他们表面上说的是炭火,许的却是关键时刻雪中送炭的承诺。白辰知道明日沉醉不会再被拒之门外,满意地笑了笑,这便问起了步天歌的真正来意,“步掌门深夜乔装而来想必不只是送我这不成器的后辈回家吧?”

“你说流言出自水月山庄可是真话?”

玄门掌门何等定力,只是狐狸叫上一夜自然没法让他出关亲自处理,此次步天歌为的果然是另一件大事。

这件事白辰没必要说谎,自是如实交代,“林开天亲自查的账,那些传播你我相会影像的留影石确实是水月山庄所购。”

世上只有万宝堂没有理由陷害水月山庄,步天歌也知水月山庄在修真界交友广泛,一旦生事必是大事,虽知林开天没必要说谎仍是质疑道:“水月山庄从不是有野心的门派,这样对她们有什么好处?”

天道盟盟主必须是身先士卒披荆斩棘的天下第一修士,水月山庄修的却是辅助向功法,只这一点就注定她们再怎么发展也不可能成为天道盟首席。既然没指望做首领,保持如今地位与世无争便是最好选择,她们的确没有理由招惹步天歌和林开天。

白辰也觉此事或许只是月停云个人行为,此时便提醒道:“步掌门避开我对水月山庄自是没有好处,可玄门威望动摇,万宝堂与水月山庄生出间隙,大雪山建交受阻,不论哪一个对我们共同的敌人都是好消息。”

这样倒也说得通,步天歌神色顿时更是阴沉,“你说她们与妖族勾结?可有证据?”

真相尚未浮出水面白辰也不敢妄下定论,只谨慎道:“正因只是猜测才邀请玄门与我一同暗中调查,也免得冤枉了好人。”

那隐藏的妖族势力明显对人族充满敌意,如果天道盟中真有门派与其勾结,玄门就必须将那个毒瘤给揪出来。为此步天歌也不介意与大雪山合作,立刻就问:“你想怎么做?”

白辰既然通知了玄门自是早有主意,立刻就给了他暗示,“大雪山与人族建交若是畅通无阻,那妖王后裔应当很快就会忍不住再次出手了。”

以大雪山的立场,天道盟内部斗上一斗反而能让他们获得更多发展的时间,白辰本没必要插手调查此事。如今既愿意相助,自然也得有所收获。

步天歌知道妖族不会乐于助人,闻言又是冷笑:“你七日不到便与苍天府、万宝堂达成交易,又哄得万寿书斋作壁上观,这还不够顺畅?”

“天道盟主事者可不止这些门派。”

妖族被人族排斥多年,能达到这个程度已是战果斐然,然而这在白辰眼里仍是不够,天道盟是由十席共同议事,若没有和其他门派建交,于大雪山终是个隐患。

步天歌是个聪明人,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想让我牵线与其他门派搭上关系?”

天道盟十席都是竞争对手,彼此也算不上亲厚,然而不论哪一个门派对玄门都必须保持敬重。白辰若要接触其他门派掌门,由步天歌引荐自是再好不过。

不过他也知不能贪心,立刻又道:“步掌门只需给我一个和各派掌门相见的机会,至于能不能和睦相处全看我的本事,断不会给玄门再添麻烦。”

这个要求倒也不算过分,步天歌沉思片刻,终是点了头,“风十七不出关我们也不可能回山门过年,除夕那日我将为母亲举办款冬宴,各大门派必定到场,也给你一个位子。”

玄门掌门行事果决,狐狸扔回来了大事也谈定了,现场写了请柬留给白辰便径直御剑而去,倒是连留人喝杯酒的机会都没给。

他这一走,藏在暗处保护小狐狸的李无名便从房梁落下地,看着玄门掌门离去的剑光倒是难得叹了一声,“他是个真侠士。”

“可惜侠士总是活得比常人更艰辛一些。”

这世上能把异族也当人的修士当真不多,白辰虽是这样感慨,对玄门的相助之恩却是记在了心底,伸手摸了摸沉醉耷拉下来的狐狸耳朵,认真叮嘱道:“你要记住,玄门是大雪山永远的盟友,若有朝一日步天歌遇难,你必须全力保他。”

“我记住了,就算他再绑我几回,我也不恨他。”

沉醉一路跟随白辰学习,如今对天下大势也有几分了解,自是知道今日之约对大雪山有多重要。就冲步天歌抓住了他却没掏走他的妖丹,在六尾赤狐心里,这家伙虽然性子恶劣却也算得上是除姑爷外最好的人族。

晚辈肯受教到底是件舒心事,白辰细细拂去赤狐身上的残雪,难得感怀地轻叹了一声,“别怨我现在让你吃些苦头,等你再经历些风雨就会明白,像我们这样的身份要遇上一个能够予以信任的朋友有多不容易。”

沉醉生来就是大雪山的六尾赤狐,这太子之位来得也很容易,他还未曾亲身经历过争权夺利时的勾心斗角,更不知这个位置要坐稳需要历经多少残酷斗争。他还只是通过书本看世界的懵懂少年,有点小骄傲,又有些小脾气,更多的还是对长辈的依赖和天真。这是交朋友的好年纪,若是等到继位成王,他的一言一行都关乎全族生计,一切感情都很难纯粹了。

白辰身负大雪山期望从未有过单纯的机会,他只希望这个孩子有一个值得依靠的真兄弟,这样至少在遭遇背叛时还能有个真心为他出头的人。而步天歌,就是最好的人选。

白辰为后辈想得深远,沉醉这时还不知祖师的良苦用心,只是苦恼地偏了偏狐狸脑袋,“可是我不会和人交朋友,从没有师父教过我这项本事。”

白辰还未回答,一旁的李无名听见这话却是笑了,“要和步天歌这样的人打交道说容易也容易说难也难,容易在只要你真心对他好,他自然就会对你上心。只可惜世间酒肉朋友亦得,真心却是难以长久。”

李无名看人果然极准,奈何沉醉还是有些不理解人族的弯弯道道,他和谁好自是结伴同行,看不顺眼的当是呲牙相向,这还有真假之分吗?

沉醉出生后身边只有一个对他不怎么亲和的爹,围着他的小妖皆是因六尾赤狐身份献媚讨好,交朋友在他这里无异于考点瞬息万变的一等难题,只能苦着脸道:“他整天摆着一副生人勿进的脸色,我怎么才算对他好?”

万物都有缘法,这个问题就需要他自己去琢磨答案了,白辰只提醒道:“正因容易心软更需要用冷面孔保护自己,像李无名这样根本不会与常人交心的性子才能对谁都无比亲和。”

李无名倒不想自己成了教孙子的反面案例,虽觉无辜遭殃,奈何白辰说的是实话,他也只能无奈地揉了揉狐狸尾巴:“你这小狐狸还真是将我看得无比通透。”

白辰和李无名在一起就算是人形也习惯了把耳朵尾巴漏在外面,今日喝了些酒倒是忘了收回,也是步天歌心大才能无视他这异样相貌一切如常地谈话。他被男人一揉才发现自己这失误,当即懊恼地垂了耳朵。

这一切都落在了沉醉眼里,在妖族看来一起群居的就是同伴,朋友自然也是如此。

虽然他不太懂怎么样才算挚交,总归像祖师和姑爷这样一定是够了吧?就算感情有溢出,多一点总比少一点好啊。

六尾赤狐自认解出了祖师出的难题,当即信心满满道:“祖师你放心,我一定会与步天歌成为生死之交!”

沉醉这番走歪的推理倒是在白辰预料之外,不过狐狸崽子充满斗志总是好事,他终究还是鼓励道:“很好,剑君曾赠我一份独创剑谱,你明日送去玄门,步天歌会喜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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