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天泽履

天泽履,乾上兑下,如履虎尾之象,险中求胜之意。

此时的中原大陆,已是群雄并起,烽烟连绵。许多世人不曾听过的名字一夜崛起,也有些曾经高高在上的名字如流星坠地,很快被遗忘殆尽。

此时距项羽进入咸阳已经六天,阿房宫的火焰已吞噬了大半的屋宇。因为火势太大,浓烟蔽日,纵然是晌午时分,咸阳的天空也只有红黑二色。

项羽端坐在乌骓马背上,远远看着大队的楚军士兵,正抬着一具具不知道什么人的尸体向烈火中投去,无论生前贵贱,这些尸体在火焰中消失得一样快,未见谁能多冒出几缕黑烟。

一个锦袍遮住了面容的人骑在另一匹马上,慢慢踱步到项羽身后。项羽身边的卫士看起来均与此人相熟,无人上前阻拦。

那人在项羽身边勒住马,从袖里摸出一个黄土色的酒葫芦,一言不发递给项羽。伸出袍袖的那一截胳膊,却是青紫之色,泛着金属的光泽。

项羽摇摇头,并未接过,看那人把葫芦收回袖中,项羽才用下颌点着前方,说道:“有些可惜。”

那人低着头道:“宫阙过大,夯土层和流水走向都做了改变,不把上面的东西清理掉,找不到门。”声音舒曼婉转,如十指叩琴,听着是个二十余岁的女子。

项羽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泥土、献血混杂着灰烬的味道从鼻中慢慢沉到他思绪深处,他记起叔父好像说过,只有从最恐怖的死亡里,才能开出最有希望希望的花。

他一直疑心长得狗熊般的叔父说不出这般清隽的话,然而直到叔父的头被秦军斩下,项羽也未能有机会求证此事。他伸出右臂,手里的霸王枪红缨似血,暗黑色的枪头直指面前八百里烈焰坟场,项羽在心里道:“叔父,这便是你要的死亡,只是,那花呢?”

身后卫士突然接连打了几个呼哨,四人纵马上前拦在项羽和锦袍人身前,左手稳稳扶在腰间刀柄,右手扣着一柄蓝汪汪的两寸小剑,蓄势待发。另有四人皆是筋肉虬结的力士,他们策马后退了五步,取下背上十五石弓,搭上羽箭挽成满月,微微指向天空。

远处一个浑身着火的少年,已经从火场中窜出来,靠近的五六个楚兵毫无惧色,喝骂着抛下手中尸体,纷纷举起长矛直向那少年身躯送去。

并没有传来兵器扎进血肉的闷声,只有一阵密集的脆响,有些像夏日突如其来的冰雹砸在竹林里,笃笃笃笃。

项羽身前的卫士首领听得分明,喝到:“那厮刀快,后队放箭!”声落箭出,项羽身后四人接连发出了三轮箭,羽箭带着凄厉的呼啸扑向天空,划出一道完美的线。

须臾间少年右手的刀已斩断那些楚军的枪杆,左手突地飞出一根铁链,向后便扫,同时少年脚下丝毫不停,向百步外的项羽直冲,视继续围拢来的楚军如无物。

少年的铁链上原来铸就一个狼牙铁球,身后数名楚军刚失了兵器,心中恼怒,只顾追赶,迎头被打中,几人不及惨叫,顿时头颅爆裂。

此时空中箭矢到了,少年身形一窒,猛地向后滑步抓过一具尚未倒地的楚军尸体挡在身前,复顶着这具尸体往前冲。只是少年不知道这四个卫士所开是十五石的弓,其力量之大远超想象,噗噗数声,那尸体上竟中了五六箭,除了一枝直接射断尸体的右臂,嗡嗡咆哮着将那断臂狠狠钉在少年身后的地上,其余五枝箭全部透身而过,带着数朵血花扎在少年胸腹上。余下五六只箭亦无一落空,将那尸体射得如一个破口袋,穿过之后多扎在少年的大腿之上。

明眼人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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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出来,无论是怎样的高手,此时已经废了。

那少年抛下尸体,兀自握刀仰天长啸,火焰已经将他烧得面目全非,却依旧威风凛凛仿佛从炼狱里杀出来的修罗。陆续围上来的楚军士兵都極震撼,纵使征战多年,也罕见此等悍不畏死之人。

少年自知断无幸理,心一横,用尽最后的气力将手中的刀和狼牙铁球向项羽的方向投来。

众楚军见状大惊,已不及阻止,数十只长矛破空飞来将那少年捅成了刺猬,一个伍长冲在前边,将腰间殷红的布袋取下抛在少年头上,左手抽刀轻轻一旋,少年的首级便落在袋中,被那伍长抄起重新寄回腰间。动作之凌厉快捷,竟不在那死去少年之下。众人喝了一声彩,才发现这楚军伍长也是个甚为英俊的少年,只是看着有些面生。

项羽在马上笑道:“白起的家传泼风刀法却是有些道理,不过一招一式总是透着这厮的倨傲不羁,战场上还能将就用用,用来行刺就太扎眼了些。”也不知他说的是谁。

锦袍人只嗯了一声,死死盯着已经飞到眼前的利刃和铁球。前队的卫士早已竖起枪尖去挑,那少年死前受伤极重,是以气力不足,刀和狼牙铁球均被卫士成功挑落,卫士首领捧起两件兵器看了半天,也不曾看出来历,眼见大队楚军已经围过来形成拱卫之势,料已无恙,便要将两件兵器捧给项羽看。

锦袍人道:“且慢,先让那伍长过来,离将军十步回话。”

不多时,那伍长已到,远远向项羽行了军礼,垂手站在十数步外。

项羽示意身前卫士散开,微笑问道:“你是哪里人氏,何时入的我军。”

那伍长哑声道:“回将军的话,小人叫甘从命,是江夏甘氏族人,两年前跟随父亲在巨鹿从军,因积军功为前锋营伍长。”

项羽问道:“你父亲何在?”

那甘从命回道:“我父已死于乱军之中。”

只听那锦袍人冷笑道:“我军与秦军编制迥异,只有前敌、破阵、移山、铁卫四营,不知你所属的前锋营是哪位长官统辖?”

那伍长抬起头道:“当然是陈平大人。”说话间手指弹动捏决,,突然四周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黑暗中一个女子声音喊道:“斗转星移,诸星归位,五岳鬼神,听我号令。”

继而听见激烈打斗之声,兵器砍入人体之声,伤者惨烈呼号之声,以及四处突兀响起的钝器挥舞的恶风。

混战之声持续了十息,突然天光大亮,四野俱寂。

只见甘从命抽刀在手,站在原地神情茫然。在他的身边没有一具尸体,所有楚军士兵已经退在十步之外,形成一个大圈将他围在其中。莫非方才是一个梦?

锦袍人道:“陈平手段不过尔尔,你心智不坚被我五音所惑,已错失决胜之机,此时不降,更待何时?”

甘从命咬牙道:“是我学艺不精,法力不济。我方才已然觉悟,若能再坚持五息的黑暗,定取了项羽小儿的首级。”

项羽在马上叹道:“你早说要取我首级,我便给你一个交手的机会罢了,何必这般辗转弄鬼,项某大好首级在此,你且来取。”说罢翻身下马,将手中霸王枪插在地上,径直走入圈内。与甘从命距离三尺而立。

众楚军和锦袍人并无人出声阻拦,倒是人人眼中透露出一丝骄傲和期盼。

项羽是谁?是力拔山兮气盖世的万人敌,是江东父老心中的神,神会输给一个无名的刺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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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从命面无惧色,也不说话,居然抽刀便上,直取项羽脖颈。众人只能看见一道惨白的刀光平空亮起,就像黎明在地平线那端出现的第一缕光,当你看到,它便已到,快到无以形容。

然后是一声闷响,刀锋居然被项羽抬臂合在双掌之中,后发而先至!接着,项羽一拳将精钢刀身击碎,甘从命无法承受刀身传来的巨力,握着刀柄一个踉跄跪倒尘埃。虎口崩裂鲜血四溅。

只是一合、一拳,胜负已分,项羽甚至没有挪动一步。

项羽看着跪倒的甘从命,问道:“你是不是姓白。”

甘从命抬头狞笑,嘴角迸出血来,狠狠道:“好叫你知道,大爷正是。”

项羽道:“论起来,你大约是白将军的孙辈吧。”

甘从命道:“是,我叫白谷,他是我弟弟白化。”说着小心翼翼从腰上解下装着少年首级的袋子,慢慢取出那个面目全非的人头,抱在怀里抚摸。

项羽伸出手去,立即有卫士将白化的刀和狼牙铁球递到项羽手中。

项羽将那铁球握在手里,两手一搓,尖刺纷纷折断落了一地。

那白谷只是摇头轻叹,似乎甚为惋惜。

项羽笑道:“你兄弟两个今日想学古人,以连环苦肉计来阴我,若我没有想错,你老师陈平一定在这铁球里填上了道家炼丹的硝石,让你们近得我身之后务求同归于尽,是么?”

白谷惨笑道:“你既然已经识破,何须多言,只是可惜我那弟弟,尚未看到你便遭横死,不知你可敢看一看我弟弟的遗容。你若敢看,我便将你最想知道的秘密告诉你。”

项羽仰天大笑:“项某亲手斩杀的也有数万人,什么尸山血海未曾见过,还怕看一颗首级?”

锦袍人突然觉得天地间的气息变得极其诡异,仿佛有一股极其邪恶的力量从天而降落在场中,这力量陌生而恐怖,不属于她所知的任何一种,但她知道大事不妙,立即开始瞑目掐诀。

楚军将士惊愕地发现,在那个刺客向项羽捧起人头的时候,项羽的气息突然凝滞了,这位西楚霸王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迷惑和讶异的神情。

因为那个血肉模糊的人头不知何时已经裂开,露出里边一颗更加狰狞的妖物头颅,面若山魈,发如细蛇,尤其那妖物却长了一双女子的妙目,只是那目光中似乎满含了天地间所有的屈辱愤怒及诅咒。妖物目光所致,项羽发现自己从额头到下颌已经失去知觉,而且这感觉还在向下蔓延。

项羽知道此时自己还是着了道,意识正飞速地从他脑海中流逝,眼前白谷逐渐模糊,渐不可见。

白谷狂笑道:“老师果然妙算,项羽,且看我将你的百万大军一并陪葬!”

就在他最后一个字刚出口,头颅已成石像的项羽突然无声发难,一只手捏住白谷的脖子将他提起,另一只手握着那铁球一拳将白谷打了个对穿。白谷猝不及防,厉声惨叫挣扎,项羽突然弯腰将白谷残缺的身躯连同那妖物的头颅紧紧抱住,瞬间上半身也全部石化。白谷如被抛入铁水,只觉皮开肉绽痛不欲生,却再也动不得分毫。

四周楚军齐声大喊,许多军士抛下兵器便想来救,跑不到四步,只见一道雷光在项羽身躯闪过,接着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四下烟尘大作,一阵气浪将众军士掀得向后飞起数丈,除了乌骓马还在奋蹄嘶吼,其余军马纷纷倒地不起,口吐白沫。

锦袍人已捏完诀,从地上一跃而起,喝一声:“敕令!”身形一闪,也扑进了烟尘之中。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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