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独活

张云琰远远的就闻到了烟尘的味道,凄厉的惨叫声填满了张云琰的双耳,他呆呆地看着紫霄宫置身于一片触目惊心的火海,浓烟熏得他眼睛生疼。

一条银色巨龙盘旋在天空中,一双灰色的眼眸冷冰冰的盯着火海中惨叫的人,直到他看到了山门处的张云琰。

张云琰也恰好看了过去,那巨龙的眼神丝毫没有在他身上留恋,然后看向了别处。

“涂逍!!”张云琰大喊,但是那巨龙像是完全不认识张云琰一般,张口便对张云琰突出一颗火球。

“师弟小心!”张云琰被一道大力推开,但是将他推开的人却被那火球砸中,张云琰看过去的时候,他的师兄已经瘫在地上,动弹不得了。

火,全是火。

张云琰感觉眼前的世间渐渐模糊,鼻尖酸涩的很,他抹掉眼泪,抽出自己的佩剑,一个飞身跳到了房檐上,与那条巨龙齐平。

张云琰看的更加清楚了,这就是他捡回来的小蛇,不知什么时候长出了两只龙角,可惜这两只龙角是残的。

“涂逍!为什么!”张云琰说不出自己是心里面恨意更多,还是怒气更多,如果可以,他真希望这是一场梦。

醒来之后,涂逍还静静的躺在他枕边,自己则起来去上早课,练剑。

那条巨龙似乎完全不在意有一个凡人站在房顶,他开口,炙热的气息喷出:“紫霄宫割我龙角,伤我龙筋,时隔六年还想故技重施!你还问我为什么?张云琰,你当真一无所知?!”

张云琰张了张嘴,却觉得如鲠在喉,无话可说。

若真是这样,紫霄宫便是有错在先,冤有头债有主,张云琰没有立场说什么。

他看了一眼火海中的同门,讷讷的说道:“可他们……他们不该死……”

“不该死?”巨龙银灰色的的眸中满是讽刺,他反问道:“那我的龙角又活该被割了?你可知你师伯为何割我龙角?就是为了给你的好同门做一件趁手的兵器!!又有谁管过我的死活!!”

张云琰哑口无言,他瞥见师父似乎在涂逍的身后出现了一下,只那么一下,便消失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巨大的黑洞。

那黑洞像是幽冥入口一般,周围的事物渐渐被吸了进去,它的吸力很大,涂逍巨大的身子在空中挣扎着,抵抗着那力量。

而张云琰则被一股大力猛地拽下了房顶,暂时躲过了那黑洞的吸力,他转头,看到了自己的师父。

“师父……不要伤害他,不要……”张云琰的声音带着哭腔。

他师父皱着眉看着张云琰,那表情不知道是愤怒还是惊讶,他狠狠的打了张云琰一巴掌,低声骂道:

“逆徒!那是妖龙,你的师兄师姐全都死在他手中!”

张云琰跪在地上狠狠的磕了三个头,继续恳求师父:“师父,他不是坏人,我是知道他的,能不能不要杀他,师父,弟子求你了,师父!”

张云琰惊讶的看着自己的师父跪在自己的面前,一双老眼已是通红。

“云琰,如今不是师父要杀他,是他要杀了你的师父、杀了你的同门!!云琰,你好好睁开眼睛看一看,谁才是应该被放过的?!”

“师父,就不能彼此放过吗?让我去和他说,我和他是有交情的,弟子和他……”

弟子对他有救命之恩,弟子与他朝夕相处几千日,弟子与他日夜相对,甚过知己……

张云琰的师父沉沉叹了一口气,眼神中有张云琰看不懂的情绪:“云琰,为师不管你与他有什么关系,一切都已经结束了,人类能有多渺小?只需要一场三昧真火,紫霄宫很快就要不在了。

云琰,活下去,你若活下去,紫霄宫就还在,师徒一场,为师最疼爱的就是你,那妖龙便让师父去与他斗一斗,好孩子……”

张云琰看着自己的师父那一双浑浊的双眼,还有藏不住的白发,师父总是皱着眉,一副严肃的样子,这是张云琰第一次看到师父眼中的温柔。

张云琰的意识开始缓缓模糊,他忽然想起来自己离开山下养父养母家,第一次来到紫霄宫时候的情景。

他好奇的看着这个漂亮的地方,以及对面那个凶巴巴的大叔。

“你以后就是我的师父吗?”

“是的。”

“好吧。”

“你这小娃娃,我是掌门人,你当我徒弟亏不了你!”

年幼的张云琰被这个凶巴巴的大叔抱起来,他看着那大叔的嘴角勾起又绷直,循环往复。

小孩子的好奇心重,终是没有忍住问道:“大叔,你的嘴角抽筋吗?”

“臭小子,要叫师父!”

“师父,你的嘴角抽筋吗?”

“……”

这一声师父,便叫了十二年。

再次醒来,满目苍夷,整个紫霄宫,只剩下了他一人。

师父、涂逍、还有师兄弟的尸体全都不知所踪。

一瞬间,张云琰觉得,这是地狱吧,只有自己一个人来到了地狱,真好。

强过一个人活着。

在以后的日子里,张云琰行尸走肉一般,一点点的修复着紫霄宫,紫霄宫的陈设变回了最初的样子,可是却没有一丝人气。

张云琰像是自虐一般,每天清扫每一个武殿,收拾每一个院落。

他曾整整两年没有开口说过话。

忽然有一天,他梦到了自己的师父,师父的白头发没有了,也不是凶巴巴的了,只是看着他笑。

张云琰在睡梦中一下子就破防了,他哭着跪下来,一个劲儿的认错:

“师父,徒弟知错了,你回来吧,你们回来吧,我一个人在这里,好孤独,我想去找你们,求求你们了,回来吧……”

张云琰的师父依然笑着,没有说话,张云琰便断断续续的说着话,说自己翻修了武殿,说自己每天天亮便起来去山门口等他,说自己已经把藏书阁的书读了一半了……

说到最后,师父的身影开始模糊,张云琰仔细去看,只看到师父动了动唇,口型是:

“好孩子,认真活着吧。”

张云琰在梦境中嚎啕大哭,醒来之后眼皮也是肿的。

他在床上愣了好一会儿,才起床洗漱。

也是从这一天开始,他开口说话了,即使身边没有人,他也会自言自语,他时常想,或许师父和师兄师姐,就在他身边看着他呢?

在张云琰看来,他不是自言自语,是在和故人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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