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6 章 安排

离开清河府之前,方云笙没有再单独找秦放鹤说话。

临行前,秦放鹤特意往衙门口去了趟,也没让人通报,只在门口行了一礼,然后就和齐振业上了马车,踏上返程。

马车刚离开不久,一人便自门内探出头来,望了几眼,转身去向方云笙禀报。

若秦放鹤在场,必然就能认出此人便是院试结束后的宴会上,他“走错路”遇到的幕僚。

方云笙正在书房内写信,听了那幕僚禀告,笔下微微一顿,“知道了,去吧。”

那幕僚不敢多问,顺势退了出去,关门的时候还在不解,大人素来看重那秦解元,如今怎得反倒生疏起来?

书房内又只剩下方云笙一人,他看着笔尖停顿洇开的墨迹,皱眉,重新拿了一份来写。

可惜了,都可惜了。

那小子倒是不忘本,也罢。

之前忙碌尚且不觉得,如今稍一清闲,便觉归心似箭。

秦放鹤和齐振业一行人日夜兼程,于五日后返回章县,正值夕阳西下,城门都快关了。

城外薄暮冥冥,似有无数暗夜巨兽尾随;城内华灯初上,人潮汹涌,扑面而来的烟火气瞬间将那些可怖隔绝在厚重的城门之外,分割为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路边渐次亮起彩灯,那些灯笼逐渐组成瑰丽长龙,蜿蜒着向远处的夜色伸展而去,一眼望不到头。zusu.org 茄子小说网

恰是饭点,路边食肆内涌动着繁复的香气,热情的伙计站在门口招呼客人,挑剔的食客迫不及待想要填饱肚皮……

看到熟悉的街景,齐振业双眼都放了光,一迭声地催促车夫,“快快快,回家吃饭,吃饭!”

再没什么比疲惫过后,家人端上来的一碗热饭更能抚慰人心的了。

“哒哒、哒哒”,马蹄和车轮滚动声骤然急促,穿过几条街道后,便来到齐家所在的宅院。

齐振业抢先跳下车去,一眼便见大门敞开着,妞妞正在奶娘和两个丫头的看顾下玩藤球,翠苗则在两步开外的过堂内做针线,安静而美好。

“哎呀,达的好妞妞,想死达咧!”齐振业冲过去,一把将小姑娘拎起来举高。

妞妞发出快乐的尖叫,搂着他的脖子撒娇,“达,你咋才回么!”

丫头婆子们抿嘴儿笑,行了礼,又冲里头禀报,“太太,老爷回来了!”

翠苗早听见动静,闻声也站起来,恰好看见迟一步下车的秦放鹤,也是欢喜,忙带人上前迎接,“可算回来了,哎哟哟,见过举人老爷。”

众仆从便都跟着行礼问好,面上皆是掩饰不住的惊喜。

月初他们就听到府里传回来的捷报了,虽说自家老爷没中,但亲如兄弟的小秦相公中了,也是大喜事。

秦放鹤笑着上前,虚虚扶起翠苗,“嫂子折煞我了,一家人,不必多礼。”

“一码归一码,”翠苗却正色道,“如今你是正经举人老爷,哪里是好怠慢的,知道的呢,说咱们是一

家亲热,不知道的,若回头传出去,该说饿们不晓得礼数哩!”

“??[”

众人大笑。

是了,她还小,哪里知道大人们的事?

翠苗跟着笑了一回,立刻吩咐人去烧水,又叫了管家来说:“两位老爷都顺顺利利家来了,上上大喜,你快去库房取几挂红鞭放了。”

盼了这些天,可把人盼回来啦。

管家喜滋滋去了。

不多时,门外果然噼里啪啦震天响,引来左邻右舍观看、打听。

自有家下人带着秦山、秦猛安置行李不提,里头秦放鹤和齐振业都各自沐浴过,又换了新衣裳,重新梳了头,顿觉神清气爽。

因是自家,不必拘礼,秦放鹤只穿一身淡青色家常袍子,也不束巾,仅以木簪束发,煞是潇洒。

才收拾好,前头就叫开饭,秦放鹤应了,顺势竭力伸展,就听得身体各处关节发出爆豆子般的声响。

北方秋日多大风,风中多沙尘,也懒得骑马,这几日老窝在车里,感觉筋骨都锈啦。

依旧是那张熟悉的饭桌,墙角铜莲花烛台上几只牛油大蜡烧得正旺,将屋子照得亮堂堂。

齐振业正带着妞妞玩府城带回来的玉髓雕的九连环,一只只玉环、玉棍相互碰撞,清脆极了。

见他进来,妞妞立刻扭着胖乎乎的小身子大声告状:“小秦叔,饿达不会咧!”

齐振业闻言挠头,兀自不服气,“饿啥不会?那是给你机会,叫你自己玩……”

他打小就不擅长这些,分明回来时学过了的,可谁知一路颠簸,好似把那点技巧都颠了出来,落在路上了。

这小丫头,咋说话么!

秦放鹤失笑,“饿也不会咧。”

他可不好摧毁一位父亲在女儿面前的完美形象。

“咦~”妞妞诧异道,“你也有不会的?”

秦放鹤过去刮刮小姑娘的鼻子,认真点头,“是呢,是人就有不会的,不过这也没什么要紧,学会了就是。等妞妞会了,教教小秦叔吧?”

妞妞捂着鼻子咯咯大笑,闻言用力点头,“嗯!”

“哎呀,别玩了,”翠苗亲自去厨房验了菜,这会儿带人进来,见两大一小嘻嘻哈哈闹作一团,又好气又好笑,“妞妞,带你达和你叔去洗手,别笑咧,回头肚子里进去气难受。”

妞妞脆生生应了,果然放下总解不开的九连环,也不要人抱,自己手脚屁股并用,一点点蠕动到炕沿,然后嘿咻嘿咻背过身去,小短腿儿扑腾着,顺着往下滑。

“估摸着你们就快回了,饿天天叫厨房预备着呢!”翠苗的脸庞被烛火映得红扑扑,声音轻快道,“虽入了秋,白日还是燥热,你们赶了好几天路,身子正是弱的时候,不好大荤大肉的吃,今晚先将就用些清粥小菜,缓缓肠胃,明儿咱们再杀羊!”

她亲自端了个盘子

上来,

对秦放鹤笑眯眯道:“之前听饿当家的说,

你爱吃这个,今儿就预备着了!”

秦放鹤看时,竟是一盘用麻油、香醋等凉拌的羊杂,因去了浮油,故而虽是荤菜,却半点不腻。

这种被人记挂的感觉很好,秦放鹤谢过,果然就着小米粥吃了几大筷子。

“还得是嫂子,比我自己弄的味儿好多了。”

翠苗听了,越加得意。

自家人吃饭,也不讲究什么食不言,寝不语,席间齐振业主动说起要跟秦放鹤赴京游学的事,“快么,也得小半年,慢么,一年上下也就回来了。”

话虽如此,他还是有些忐忑,担心翠苗心里不舒坦。

哎呀,她一个女人,带着娃娃,在这异乡……

怎料翠苗只是初时怔了怔,然后竟越过齐振业,径直向秦放鹤问道:“啥时候走?饿叫人收拾行李。”

齐振业:“……”

咋听着还迫不及待!

这夫妻俩的相处模式每次都让秦放鹤忍俊不禁,“倒也没那么快,十月下旬吧,明日我们先去衙门办路引,之后说不得还要往县学去一趟……”

他还要回白云村处理一点事,快不了。

齐振业别扭,这婆姨,咋一点儿不知道心疼自家男人!就不会挽留一哈?

他是这么想的,也就这么说了。

翠苗毫不留情翻白眼,“饿还不知道你?那狗脾气,哎呀,没人管着得上天!就是个累赘么!人家愿意拉扯,那是你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别不知道好歹。”

又对秦放鹤说:“他这个人啊,瓜得很,出门在外的,你多担待,有什么不对的,只管捶他……”

齐振业急了,“你,你就不想饿?”

“想有屁用!不当吃不当穿。”翠苗麻利地掰了一小碗馍,舀了一勺雪白羊汤泡了,又挖几勺羊杂,一并递给妞妞,顺手把她掉下来的两缕小黄毛扎上去,头也不抬道:“往日在县学不也才一个月回来一次?”

虽说都在一座城里,平时她也懒得去看,要照顾娃娃哩!

男人么,在自家一亩三分地上窝着没出息,她达说过,就得趁着年轻多出去闯荡。她家也就是看中了齐振业的爹娘那一点,觉得不错,估计有其父必有其子,齐振业想来也有闯劲儿,这才舍得把闺女嫁过去。

如今翠苗有孩子作伴,有钱,又有下人伺候,还意外攀上了举人老爷,一点儿都不觉得苦,反而觉得自家娘儿们待着的时候挺自在。

甚年纪做甚事,要想看,等以后都老了,折腾不动了,窝在家里看个够!不差这一年半载的。

齐振业:“……”

饿就多余问!

次日一早,秦猛该去县衙复命,秦放鹤和齐振业也去办路引。

有举人身份在,一应手续俱都精简,前后不过两刻钟,新鲜的路引就得了,那管事的官吏还祝他一路顺风云云。

知道秦放鹤还想与周县令叙旧,齐振业很识趣地说

:“饿就不去了,估计他老人家也不待见,饿先回,看拾掇些冬日的衣裳铺盖,路上好用。”

十月出发就挺冷了,等到京城,寒意更甚,衣裳铺盖自不必说,车篷也得换成冬日的皮毛厚实的,不然出门就冻透了。

至于去了京城的住处么,秦兄若想去寻他师门,便去;若不想,齐家也有开在那里贩卖羊肉、皮毛的铺面,自然少不了自家人住的屋子。

最近几个月,秦放鹤也算县衙的名人了,那门子一看他,脸上登时笑出花来,亲自下阶相迎,上半截身子都用力弯下去,“原来是秦解元,您老来,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小的好去接。”

您老……

虽晓得是敬称,可看着对方那满面褶子,秦放鹤还是不大适应,“事情有些多,不及安排,对了,周大人可在?”

“在呢在呢!”那门子先打发人去报信儿,自己则径直越过门房,亲自引秦放鹤往二院而去。

这便是身份不同的好处了。

若在以前,哪怕衙门上下的人皆知县太爷看重小秦相公,可终究只是小小秀才,来了也需先在门房内等候。

如今他是举人老爷,乃是半副官身,自然可以入内等候。

还没到外书房,便从里面走出来一个内里伺候的来,“大人说了,请秦相公直接进去呢。”

昔日是“叫”,如今是“请”,各中微妙之处,实在有趣。

才进去,就见周县令拿着热手巾擦手,估计方才正在写东西,随意且亲昵地示意他随便坐。

“才回来,也不好好歇几天,怎么这会儿就过来了?”

昨儿翠苗那边一放鞭,恨不得半座城的人都知道秦解元回来了,他自然也不例外。

秦放鹤说了自己即将外出游学的事,“虽未曾在外说,然大人对晚生照拂提携之恩,永世难忘,终究要亲自来拜会一番,方能解晚生忧思不舍。”

意思是,不用担心我来日身份变化,你我之间的交情不会变,一直以来您对我的照顾,我也记在心上。

所以就很舍不得,哪怕昨天刚到,累得要死,也还是第一时间跑来拜您啦!

连孔家都没去哦!

相较老谋深算的方云笙,其实秦放鹤更喜欢跟周县令打交道,因为此人行事更简单直白一点,或者说城府没有方云笙深——不然也不至于这么多年还在县令的位置上缩着。

况且现官不如现管,方云笙品级虽高,却不在章县地界上,倘或白云村或县学有难,一时怕也顾不上。

怕自己看中的人过得不好,更怕他过得太好,此乃人之常情……

看着依旧年少的秦放鹤,周县令要说心中不别扭,那是假的。

这才多久?他竟就成了解元!我这么大的时候干嘛来着?

又是汪扶风的弟子,来日前途不可限量。

反观自己,年纪几乎是对方的三四倍,虽接到圣旨说年底进京述职,可到底有没有缺,什么时候能谋到?一个月,一年

还是五年十年?都是未知。

纵然方云笙有过承诺,

究竟没落在纸面上,况且二人之前并无瓜葛,既非姻亲,也无师承,终究不可全信。

原本二人身份一天一地,可如今却有一人振翅直飞,此去京城,未必没有新机遇……

机遇啊……

天下得机遇者良多,为何不能再多我一个?

“……此去路途遥远,到底叫人悬心,我记得你们村一个叫秦猛的,很是可靠,之前不就陪你乡试?想必也练出来了,不如仍叫他跟着你,我也好安心。”不用秦放鹤提,周县令自己就安排得妥妥当当,“他走了,那个吏的缺只管留着,也不值甚么。回头再有合适的人选,叫他只管来续上。”

秦放鹤原本也是这么打算的,只如此小事,底下管事就办了,没想过惊动周县令。

不过如今他主动提出来,也是一番好意,秦放鹤自然不会往外推。

周县令有意结个善缘,便同秦放鹤说了好些知心话,又将所知不多的京城新闻和注意事项讲给他听。

顺利接收到对方的善意,秦放鹤也给予积极回应,气氛一度融洽至极。

眼见日头渐高,秦放鹤顺势起身告辞。

周县令也随着站起来,笑着挽留,“难得回来趟,不如留下用个便饭再走。”

秦放鹤笑着谢过,“长者赐饭,本不该辞,奈何一早说好要去县学……”意思到了就行了,过犹不及,反倒束手束脚。

周县令也不勉强,亲自送他,又在门口说了一会儿话,这才目送他远去,心中百感交集,一声长叹。

有幕僚来送文书,见状问他有何心事,周县令想了一会儿,笑着摇头。

官场考场皆无定数,一时风云变化,可能笨鸟先飞也不管用,又有后发先至者,皆是世事无常。

今时今日,他尚且能够凭借资格履历占据一点微薄的优势,给予对方关心和帮助,可谁又敢说来日对方不会登高望远,轮到自己恭恭敬敬口称上官,要仰对方鼻息过活。

他不比方知府背景深厚,除非必要,从不肯轻易与人结怨,反而要广结善缘,为来日打算。

如今看来,那秦放鹤年少老成,哪怕为了周全名声,也颇重情重义。

一个商户和小小村落都不轻易放弃,自己对他多少有些提携知遇之恩,只要关将这段关系维持下去,来日未必不能获益。

周县令倒背着手,慢慢踱着步往回走,走到一半,突然停下来。

机遇……

或许,这正是自己的机遇也未可知。

稍后秦放鹤去县学拜别山长及诸位先生,又收拾行李。

如无意外,这里他以后就不会再来了,一时倒有些感慨。

齐振业也掐点过来,亲自向山长请假,众人听说他也要跟秦放鹤远去,一个个馋得眼珠子都绿了。

多我一个不多,不如一起带着啊!

自从乡试铩羽而归,高程一反常态,不必人督促,

竟也开始专注起本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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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而秦放鹤只讲了一句,京城见,转头高程就跟吞了五石散一般亢奋起来。

次日又去孔府,老爷子亲自见了秦放鹤,一老一少关在书房内谈了许久,谁也不知究竟聊了什么,只是瞧着十分宾主尽欢模样。

十月初五,县城的事处理完毕,齐振业继续留在家中与妻女团圆,秦放鹤则带着秦山、秦猛返回白云村。

尚未到村口,老远便看见那一座高大华美的举人牌坊,秦山兴奋道:“乖乖,活了这么大,我还是头一回见这个!”

还是自家的!

真好看啊!

石料还是外地运来的,白中透青,日光照耀下闪着细碎的宝石般的光芒,美而不俗、华而不奢,煞是好看。

自此之后,举人之下的人经过此地,皆要下马下轿以示尊重。

这是朝廷给读书人的体面。

秦放鹤也忍不住下车,过去将手放上去,轻轻抚摸着。

日头正好,连原本冰凉的石材也被晒出一点温度,合着微微粗粝的手感,很舒服。

秦放鹤缓缓吐了口气,一时竟也说不出心中是何滋味。

激动?

欢喜?

骄傲?

都有吧。

“十一郎回来啦!”正有没事做的半大孩童满村乱跑,眼尖地发现了他们一行人,当即扯着嗓子大喊起来。

很快,秦放鹤便被热情的乡亲们包围了。

一番热闹不必细说,还是秦山秦猛开路,外加后面赶来的老村长震慑,这才顺利到家。

因他如今身份不同,虽还是看着长大的孩子模样,众人多少有些拘束。

不过这份拘束很快就在秦山和秦猛分派下礼物来之后,迅速消失。

果然,十一郎还是原来那个十一郎!

他没变!

待人群散去,老村长才得空与秦放鹤说起村子的变化,“知县大人也亲自来过,外头哪个村子不羡慕咱们?这都是沾了你的光啊……”

村里出一个举人,得到的好处远非羡慕那么简单,便是本地父母官都会格外看顾,等闲泼皮、官吏也不敢轻易滋扰。

当初秦放鹤中秀才,依律便可免除两人徭役,中举之后,可免名额更多,都是实实在在的利益。

甚至就连农民种地浇水,这一带的所有村落也都会默许白云村先浇……

老村长这几年年岁越来越大,可气色却越来越好,此时说起话来,面色红润中气十足,哪里像快要入土的人?

“梅梅那丫头真不愧是你看中的,年纪虽小,脑子却极好使,前些日子有货郎来卖货,一盘子烂账算不开,还是梅梅那丫头跳出来算了,又核对几个月的欠条,果然清楚明白……

这几个月村里办了足足三场喜事,都是外村嫁过来的闺女,可惜十一郎你

不在,怪热闹的……对了,还有几户想从外头迁过来,我没一口应下,专等着你回来商议。”

如今白云村日益兴旺,附近几个村镇的人也有不少动了心思,有闺女的嫁闺女,没闺女的,就琢磨着能不能直接把户籍迁过来。

只要过来,就能得到庇护,若走运……免除徭役那不敢奢望,可没准儿还能如白云村村民那般部分田地免税呢!

免了税,每年就能多剩几石粮食,一家人就不用饿肚子了。

秦放鹤点头,“这是好事。我平时少在村中,对这些着实不大懂,还得您老把关,只一条,选贤不选亲,有劣迹者不要,人品有失者不要,爱生是非者不要……”

白云村自身规模太小,要想尽快发展起来,单靠现有人口断然不成,必须外部引入。

人口就是资源,人才就是一切。

得了这句准话,老村长心里就踏实了,当即拍着胸脯表示,“放心,只管交与我,活了半辈子了,别的本事没有,看人还是准的!”

前儿还有人来拐弯抹角打听,说自家亲戚如何如何,想走个捷径迁过来。

老村长托人问了,却发现那家人简直除了碎嘴子一无是处,又爱占小便宜,如何肯应?

况且一旦开了这个口子,你也有亲戚,他也有亲戚,都相互攀比起来,那还了得?

鹤哥儿走到这一步,不容易,他小小的一个人,费心费力给乡亲们谋事,纵然大家伙儿帮不上什么忙,却也不能拖后腿!

秦放鹤又说起秦猛也要跟自己走的事,“周县令同我说了,他的缺,尽可以从本村再选人补上,此事也交与您老去办。不用最机灵,但务必心眼正直,为人厚道。”

有的时候,有的事,太机灵了反而不好。

县衙底层每日接触的多三教九流蝇营狗苟,又容易滋生腐败,若送了那等有小聪明的去,天长地久,难免自以为是,做出许多不好的事来。

衙门里终究要有自己的人,哪怕平时帮不上忙,至少能保证不被欺负,大事小情能通个气儿。老村长也知道厉害,当即应了,用心记下。

好啊,这样好啊,有猛子他们的例子摆在前头,村里的后生都知道有奔头,也就不会胡来了。

光这些消息就够好的了,谁知竟还没完,老村长又听秦放鹤说,已问过县学的山长,选了县城里一位秀才来村里教学。

光靠种地,顶了天也不过饿不死,想要实现质的飞跃,非读书不可。

“我这一去,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秦松尚未学成,不好一味叫他代劳,少不得正经请个先生来为村中孩子们开蒙,如此广撒网,或许再有灵光也未可知。”

秦放鹤早就有这个想法了,奈何之前他只是秀才,身份与众人平齐,着实开不了口。纵然开口,也大多被拒。

但如今不同了。

县试一年一次,每次都有秀才十几二十个,可三年一次的乡试才能考走多少?日积月累,整个章县的闲置秀才数量也颇为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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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同山长说好了的,每年与他几两银子做束脩,额外几套四季衣裳,旁的倒也罢了,只还要将村里空着屋子扫出来一套,各处收拾齐整,裂了的墙糊一糊,破了的窗换一换,好与那先生的家小居住。乡亲们若想表心意,也不必送礼,每日三餐做好了,往那头送几碗也就是了。

头一年先只教咱们村的,次年若有外村的想来,也可让先生自己试了资质,略收几个。”

各种细节,秦放鹤都安排得妥妥当当。

读书么,本就是水磨的功夫,时间长了,日子久了,规矩定下了,风气自然也就养成了。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便是如此。

以后但凡是白云村的人,不拘男女,都要读书。

原本秦放鹤手里就攥着二百赏银,汪扶风返京前,私下里又与了一百两做盘缠,额外还有各级各处送的许多细棉布并绫罗绸缎、笔墨纸砚,都可以换钱使,也不觉得教书先生一年几两束脩头沉了。

这是给村子找的出路哇!

老村长听罢,激动得老泪纵横,傍晚又去祠堂拜过。

接下来几天,秦放鹤也不外出应酬,只在家中将秦松、梅梅提了来,亲自考教指点,又看着村民们收拾未来村学先生的屋子,也算忙里偷闲。

十月十二,山长找的那位秀才便带着家小,坐着牛车来了。

秦放鹤亲自带人到村口迎接,倒把对方吓得够呛,连连弯下老腰,口称不敢。

他虽已近不惑之年,却连个廪生都不是,如何敢叫解元如此看待?

秦放鹤少不得安抚一回,又与他论了几日学问,那秀才便觉受益匪浅,喜得无可无不可,恨不得当场拜师。

转眼到了十月二十,秦放鹤早与齐振业约好县城碰头,便要启程。

考虑到京城遥远,中途不知会发生什么事,人手少了恐不够使的,这几日便又从村中选了一个擅长相看牲口,会治一点牲口病症的汉子跟着。

那家人本没想到还能有此造化,欢喜得快要疯了,当即去收拾行囊。

十月二十三,大吉,宜远行。

县学众人并孙先生、翠苗等都送到城外,周县令虽未亲至,却也打发了人送来酒肉,秦放鹤和齐振业一行人的马车上插满柳枝。

待听得城中卯时的梆子响,二人朝众人拱手示意,“吉时已到,该起程了。”

直到此刻,妞妞才意识到父亲将要远行,一时将过去几天的欢喜都抛诸脑后,伸出小手哭起来,“达,别走!”

齐振业平时何等洒脱人物,此时听了,登时眼圈通红,险些泪洒当场。

他忙扭头抹眼,背对着翠苗摆手,“回吧,回吧,啊!”

秦放鹤拍了拍他的肩膀,什么都没说,率先登上马车。

在昔日好友的祝福,亲人的追逐送别下,马车披着淡金色的霞光,吱吱呀呀踏上新的征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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