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

13、第十三回

诸位看官,可晓得天下何者最毒?这位说是药,那位说是蛇,还有说是人心。UC小 说网:那麽何者最甜?这边儿南厢的看官说是糖,楼上那位说是蜜,更有看官说还是人心。

看官们呐,佛家说佛祖心头坐,心中有佛便可成佛;道家说元神抱守,心神合一。这世间百态不过是花有百样红,人有百样情。心中舒爽时,自然是看山如黛闻水如笑,若然心中凄苦,那便是观泉如咽听风似泣。心中坦荡时,人人君子条条坦途。心中疑虑时,自然杯弓蛇影杞人忧天。

咱们上回说到这壑三郎回了礼部,觉着左腿膝处隐隐泛痛,不由苦笑一声,伸手揉了揉便又作没事儿人一般下得车来。门口侍卫见了他都躬身行礼,赵壑摆摆手正要进去,却听见有人喊了一句:“赵大人?!”

声儿里有些焦急迟疑,又夹杂些盼望渴求。赵壑有些惊讶,这就回过身去,一看之下,是个身着四品官府的男子。逆着光看不清颜面,这就举起手来微微一挡,待看清时不由笑了。怎麽个人呢,但见:

剑眉星目,挺鼻悬胆,浑身英气。腰间挂着一柄七星逐月玄风剑,脚下蹬着一双玄色五成新毡靴。一口白牙整齐光亮,一双大手菱角分明。满面笑容,暖如春风。

正是:

笑自心头分外畅,乐从心来分外真。

赵壑朗笑道:“三元?三元三元,当真是你!”

这来人是谁?正是当朝兵部尚书張猛将军的独子,单字一个祊字,表字之祊的了。張猛与赵壑之父当年同在军中,建功立业杀敌无数。只不过性子耿直些,官场上的逢迎之术一概不屑为之。故而也曾叫那些刀笔吏为难过。但将士生之乱世,立功沙场。熬到今日,便也是将军之衔,又得如今皇上看重,这就拜了兵部尚书一职。论起来,这个尚书还是从赵壑手上“夺过来”的,故此張猛每次见赵壑总是扭捏。想他长赵壑一辈,赵壑又极是敬重张老将军为人,见他尴尬不免更添尴尬。再说这張猛一心保家卫国,到了三十有五方才娶亲。夫人是寒门所出,可喜性子谦和,与这张猛也是相亲相敬。可惜边疆战事频繁,七年后才得了张祊这个儿子。

若是寻常人家,自然百般宠爱。可这張猛虽然书读的少些,教养子弟却自有一法。张祊五岁时便教他些粗浅功夫,每日不论雨雪风霜,定要扎马足三个时辰。但又不教他对敌搏击,只说习武原为强身健体,待他成长时,天下早已太平,何用他再上战场?待到八岁上,又请了先生教他读书习字。也不知是张猛有心栽培,抑或是无心插柳,张祊于习武一事儿兴趣缺缺,独于读书极有天赋。但凡看过的,便是过目不忘。十六岁时已是出口成章,先生觉着可参加科考一试身手。但張猛恐儿子年少轻狂,硬是再留了他两年。十八岁时,张祊应试及第,连中三元,时人皆叹服不已。更难得他进退有礼,仗义疏财,大度谦和,颇有游侠之风,这就有口皆碑,连坊间童子亦晓得有个“张三元”了。

这张祊一听赵壑唤他做三元,顿时红了一张脸道:“赵大人,不要取笑。”

赵壑眯着眼睛打量他一下:“怎麽又脸红?不是方才跑过来的吧?”

张祊抬手一抚面:“当真很红?”说时面上更红几分。

赵壑忍不住拉了他手哈哈笑道:“我若是没记错,你翻过年去就该二十了吧。怎的还是这般腼腆。以后看你怎麽讨媳妇儿。”

张祊这就连连摆手,一张脸跟煮红的虾子似的:“我,唉,赵大人你可算回来了。”

赵壑微微一怔,随即笑了。

诸位看官,这壑三郎自然明白朝中势利眼几多,更有甚者笑里藏刀口蜜腹剑,猛然间听得这麽一句,再见这张祊语出真心,不由感动,这就低声道:“难为你记挂,走不得,便只得回来了。倒是你急匆匆来寻我做甚麽?”

张祊仰面看着他:“赵大人,以前你应承过我,要请我喝酒呢。”

赵壑微微一愣,这就想起是自个儿当日离京,张祊相送久久不愿离去,自个儿随口应的,没想到这孩子竟然当真了。

实则壑三郎也不过比张祊长几岁,然则自小出生不同,所历之事亦有差别,故才少年老成,竟在心中将张祊看做孩子了。更兼这张祊自幼得其父張猛教导,做人最要紧是实心诚朴。当年中了状元之后,先皇还曾为究竟令他做个甚麽官儿为好。时赵壑捏着他的殿试卷子笑而仰首:“如此才情做个辞吏便是委屈了一支笔,如此性情做个朝臣便是辱没了一颗真心。不若令他留着那赤子之心。”先皇以为然也,这就令他做了文华殿编修。

赵壑对这位连中三元的张祊便是真心敬服,再因着其父与張猛将军是故交之故,故此时常背地里提点他些。张祊于朝政之事毫无兴趣,闲时吟诗念曲,挑弄丹青。赵壑以之为超脱之士,心更羡之。张祊对赵壑亦是亲爱有嘉。两人私下里亦有往来,然赵壑看他,始终如长辈观后生,而张祊敬他亦不以其显赫身家,只是为着这个人罢了。

再说这张祊一作编修便是数年,先帝驾崩,新皇登基。朝臣贬迁沉浮,官场风云变幻。他这位编修却是不上不下不偏不倚,似乎天大的事儿也和他无关。

但闻说赵壑被贬,张祊只觉不可思议,这便生平第一次给皇上呈了折子,洋洋洒洒一篇万言。自壑三郎身世而起,再言其父战功卓著,三言壑三郎所立之功,言真辞且。皇上看过之后长长叹气道:“三郎得友若此,便也可安心去了。”终是没有收回成命。

张祊再三上言,数次驳回。赵壑辗转晓得这些,久久叹息这便提笔着信一封。张祊拿了信不免惊讶,但见内里不过寻常白纸一张,这就细细揣摩了三日,自此再不言语,一心一意做他的编修了。前几日闻说京郊有家先生存了些前朝的好本子,这便亲去探访。一回来就听说赵壑回来了,张祊不免心中狂喜,故此一路赶了来。

赵壑拉了他手上下细细打量一番,不由笑了:“到底是大了几岁,长得比小时候儿还要好些。我还记得头回见你的时候儿,脸上红扑扑的。”

张祊笑嘻嘻也握了他手:“我看大人才是好了些。左腿上的旧疾怎样,还有,头疼的老毛病可好了些?”

赵壑只管笑:“见了你,便是天大的事儿都没了。走走走,我这就请你喝酒去。”

这正说着话,就听见身后有人咳嗽一声,转过头去,便见绥靖王齐瑞儒面色阴晴不定立在后头儿。

张祊不自觉松开手来打个哈哈:“王爷有礼了。”

齐瑞儒只是哼了一声,算是见了礼。不说走,也不说有何事儿,只管两只眼睛望着他们两人。

赵壑心里叹口气,面上笑笑道:“三元,你且先去,我这儿还有些俗务。”

“可不敢,我瞅着大人还有事儿要办,不若我往明月居先订位子,晚上再好好与大人喝两杯。”张祊眨眨眼睛,眼里都是笑意。

赵壑点点头:“如此也好。”便又摇摇头,“晚上见我,可得约法三章。一不准喝醉,二不准——”

“是是是,如何都好。只要见着大人,便是一万条都准。”张祊呵呵一笑,便又拜了一拜绥靖王转身才走。

赵壑望着他一路行远,这就转身进了礼部的院子。

绥靖王在身后淡淡道:“见着老朋友就是不一般,这如沐春风的样儿还真是叫人看着高兴。怎麽这麽早就回来了?不该好好一诉离别之请麽?”

赵壑并不答话,只管往里头儿走。绥靖王跟了他一阵见他不应,便又有些不悦,但见他进屋伏案书文,这就立在他边上,口里又道:“怎麽样,那个甚麽哈乞萨的,有没有为难你?要是他敢对你不三不四的,我就——”

“磨墨。”赵壑只管将砚台推到他面前,起身往一旁架子上寻些甚麽。齐瑞儒一瞪眼,但瞅见他侧脸紧紧皱着眉头,这就口里嘀咕着,手上却还是老老实实磨墨。

不一刻赵壑捏着一档册子过来,细细望着日子查阅。齐瑞儒忍不住谈过头来,见是先帝时与北戎签订 条文时的购置,这就不由皱眉:“看这些老黄历做甚麽?”

赵壑头都没抬,只管伸手拿了毛笔沾了墨在纸上写起来。齐瑞儒瘪瘪嘴,却见他是在草拟典仪所需物件,这就又嚷道:“这些不该是早就定下的了麽?再说了,你是主使,怎麽会做这些个琐事儿?”

赵壑充耳不闻,只管一一写了,便又停下来细细看了。再添上几样儿,想一想,又改了几样,这就转誊至折子上,仰头就道:“来人啊——”

外头人一进来就吓得赶快跪下:“王爷千岁——”

赵壑咦了一声,转眼看着齐瑞儒道:“王爷你还在这儿?”

齐瑞儒一顿脚:“好好好!我这就走!”

赵壑却拉住他:“王爷去何处?”

齐瑞儒没好气道:“我是王爷,我去哪儿还要跟你禀报不成?”

赵壑只是一笑:“王爷多虑了,下官只是想,若是王爷入宫给太后皇后问安的话…”

“怎麽?”齐瑞儒哼了一声,心里却想到今儿果然还没进宫请安。虽则太后对他挺好,但皇后并不待见他,故此也是能不去就不去的。

赵壑只是摆摆手叫那奉职的下去,轻声道:“王爷啊,我有几句话,不能不说,便是你听了不乐意,我还是要说。”

齐瑞儒看着他哼了一声,赵壑面色凝重:“王爷若想着那个位子,皇后不理就罢了,太后却是要看好了的。若是王爷根本不想那个位子,那麽,也就无甚要紧的了。”

齐瑞儒一皱眉:“甚麽位子?”

赵壑看他一眼,突然笑了:“没甚麽。”这就将那折子递到他手上,“不论见不见太后皇后,你总是要见皇上的。这就烦劳王爷您替我带了去吧。”

齐瑞儒不由自主接过来,却又恼了:“有甚麽明儿上朝给不是一样儿?”

赵壑却挤挤眼睛笑了:“今儿和明儿还真就不一样。”却又叹气作势要拿了折子回来,“算了,原是我痴心妄想不顾身份体面,你是王爷,怎会替我做这事儿?”

齐瑞儒往后退了一步,哼了一声道:“你不要我做,我还偏去!”这就仰首出门去了。

赵壑看着他背影,本想笑的,出口却是幽幽的叹气。

诸位看官,这赵壑究竟写了甚麽给皇上,这当夜明月居之约又如何,咱们下回“醉明月美酒佳友 笑清风残羹旧事”再说!

人物不少,情节不多,慢慢展开,还望看官们耐心期待,小老儿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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