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房内,川兮看着一旁等她脱衣的千也,犹豫了。
这是……要一起?
“脱吧。”千也淡淡的看她。
消失半月,一身是伤的归来,她半分不想离开。
一向面无表情的川兮面上露出难以言喻的神色,异常丰富。
惊讶,呆愣,羞赧,挣扎,犹豫……
虽然脸上几经变化,可她向来沉稳,从最初以为听错,到最后逼迫自己镇定解衣,川兮只用了两个呼吸。
千也定定的看着她难得丰富的表情,心情舒畅了些,“我还小,能对你做什么?”
看了不算做过什么吗?川兮目光难以言表,难得内心反抗了她一句。
她就算只是个普通的十岁孩童,她也无法淡然脱衣吧,“你……为何不脱?”
磨蹭半晌,捏着最后一方衣带,川兮语气里带了些许置气的小性子。
“我快。”千也依旧盯着她,连眼睛都不再眨了。
这女人平日里衣衫飘逸宽松,没成想,内里乾坤不小。
因着紧张用力,她长颈颈骨随着呼吸时隐时现,玉颈通幽,莹白的蝴蝶骨亦隐隐浅露。而她捏紧衣领的手,无意间将衣衫压的更服帖了……
千也闭目三省吾身。须臾,感觉一股劲风吹过,再睁眼:……这女人!
川兮已褪去衣裳直接运灵念掠入了浴池,强自面无表情:“可以了。”静静看着衣衫完好,依旧站在那的千也。
怎的动也不动?眼神询问。
“我说了,我很快。”
千也说快,就真的很快,一个眨眼,衣衫尽褪。
川兮盯着从落地的黛绿长衫中跳出的,化回狼身的小小一只:……!
水晕下的脸本就泛起粉嫩,川兮缩在浴池里只露着一张脸,连下巴都浸在水里,惊讶的表情虽很轻微,可在千也眼里,可爱到无以复加。
这女人,只轻轻一个眨眼,就撩人心魄的紧!
千也化回狼身后的眼睛太过皎洁,透着丝丝锐利,好似能看穿人一样,小小的身子正好与池中的川兮齐平,川兮看着平视她的锐利双眼,默默又下沉了些身子。
噗通!
突然间,水花四溅,溅了未及反应的川兮一脸。
羌狼迅捷,一个疾冲跃入水中,待川兮将视线转到身后时,只看到一条毛色烟蓝顺滑的尾巴缓缓潜入水中。
川兮:……!!!
……
川兮的澡洗得甚是疲累,千也为她疗伤疗的也险些摧毁了她惯常镇定自若的性子。累到极限,这梦就难挡了。
她梦到一只通体烟蓝毛发的小狼,毛发光泽幽亮,在浴池氤氲的空气里显得朦胧幽远。它站在她身前,前爪伏在她肩头,爪下抵着她的,是软软的温热足肉。它离她很近,歪头看着她,眨着晶亮的眼睛等她为它梳洗毛发。
忽而,小狼长大了,转眼间变成了亭亭玉立的姑娘,她清丽俊美,眸光晶亮,依旧歪头看着她。
她低头,蓦然发现自己梳洗她毛发的手落在了不该落的位置。她赶忙收回手,太过用力,溅起一束水花,打在了眼前女子清俊的脸上。女子看着她,眸光狡黠。
她欺身而来,她节节后退,心跳如鼓。
“你,心跳很快,我听到了。”女子清爽的声音带着戏谑。
她怎忘了,她耳力极好。
女子将视线落下,仿佛能越过重重阻碍,直直看到她跳动的心源。
她目力也一向极好。
她的目光皎洁清澈,可于她来说好似带着炙热的火光,穿过水面的遮挡,在她身上游走。悸动,从心内蔓延,直达全身。她感觉的到自己水下的身子,开始热络。
忽而,女子贴近了她,正在她以为她要吻过来时,她的唇擦过她肩头,落到了她身上纵横的伤口处。
羌狼疗愈伤口不习惯用愈伤散,她用舌为她舔舐疗伤。
灼热的气息,一寸一寸,在她身上游走,她忍不住后退,又被她节节逼近。
忽然,她停了为她疗伤的动作,抬头看她。
“你,溢情了。”她闻到了别样的香气,说着,好似确认般,手探入了水中。
她记起了,她嗅觉也一向极好。
“万儿,要。”已被看透,她终于开口,直白索求。
她等了她太久才等到她长大,年近百岁,情之一事,已是可坦然索要。
“你叫我什么?”冷冷的声音,远远传来。她生气了。
“对不起,千千。”她赶忙道歉。
“要什么?”她又问,声音依旧遥远生冷。
她咬唇沉默,有些委屈。这般大的人了,怎的还不解风情,如此聪颖,怎的就听不懂她的邀欢。
“说,要什么?”
“你。”
“要我什么?”
她声音依旧冷冷的,听得她有些气闷。不知为何,她没有如往常般压下委屈气闷,反而生了气,倏的转身,背对了她。无声的发脾气。
无论何名字,她都是她,她又不是移情别恋,何至于如此生她的气,败她兴致。这可是她苦等了许久才等来的第一次,她竟如此无视,一问再问,不来满足!
半晌,她听到一声低叹,一双小小的手臂自身后环了上来,耳边传来温热稚嫩的声音,“你还真是只有睡着的时候才不忍着脾气。”
声音已变得异常清晰,川兮似有所觉,猛的睁开眼来。
苍劲的石墙,简单的陈设,石桌上一簇韧绿草植。
是千千的房间。
“醒了。”千也自她身后探过头来看她。
她扭头,自下而上,看着这张依旧稚嫩的脸,恍然如梦。
她以为她长大了,原来只是一场梦。
梦……
她竟然做了如此梦境……
“想要我什么?”千也伏在她身上又问了一遍。方才她呓语出口说要,到现在都没说要什么。
“……”川兮咬了唇撇开脸。
都怪她,非要共浴,还用舌为她疗伤,害她睡也睡不好!
“还在生气?”她指腹救下她兀自咬红了的唇。这女人,梦里全是那个万儿,她都还没生气呢!“你梦到她,我还不能生气了啊?”
“梦里,是你。”川兮默了默,看着她的衣领。
“那你要我什么?”千也不欲计较,方才她那一声声索要,说的颤抖嘤咛,一字一句,带着难耐的神情,她担心她哪儿不舒服。
“……水。”憋了半晌,憋出这么一句。
千也:……好像那神情,真有些是渴的。
“你方才身子发热,不甚舒服的模样,确定没有何处不适?”千也依旧不太放心,她方才面色潮红身子发烫,连眉头都锁了起来,还隐隐散发出一股奇异清甜的香气,怎么看都不太正常。
川兮见她鼻息颌动似在嗅着什么,寝被下的腿悄悄绞绕而起,“睡的热,想沐浴。”
“沐浴”二字出口,想起先前在浴池她化回狼身给她舔舐伤口的画面,川兮险些咬断自己舌头。
她可经不起再次共浴!
千也一边捞过一旁案几上的水壶给她倒水,一边抖了抖耳朵。人耳真是不便抖动。她心道。
“好,喝完水,我陪你去。”
她目光狡黠,一如梦里,川兮一口水呛了自个儿。绯红的脸颊佯自清冷的表情,不自知的别样风情。
这女人,可爱起来都是致命的魅惑。
这次没能共浴,水烧好时,遥岑午来了,来找千也要人。
要的,是延天却。
“为何要他?”面对要人的遥岑午,千也冷了脸,完全没有往日撒娇的举动。
遥岑午咬了咬牙,后退一步,“我是占天师,天地使者,要他自是有要他的道理。”
“什么道理,说来听听。”千也难得显露王承气势,面对要带走她不共戴天仇人的遥岑午,她虽微仰着头看她,却是威慑十足。
“天机!”遥岑午又后退一步。她现在可以自由化回狼身了,她怕她一发怒,扑上来咬断她脖子。
启明大陆武力最弱的是各族帝王和王承,因为毫无灵念,第二弱的是占天师,因为灵念只能占卜用,银发脆弱无法当做武器。
不过她比小崽子还好上一些,最起码她的灵念能让她行通幽径,不过这会儿要找小崽子要人,她跑不得,只能离远点儿。
“岑午姐姐既知道怕,就该知道这要求有多不可理喻。”他是她的仇人,哪怕凌迟,都要她自己动手。更何况,占天师不能弑杀,他在遥岑午手里,顶多是关押。
千也推测的太乐观,遥岑午不是要关押他。
“可你必须放了他。”她来,是来救他的。
说完这话,遥岑午明显感觉到千也白嫩的脸显出幽光来,双唇微开,獠齿隐隐显露。
她怒了,要化回狼身咬她。
遥岑午赶紧跳开三丈远,急道:“不想你女人死,就放了他。”
千也冷幽的狼瞳暗了暗。她竟敢威胁她!
“我意思是:放了他,将来我保你女人活命一次。”遥岑午急道,说完,赶紧御起自己脆弱的银发挡在身前,内心评估着自己的白发能抵挡狼崽子的獠牙多久。
没有多久,只一口便断了。
千也沉忍半晌,磨牙的声音传来时,遥岑午只见一抹烟蓝幽光倏的飞来,带着嗜血的愤怒,一息间就咬断了她挡在身前的银发。
一声愤怒的狼嚎,带着冷冽的风,直冲面门。
遥岑午迎风看着近在眼前的狼齿和血红的舌随着嚎声闪着幽冷凌光,生生接下了近在眼前的嗜血怒嚎。直到千也化回人身,她还呆愣的僵在原地。
小崽子刚才险些一口咬断她的鼻子!
川兮听到狼嚎之声,匆匆穿衣出来时,延天却已站在了遥岑午身后。遥岑午显然一副要带走他的样子。
“将他留下!”她一步上前,气息冷冽,元灵隐隐闪光。
身后千也低垂着头,拉了拉她的手,咬牙道:“让他们走。”
“你以何逼迫于她?”川兮捏紧她的手,依旧冷眼看着遥岑午。
千也不是个会轻易妥协的人,亦不会不反抗,定是遥岑午说了什么。
“让他们走!”千也一字一句,咬的用力。
“她若要挟你,只会死。”川兮声音冷冽。
“走!”千也将她拉回,朝着遥岑午低吼。
遥岑午的条件,她放过延天却,她帮川兮躲一死劫。川兮不能知道。
遥岑午选了个好时机,故意趁这女人不在,她没有别的选择。也幸好没有别的选择。
当初听遥岑午提及憾古之约时,她未像川兮那般成熟,能预见到许多悲剧和身不由己,她十分自负的以为自己能掌控所有。可而今,全族尽灭的殇,让她第一次体会到她的使命并非是一种骄傲,而是一种悲剧,一个无法由她掌控的命运。她不怕同命运相抗,哪怕与天地为敌的生死较量,以她羌狼桀骜之气,亦不惧同归于尽。
可她怕失去,她要川兮,要这个女人陪着她,山长水远。
她对不起全族的人,为了求遥岑午一个庇护,她没能为他们复仇。
千也一身阴霾,隐忍着巨大的悲怒自责,任由遥岑午带走延天却,她转身,疯狂奔跑,一直跑到墓地山巅,对着全族尸骨,用力跪了下去。
川兮紧随她而来,静立她身后,捏紧了指骨,眸光血红。
她不知遥岑午说了什么,不知道她为何要带走延天却。面对千也悲痛欲绝的疼痛,她也无法问。憾古之约,她早已预见到她的路充满苦痛和身不由己,这一次是身不由己。
若是千也告诉她,她这次的身不由己是为她的将来换一庇护,她定毫不犹豫的将延天却追回。所以,她不会告诉她。
“姐姐,抱我。”许久,千也站起身来,满面泪痕,颤抖着声音双目乞怜的回头看向川兮。
她小小的身子立在上百墓碑前,夕阳陨落,墓地荒凉幽暗,像一首凄凉的挽歌,将她孤单的单薄笼上脆弱无助。悲凉,蚀骨灼心。
川兮的心蓦然抽痛,急掠到她身前,俯身拥她入怀,广袖将她小小的身子尽数遮挡了,挡在黑暗吞噬的孤独之外,紧紧拥住。
“姐姐在,一直,都会在。”
逃离俗世苦痛,只这一怀抱。千也窝在她怀里,无声的泪变成隐忍低泣。
蛮荒外,孑川边境。
“走吧。”遥岑午面无表情看着遍体鳞伤不辨面貌的延天却。
“还满意吗?”延天却血污下的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
“好好活着,等再召唤。”遥岑午也勾了勾嘴角,回他一抹冷笑。
延天却转身,走了两步,又回头:“你真会庇护兮儿?”
遥岑午嫌弃一笑,“我有那本事?”
“那你骗她!”
“你发什么怒,还不是为了救你!”遥岑午也生了怒,欺身而上揪了他衣领,“谁让你任你心上人捉了你!”
说完将他推了出去,转身离开。
还是那座山头,千也遇到川兮,川兮与延天却断发绝情,也是临天冶寻到全族妇孺尸骨的山头。
千也的母亲——冉云映死在这里,她的皮毛就藏在川兮曾宿过的山洞里。也是延天却疗伤的山洞。
他未走远,亦未再出现。
暗夜将近,荒山入暮。
穹峰山上也渐渐暗淡下来,幽暗的夜色将山脉映的更为昏暗幽冷,山脉延绵的孤寂里,冷风吹过,一袭白衣幽然飘荡,背上沉睡着黛绿长衫的小小孩童。远远看去,她们显得那么渺小,像天地开合的缝隙里开出的脆弱苍凉。
她们行的很慢,暗夜自身后笼罩,她们在漫天的孤寂幽暗里,不疾不徐,对吞噬苍穹的黑暗置若罔闻。
淡然,淡漠,无视。幽幽暗夜凄凄冷风里,是相依为命的脆弱与强大。
川兮背着千也,沿着山脊慢慢的,朝着狼堡行去。
昨日狼堡门前复仇的一幕,让千辞对川兮放了心,她看出了两人前世情仇纠缠,亦对川兮为了千也愿意手刃延天却的选择甚为感动。是以,昨日川兮来了后,她便放心去治理祀后山河了。
凌云昨日并没有留下,而是去接应还未赶着送回来皮毛的队伍。
千璃早就被遥岑午支走了,在得知延天却被抓,还未送到狼堡前就支走了。
是以现下,狼堡除了侍奉守卫的王卫,就只剩了川兮和千也两人。
寂静的荒凉,相依为命的安全感。
“我一直不信,占天师是没有七情六欲的。”午夜,千也睡不着,哑着嗓子开口。
占天师是没有七情六欲的,因为无情无欲无所求,才可传达天地秘密。有情的人有私心,会搅乱时局。
她的话让川兮安抚她发的手一僵,突然想起前世三三在风长易的占天殿外听到的对话。若彼时听那段对话的是千也,怕是骗不过。
若是哪日千也忆起前世,想起那段,怕也会生怒吧。怒她欺骗逼迫,非要她恨她。
今夜无星,窗外一片幽暗。
“你若不喜她,我为你屠之。”川兮望着窗外幽夜,又紧了紧怀抱。
千也摇头,“只是她一直待我极好,难以信她为外人伤我。”她只是感怀亲近之人的伤害如此伤人,这女人就要为她杀了伤她心的人。曾经为家国大义狠心杀了她的人,已在失去她一次后,一切只为她。不问道义,不闻理法,只为她开怀。
这女人也曾被延天却所伤,都未见她为自己讨回半分。
“姐姐,”
“姐姐在。”
“我若与这世上最强天命为敌,你还会在吗?”她突然想起,她的仇人不止是延天却。
若她真的一无所有,她不会畏惧任何,可她越来越离不开姐姐了,如此爱她的女人,她害怕失去。她怕她与祀兽为敌,姐姐会离开。
“誓发为约,此生……”怎能只是此生,“永生不离。”
她静静说着不弃誓约,不止要她此世缘分。
夜幕下一行晶莹埋如川兮怀中,千也哽咽。这般好的女子,为何要爱上注定命途多舛的她呢。
幽夜下一束元灵发闪起幽红的光芒,牵动了另一丝缠绕腕间的幽红,两方元发的牵动下,是两数神识的绵绵私语。
“等我长大,娶你为妻。”感受着元灵相牵的炙热,许久,千也抬头。
第一次相见时,她曾故意伤她,说给不了她名分,可她叛逆桀骜,怎会被俗世规矩所缚。王承也好兽王也罢,羌狼族还有男丁也好没有也好,管他什么纯种留后,什么诞下国佑,于她都是不堪一击的枷锁。
她要她,从第一次见面她被逼到昏迷逃避五日,也要抵抗她将誓发还回时,她就决定了。这个女人,她要定了。
只是,今日她才想起要告诉她。
“好。”川兮轻轻应着,抵上她的额头,“欠你一吻,等你长大那日补过。”
听她如此情话,本该两相交缠以慰欢心,可她还小。
“是咬唇。”千也强调,想要延续三三的习惯。
“是,咬唇。”
“现在不可以吗?”
“不可。”
“可我娘也会亲我。”
川兮:……辈分有些乱。
“十八岁身正时?”千也也发现了她拿她娘跟这女人比不妥,叹息一声,妥协。
兽族百岁命数,二十三岁成人方可以配偶孕育,可十八岁外在身形就已长成,她想,那时姐姐就能对她有恋人的感觉了吧。
“好。”她们又不孕育,无需等到她成年,十八岁便好。
川兮以为内里成不成年于她们影响不大,因为她们本就无孕育之能,可她忽略了千也兽族血脉里的成年与否的重大变化,这十八岁和二十三岁之间差的,就不止是孕育这么肤浅的事了。
是更肤浅的……美好。
毕竟,千也二十三岁才开始第一次殷情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